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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之性能走多远

2009-06-15宋云芳

创作评谭 2009年3期
关键词:身体

宋云芳

述平是被列入新生代作家群体的创作者之一。这位新锐小说家的作品,大多从生活的一个侧面——情爱的角度来反映社会生活的变化及人的行为和心理,追求一种朴素原真的与生活同构的叙事方式和缜密的性心理分析,特色独具。

《此人与彼人》讲述了一夜情过后,女人落人男人为摆脱她设下的圈套进而与另一个男人进行性冒险和性狂欢而最终迷途知返、当初设下圈套的男人又落入那钻圈套的人回敬的圈套而拼命挣扎出来的故事。新生代作家笔下的欲望多半是一种纯粹而原始的欲望,不夹杂任何的文化色彩,也不带任何文化面具,它只与身体、器官、原始冲动、本能需求有关,并且只指向个体。述平此作与众不同的是,它探讨和表现了这种无爱之性究竟能走多远。读完这部小说,我们不仅看到了人性的复杂和丑陋。看到了一些具有分裂人格的人在游戏性爱和人生,因此也想到无爱之性为何如此泛滥,肉身和灵魂如何得到救助?

让我们进入文本,来到那个提供“典型环境”的下着“美丽的南方之雨”的城市吧。由于同行的局长被临时召回,来此参加博览会的就只剩尚小木和胡颖两人了。于是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间的典型事件——一男一女在深夜独处一室时的一番云雨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回原单位后,他们的风流韵事令尚小木极为难堪,追悔莫及。或许欲望满足的意义只存在于欲望实现的行动过程中,然而意义也在行动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被消耗着,当行动逼近终点,意义也被消耗至尽。但胡颖不肯放手,处境尴尬与善于心计的尚小木此时想起了其大学同学——乔兵,于是来了个金蝉脱壳。

乔兵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他外形潇洒,风流倜傥,深讨女人欢心,并自比是一位逐香猎艳的巨人。这是一个在消费社会将精神放逐的知识分子,然而与其说是生活境遇对其的精神放逐,不如说是自我精神放逐。尚小木找到乔兵后使出激将法,把一夜情人胡颖顺利推给了朋友乔兵。猎艳行动立即展开,胡颖迅速躺倒在了乔兵的床上,一起放纵狂欢。然而乐极生悲,一段时间后性生活的副产品——在女人腹中成长的孩子顿时让胡颖忧心忡忡烦恼重重,同时也严重影响了乔兵的快乐心情。从未与其他女人出过此类事故的他对甩包袱的尚小木很是窝火,他决定反过来戏弄尚小木一把。

于是,与乔兵交好的田丽被引出场了。作为专业性工作者,田丽和男人们的交往属于各取所需的钱色交易。当她在众多男人之间穿梭不断时。能够让她还有所留恋的就是一个退休老干部和一个叫乔兵的大学教师。和老干部在一起,她可以平静地享受性爱、怜爱。虽这怜爱中更多包含着老者对自己已逝青春的怜惜,而且还有年轻的绝对优势,这让她从不感到自己低下。乔兵是另一个例外,她和他在一起是不收费的。他们之间经常往来,她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可以在精神上有所放松自己,比如他用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的理论为她目前的行为作了充分的解释,她因此解除了很多心理上的负担。有时他们也借助性行为带来的身体快感驱逐烦忧。床上的“肉搏”是他们惯用的交流方式,过后两人则像老朋友一般谈话聊天。当田丽以类似朋友的身份与乔兵相处时,她不再是妓女、乔兵也不是嫖客,性也只是一种类似握手的交际方式而已。值得注意的是,田丽有所留恋老干部和乔兵的原因,不仅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时尚能获得一些性行为以外的快乐,还在于她从他们那感受到一点类似亲情、友情的东西。虽然它们是和性关系连接在一起的,但她还是感到了一些难得的温暖。这些年来,她在一种完全缺乏亲情、友情的环境里生活着,却本能地在寻求,着这种亲情、友情。

