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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维诗歌的静美精神

2009-06-22刘丽红

文学界·人文 2009年3期

刘丽红

摘要:王维的那些清幽虚静的诗歌,与中国农业文化背景和天人合一思想高度融洽,强化了中国文化“尚静”的精神。静对人的主要意义是养性存真,虚静无欲的心境澄明无蔽。

关键词:清幽虚静;物我两忘;开阔自由

中图分类号:1207.2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9)03-032-02

在盛唐的山水诗里,最熟悉的景象就是静默与安详,这是和谐盛世最生动的反映。盛唐人对自然采取静观的态度,他们以自然无为为宗旨,顺应自然,而以禅悟这种精微的心智能力和特殊经验,通过体验宇宙过程的自然本性,认识到自然是生命之本源和宇宙精神的最高体现,从而依循万物的本性而去爱护、欣赏自然界的所有事物。王维的那些清幽虚静的诗歌,与中国农业文化背景和天人合一思想高度融洽,强化了中国文化“尚静”的精神,代表了以“和”为最高境界的中国哲学内蕴。闻一多曾说“王维替中国诗定下了地道的中国诗的传统,后代的中国人对诗的观念大半以此为标准,即调理性情,静赏自然,其长处短处都在这里。”

王维把佛教信仰和禅宗意识积淀为一种文化心理,形成禅宗审美观照,佛教把“静”作为宗教修习的根本要求,禅宗的“静”要求心如虚空、空心静坐,于物中而不执于物,与感性中超越感性的存在和束缚,才能回归自然本性的至静境界,可见“入静”既是手段,又是目的。禅宗以至静之境作为美的境界,“静”境在禅境诗中也是一种普遍性的审美理想。王维山水诗中虽然囊括了很多的自然景物,但是经分析发现,诗人在审美对象的选取上均有爱取幽峭、旷深、疏野之癖,对深山旷谷、幽涧碧溪、日暮月夜、青霭烟岚情有独钟,体现了诗人对静美的追求。

如《竹里馆》:

独坐幽笙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诗人独坐于幽深的竹林,弹琴长啸,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相伴。在这份独处的寂静里独自享受自由的快乐。再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一束斜辉透过密林,返照在阴冷的青苔之上,衬出深林空山的幽冷。山谷中传来人语的回响,愈显深林人迹罕至的寂静。这正是诗人追求的远离尘嚣的空而又寂的境界。

王维将山水之景作为独立审美意义的对象,以具有柔和、静谧、协调风格的山水为美,在寂然禅定中感悟自在和永恒,创造出种种幽静淡雅、清空闲远的静美,十分符合禅宗对静美境界的追求。再如《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尊。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寂静的山涧里,芙蓉花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不知几许寒暑,既无世人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不管人世的变迁。生命被安顿在一片天然的自在里,实现了生命存在的自由舒展。这是诗人超意识的灵觉与幽深清远的宇宙意志形成的契合,摇曳出一种无为无碍的生命情志。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人闲”说明了诗人内心的闲静,有此为前提,细小的桂花从枝头落下,才被人察觉,也许仅凭花落在衣襟上的细微的感觉或声响,或花瓣飘落时的芬芳,此时诗人不禁为这夜晚的静谧和空寂而惊叹不己。诗人的心境和春山的环境合二为一。万籁都陶醉于夜的色调与宁静,当月亮升起时,鸟儿也不禁被惊觉,它们并没离开山涧,只在林中偶尔发出鸣叫。我们陶醉着明月、落花、鸟鸣点缀下的迷人景色,也感受了诗人宁静的情怀。人与自然悠然契合,有机交融,从而体现了主体与客体从瞬间走向永恒、从有限走向无限的精神生命。难怪胡应麟说《鸟鸣涧》和《辛夷坞》,“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

王维既能从感性的自然山水里看到静谧的本质,又能超越山水景象而达到精神上的心无挂碍的境界,而由静生出对于物我关系的理解使王维摆脱了纷更驰逐,“和光鱼鸟际,淡而蒹葭丛”(《送纂毋校书弃官还江东》),诗人自失于山水之中。“此夜任孤棹,夷犹殊未还”(《泛前陂》)、“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清溪》)、“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送别》),王维专注于山水,连何时都不屑辨。连时间也丧失了,听不到心灵的一丝震颤。诗人在与山水同静中获得了身心的极大放松和自由。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整首诗,以寒山、秋水、落日、孤烟等富有季节和时间特征的景物,构成一幅和谐静谧的山水田园风景画,一幅辋川乐土。虚静为怀的生活态度,使王维获得了神超理得的闲适,打破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绝对时空,消解了我物之界限而交融了天人,进入到当下诗意的生存之中。柴门之外,倚杖临风,静谛晚树鸣蝉、寒山碧水,澄观渡头落日、墟里孤烟。诗人那安逸的神态、潇洒的闲情,那飘逸的姿仪,岂是他人能及也!

