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传统与断裂:“信用”流变的历史考察

2009-06-15刘高林

船山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断裂信用传统

刘高林

摘要:信用在传统中国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维系中国传统社会的基本秩序,与传统的农业经济与身份社会达成和谐。但在现代以来,随着工商业经济和“陌生人”社会的发展。信用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发生了断裂,这也是现代信用危机的根本所在。

关键词:信用;传统;断裂

中图分类号:11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09(02)-0200-03

近来。“三鹿”奶粉事件席卷全国,食品类“国家免检”取消,举国上下莫不侧目。从“苏丹红”到“孔雀绿”,从“大头婴”到“结石儿”,我们震惊的不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食品安全问题如此频发,而是痛切于整个国家陷入的信用危机,憾然于中国这个礼仪之邦竟沦人今日之道德沉沦的局面。“一个社会每当发现自己处于危机之中,就会本能地转眼回顾它的起源并从那里找到症结。”本文将对信用的历史流变进行梳理。力求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一些线索。

一、传统

信用是由传统的“信”字演化而来,它的初始意义是指祭祀时对上天和祖先所说的诚实不欺之语,《左传·桓公六年》:“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在中国古代,“信的价值评判功能并不限于在商业贸易,而是及于各种社会交往甚至政治关系的‘约。”古代就对‘信的要求很严格,“凡大约荆书于宗彝,小约剂书于丹图。若有讼者。则珥而辟藏,其不信者服于墨刑。若大乱。则六官辟藏。其不信者杀。”

至中国思想史上光辉灿烂的春秋战国时期,“信”已经发展成为诸子百家纷纷提倡的社会伦理和人生哲学。

道家的老子非常重视道德,他将道德哲学与历史相联系,历史的意义只是相对于社会的道德意义而显露出来。“信”的初义是说话要讲求信用,即“善信”。“信”作为人们之间交往的原则体现了古代素朴的道德,“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并且,“信”应该是统治者的基本品德,“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法家崇尚统治之术,“信”是作为统治伦理基本准则而出现的。“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日权。……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民信共赏则事功成,信其刑则奸无端。”商鞅的“徒木立信”也说明这一点。法家另一位代表人物韩非子认为,“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

日后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文化对于信用非常重视。“信”是其创始人孔子所用的常识性的伦理概念,是他的仁学体系的重要支柱。“子曰:‘能行五于天下,为仁矣。曰:‘恭、宽、信、敏、慧。”《论语》中多次提到“主忠信,行茑教。”“信”是为人的基本要求,“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但不仅于此,“信”还是立国之本。《论语》中对此有生动描述。“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这是儒家道德政治化的具体表现。其后孟子也将“信”作为人之“五伦”之一。

春秋战国也是我国历史上一个巨大的社会转型期,信用作为重要的伦理道德为各家各派所重视。它不仅仅是人生哲学还是政治哲学。信用开始逐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儒学的发展,作为儒学重要支柱的信用开始意识形态化。汉武帝听从董仲舒的建议,儒学成为官学。董仲舒重构儒学系统,将“信”与“仁、义、礼、智”并列为“五常”。从此,信用观念取得了作为几千年封建文化支柱——“三纲五常”——的地位。“‘信因而得以借助制度文化、意识文化之力深入中华民族道德意识深层。”作为儒家文化的一部分,信用成为一种观念并同样作为意识形态化的伦理深入人心。“故君臣不信,则国政不安。父子不信,则家道不睦。兄弟不信,则其情不亲。朋友不信,则其交易绝。”这可以说是对信用观念作为一种基本秩序在传统社会的深刻写照。

信用以儒家的“仁义”为核心,以一整套儒家行为标准为准则形成传统伦理规范。也即信用机制借传统伦理道德得以建立。在封建社会里,伦理道德规范常常具有法律的效力,它深刻的规制着社会中人们的日常生活。实际上,中国传统社会就是道德文明秩序的社会。信用观念就同儒家思想一道成为了维护以“家、国、天”三位一体的、以血缘宗法为核心的封建统治秩序的支柱,并以“三纲五常”的明确规则最终形成了一种制度的和谐,人们在这一种和谐所确立的社会关系中,按照封建统治意识去实施自己的行为,从而又形成了稳固的社会秩序。总之,作为维护传统的身份伦理道德秩序的主要规则,信用经过漫长的历史积淀而形成的基本观念,成为维系世道人心的纽带,并且在经济与社会的发展中,传统观念与社会达成了一种自然的和谐。

1、经济。传统信用观念生存与发展的经济基础是传统的农业经济。虽然中国地大物博。区域之间经济并非整齐划一,且又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但自新石器时代以来中国即以农业为基本生产方式。精耕制与统治阶级重农抑商政策的推行,人民安土重迁,中国经济形态始终为小农精耕与市场交换的农村经济。这里的“市场交换”主要在于不同经济区域之间的差异满足,强调的是自给自足,满足农业需求而非发展贸易经济。国家往往主导地区间物质交换而不是以民间自发为主导。因此,稳定的农业经济更注重感情资源的调动,中国传统的信用观念与西方工具式伦理——自本杰明,富兰克林总结,并由马克思·韦伯所发扬为资本主义精神之一的“信用就是金钱”——大不相同。