如果说田丽是把性当成一种谋生手段,那么乔兵则更多地把性视为一种“行为艺术”。乔兵在大学女友白小燕为实现出国梦想、跟别的男人远飞美国后,纵性于大量女人。但是否真的是因为乔兵深爱着她、由爱生恨、令他在心碎过后做出滥性的举动,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两个没在一起睡过觉成了巨大的遗憾”,便试图以大量的性行为来填补最初性行为的缺席。他的性行为艺术和白小燕没有实质的关联,与其说他是爱白小燕,还不如说他是爱自己。她离去后他所从事的性行为艺术最初与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但欲望无限,而生存所能提供的满足却有限,无法给人在被欲望耗空之后提供任何精神的归宿。由此导致存在的虚无之感。欲望的自我满足要求便这样成为人的一种宿命:满足得越多,虚无感便越强,它无非强化了人作为现时代一个衰弱个体的本质不自由境遇而已。用欲望去填充虚无只能是饮鸩止渴。乔兵便处于这样的不断轮回中。

如果说最初胡颖和乔兵在一起是把性当成对付尚小木的复仇利器,那么在和乔兵厮混一段时间后,她则把性视为追求快乐的极速列车。胡颖可以和乔兵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纵身于性,也可以在令人晕眩的兴奋和迷狂中把一切事情抛在脑后,但腹中成长的胎儿提醒了她,其实她所做的事情跟乔兵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胡颖决定把怀孕的事告诉在她体内播下生命种子的男人,这也是一个女人本能的反应。这个性生活副产品的到来,使这对有性无爱的男女都颇感焦虑。大吵大闹之后,胡颖自知乔兵生活放荡,无意和他结婚生子,于是一次人流手术了却了两人的心头之患,也了结了两人的性之游戏。

手术之后,望着胡颖远去的柔弱而忧伤的背影,乔兵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与虚弱,此刻只要胡颖回头他便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但这一闪即逝后,乔兵还是以前的那个乔兵,不过胡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胡颖了。一场难以避免的人流手术给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痛,腹中小生命的流逝使她认清了自己放纵于性的荒唐与可悲。她决定和若即若离的男朋友结婚重回日常生活的轨道。她的幡然醒悟,意味着她的无爱之性之途终究走不下去了。的确,如果个人的身体被滥用,势必也将失去身体的价值和光辉。只有将这个身体的独立性同构在别人的身体和社会的身体里,才有可能获得生态平衡。或者说,生理性的身体只有和语言性的身体、交往性的身体统一在一起,身体的伦理才是健全的。

游戏最初的策划者尚小木,也重新回到了一向依恋的家庭生活中,并意识到老老实实地生活是最好的生活。尚小木风流过后的悔恨羞耻的心情与不惜出卖情人嫁祸朋友的行为,表明发生那一夜情的原因并不是他们之间有多少情分,而更多的是他在“典型环境”下产生的身体上的生理冲动和欲望释放。由于乔兵反设了一个圈套来回敬他,尚小木又一次充当了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这次的典型环境是乔兵的房间。乔兵约好见面,到时却只留下一个女人在他房中。比起那时胡颖有意无意的性诱惑,“职业选手”田丽的性挑逗、性攻击则要热辣大胆得多。但这次尚小木的头脑没有跟着身体的发烧而发热,他明白女人只是乔兵戏弄他的道具,透过女人赤裸裸的激情表演他感受到乔兵窥视的目光与嘲讽的讥笑,看到此时的自己无比丑陋,终于在感到窒息即将失身的那一刻奋力推开、抽身而去。尚小木总算逃过一劫。同样的枕上故事虽没有再次

上演,但从他明显大于“头脑反应”的“器官反应”可以看出,他的欲望纯粹源于肉体的、生理上的性冲动,而绝非出于对女人的爱慕。

问题在于:尚小木的身体渴求与“职业选手”做爱,却遭到他头脑的严厉禁止;他的头脑允许他与妻子做爱,他的身体却对此事毫无兴趣。妻子忽然间变得性欲旺盛,想以性疲劳战术来防止他和别的女人鬼混。做丈夫的他深受其害,有时就像上刑一般。这事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由此也引发了他对性的思索。“他不明白为什么男女之间的获得快乐的性活动总有这么些不快乐的因素在里面存在,为什么总得在这之外做各种文章?胡颖是这样,乔兵是这样,如今他老婆也这样。”“更为可笑的是。为了摆脱性的控制,他自己也利用了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成了一种中介的东西,而不是性本身所带来的快乐?”