王维以具有柔和、静谧、协调风格的山水之静景为美,在山水诗歌中将“幽深静谧”的审美境界渲染得淋漓尽致,成为中国山水田园诗的典范。自王维始,奠定了中国山水文学“以静为美”的基本品格和审美情趣。而王维对“静谧”之美的追求则成为其美学思想中最突出的特点。

静对人的主要意义是养性存真,诗人在自然本真的状态中,凝神静虑,会万物于己,超越个人之得失荣辱、时空生死,在心物的众多二元对峙状态中求得了一份和谐和满足,从而发现“人的真我”以及“万物的本来面目”,获取自然与人的真正智慧,并享受这份本真的安宁与闲适。使生命境界多了些清静和真实的愉快,少了点喧嚣和伪饰的烦恼。

王维笔下出现的空寂幽静之境滤尽了世俗的欲望,拂去了人间的尘埃,这既是他“归卧南山陲”、“寂寞掩柴扉”的现实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也是诗人舍弃自我、与世无争、淡泊宁静心境的形象显现。“我心素己闲,清川澹如此”(《青溪》),王维道出了自己的主观心境与客观物境之间的对应关系,他所描述的那些空林、空馆、空山、空谷并不是空无一物的物理空间的展示,而是法我两空、物我两忘的禅境和心境。从而使自己的诗歌既包含着万物皆空、物我两忘的禅机又呈现出情景交融、思与境偕的审美境界。

徐复观:“虚静的自身是超越时空而一无限隔的存在;故当其与物相接,也是超时空而一无限隔的相接。有迎有将,即有限隔。不将不迎,迎而不藏,这是自由的心,与此种自由的天地万物,做两无限隔的主客两忘的照面。以虚静之心照物,则心与物冥为一体,此时之某一物即系一切,而此外之物皆忘;此即成为美的观照。”千维正是如此,以虚静为怀,超越功利。当其遭遇山水外物时,很容易进入当下诗意的生存之中,天人交融而物我无际,其观照中之山水便被无限之光所照亮,空明澄澈,诗人则在自己的灵魂里看到宇宙的无限和大美。

王维诗中所表现出的静美精神也给我们以启迪。虚静是一种心境状态,它强调内心体验的自由,包蕴着少私寡欲、崇俭尚淡的适度消费观。因为人的生存不仅在于追求物质欲望的满足,更在于对生命意义和价值的追求。它启迪我们去掉过度的占有之欲、太强的争竞之心而适度地有节制地开发、消费自然资源。虚静无欲的心境澄明无蔽。辋川诗境就是这样一个藻雪精神的世界。诗人内外具静,静成为他的一种生命风采,成为一种宇宙情怀,一种诗性精神。诗人以虚静之心去感触自然万物之“静”,达到一种安稳平和的心理状态,寻求一份自在的“闲适”,这种“闲适”并非是一种懒散的无所事事,而是一种摆脱世俗功利和喧嚣之后建筑于自我心灵中的那份“闲”,从而实现从社会的“我”重回到自然状态的“我”。这是王维着意寻求的自然和人生的诗意之美。美学大师宗白华对此也有着很诗意的表述:“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心境平和,则与物凑泊,能成就与天地同俦的无私无欲的朗阔心胸,如兰蕙般纯洁的心灵和高雅的气质。虚静的审美境界还启迪我们淡化私心,开阔心灵空间和外在视野,跳出小集团或眼前利益的狭小空间,克服人类自己的偏见和短期行为,从全体来看局部,从长远来看眼前,关注有着内在联系的宇宙统一体之整体运行状态,以谋求万物的共生与人类的自生相得益彰的生存发展机制,从而升华到追求大宇宙和谐的生态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