的确,对于故事里的男男女女来说,性就是一种中介的东西。胡颖认为和男朋友过性生活是在尽义务,和尚小木或乔兵行此事却能获得额外的快乐。性在胡颖的眼里,化身为妻子的义务、报复情人的利器和追求快乐的极速列车。乔兵和大量的女人频繁性交,性成了乔兵身体力行的一种行为艺术、性游戏大全。尚小木的妻子频频和丈夫行房事,为的是防止丈夫偷情,性成了她搞垮丈夫的法宝。尚小木利用朋友乔兵的性吸引力摆脱了情人的纠缠,而乔兵又反过来利用朋友的性攻击羞辱尚小木,性成了他们游戏的道具。田丽作为一名“职业选手”,性是她谋生立命必不可少的手段。即使和乔兵在一起,性也只是她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田丽的那些客户们大都把性当成泄欲的方式,其中的老干部也只是把性当成追忆青春年华的载体。在这里。性可以和金钱挂钩,可以当成道具供人利用,而性唯独脱离爱情、婚姻、生育等最初与之关系最为密切的命题。

然而。脱离这些的无爱之性到底能走多远呢?在这部小说设定的情景中我们可以看到:乱性之后的尚小木一开始就走不下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庸常的然而也是稳定的家庭生活轨道。胡颖经历了生命的创痛和母性的觉醒,开始安分守己的为人妻、为人母。即使是专业性工作者田丽,她在滥性之余还是本能地留恋一些类似亲情、友情的东西。尽管欲望成为乔兵生存的强大动力,乃至成为生存的本体性内容,然而欲望冲动的“满足/空虚”轮回法则无情地决定了它必然的虚无本质:欲望永不可得到终极性的满足,每一次的满足只会遭到更大的空虚反噬,肉体臣服于这一无情的欲望逻辑,其最终结果是将存在者推入无底的黑暗深渊。于是悖论出现了:本想通过回到身体来回归自我,最终却抛弃了自我,人成为欲望的容器。

欲望永远只不过是人性的诸种成分之一,它不可能成为一个脱离个体而独立对人施加作用的存在物。还原欲望的生理属性的意义在于:它使人的存在恢复了完整性与丰富性。恢复了对人生物属性应有的尊重,但若将欲望的这一属性视作是欲望存在的全部,将满足这一生理冲动的要求视作是外在于人的一种独立异己力量,事实上无形间又把人驱赶到了单面化的再度压抑中——它不过是将“存天理。灭人欲”变成了“存人欲,灭天理”,由“此人”和“彼人”代表的男男女女则将永远陷入有性无爱、性爱分离的困境。

为何原本让人快乐的性成了戕害人精神的工具呢?综上所述,答案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即“性不害人人自害”。有过大量性生活经验的乔兵也不免发出感慨,在故事结尾处一次有关社会问题的讨论会上,他就“在这个变态为常态,堕落已经成为前提的年代。灵魂如何才能得以拯救”这一命题即席发言说:“我们都不乏堕落的行为和堕落的感情,我们缺乏的是对这种堕落的认识和了解。对此作深入的认识和了解是我们灵魂能够得以拯救的一个必要过程,……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潜藏爱与罪的本能,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只要那么翻动一下。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令我们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角色……”。

不难看到,负和反作为正题运演的潜在性、附属性乃至对抗性的因素,终究要显示出自己的法力。“道德的基本规律宣布的正是:不失去自己的灵魂,就不能拯救自己的灵魂,不负担自己的十字架,就不能进入天国。”犹如善以恶的存在为前提,爱在罪的尽头出现时灵魂才得以拯救,灵肉博弈、善恶张扬、方生方死、相反相成。虽然我们在作品中还没看到性如何在真爱中得到重生,但却看到了无性之爱走到了尽头,并以意味着心灵向另一种状态过渡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我们须存一信念:肉身与心魂的同构,永远是爱的真谛精义之所在;同时也应思考:如何在将欲望的本性还原给欲望之后,仍然能够保有欲望之于其所不可或缺的那份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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