2、社会。在农业经济基础上的中国传统社会尤重血缘和地缘,但基本特点的鲜明的血缘宗法性。在血缘宗法社会里,以儒家的人伦与名分观念为秩序中心,也就是通常所述的中国社会由皇帝而下纵向构造的“身份社会”。不同身份的人地位不同,用今天的话说,不同身份的人之间享有不同的权利义务。信用在不同身份的人之间含义是不同的。孟子曾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另一个重点——地缘——多体现于中国传统社会最广大的基层农村,也就是费孝通先生所描述的“乡土社会”,这里除了血缘与地缘相结合仍适用身份之外,还有“熟人社会”的“差序格局”。在纵横交错里,信用在不同的象限有不同的含义,及至陌生人则基本无信用可言。

综上所述,在整个儒家的价值体系中,“信”可算是唯一处理一般社会关系的道德准则,它是普通人解释社会中交际行为且不只限于经济行为的共识。传统的信用并非表象上的简单词义所能涵盖的,它是以维护封建统治的儒家文化为内核,以农业经济、宗法血缘社会为基础,规范着传统社会秩序的一整套伦理规则。它随着儒家伦理生成中国传统秩序历经两千多年治乱相循而变化不大。意识形态化的文伦理成为维系人们日常行为的社会信用的机制,并且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内蕴和经济社会底蕴。一方面。它服务于封建统治,表达了适应传统社会的道德准则和

行为规范,是消极的、特殊的;另一方面,它作为中国传统人生之道的经验概括,又隐含着中华民族共同的基本生活原则,这种人们交往的基本挈矩之道又是普遍的、积极的,不能全面否定。以至孙中山在1924年《民主主义》(第六讲)中断言:“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国人实在比外国人好得多。”

二、断裂

中国社会自明清之际,社会已开始发生重大变迁,经济、政治危机日益深重。传统伦理思想虽仍占据主流地位,但已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中国开始进入一个“天崩地解”(黄宗羲语)的时代。

而自近代以来。随着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国门被打开,各种外来思想伴随着“坚船利炮”一起涌人。中国进人了“千年来有之变局”(粱启超语)的重大转折。从学习洋枪洋炮到引进“制度”。中国开始了百余年来直到现在犹朱止歇的“洋务运动”。在这百多年来的大演进中。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新中国建立推翻“三座大山”。百余年来的剧烈变迁,使历史经验与现代社会不期然的产生了隔膜。

1、经济。从明清以来,工商业的发展已经对农业经济出生了巨大的冲击,而自鸦片战争以来,先有“洋务运动”后有“工业救国”,资本主义工商业已经有了全面突破:建国后的“三大改造”直到如今大力发展的“市场经济”,农业经济作为一个经济形态已被取代,商品交换和市场规律已逐渐成为社会主流。

2、社会。经济形态转换,社会结构更是变革剧烈。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社会显然进入了一个大转型时代。新中国建立以来,社会主义的大力改造,严格的血缘宗法社会与森严的等级制度已被摧毁,即使有人认为当今社会还存在着一些拟制的等级。但如封建似的等级制度确已消失。而随着商品的发展,社会的剧烈变迁,人的流动性大大增强,“熟人社会”已经逐渐被“陌生人社会”所代替,“乡土社会”中重土安迁的观念逐渐改变,“差序格局”也逐渐因社会的变迁而消失。

马克思曾以印度为例对东方社会的变迁有过生动的描述:“以纯粹的人的感情上来说,亲眼看到这无数勤劳的宗法制的和平的社会组织崩溃,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悲伤的。”

传统的伦理文化更因激烈的批判和社会改造而消失殆尽。自“五四”以来,“反传统”就逐渐成为文化的大旗。虽然对“五四”的争论大半世纪来没有停止过,或认为她开“全盘西化”之先河太过。或认为“五四”一代是以“反传统”的姿态来发扬传统。但“五四”确实是将传统的批判发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对于传统的重构或转化却做得不够,在批判与否定中,在经济与社会的巨大变迁中,传统文化遭遇了空前的危机。

但更有甚者是“文化大革命”。建国之后,在经济、政治、社会的改造上,我国确实取得了令人欢欣鼓舞的成就。对传统文化的改良也可循序渐进。但一场“文革”却把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文革”由与“帝王将相”决裂发展到与一切传统决裂。在“打倒孔家店”、“破四旧”、“扫除一切牛鬼蛇神”中,无论“精华”还是“糟粕”。都落得“孩子与洗澡水一起倒掉了”的境遇。余英时先生认为“文化大革命”是“以非理性乃至反理性的方式来消灭自己的文化传统”,结局殊为悲惨。残留下来的却以糟粕居多,如权力统治所借助的集权思想和易于从形式把握的道学说教等等。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描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资产阶级除非使生产工具,从而使生产关系,从而使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革命化,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反之,原封不动地保持旧的生产方式,却是过去的一切工业阶级生存的首要条件,生产的不断变革,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古老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马克思在这里虽然只是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但他揭示社会转型的一个特点,即一切固定的神圣的东西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只具有暂时性,传统正是如此被消解掉了。传统经验就这样与社会生活发生了断裂。

改革开放之后,虽然国家大力倡导精神文明建设,但由于经济建设国家发展的危机感,与抓住机遇的紧迫感的重压,各种西方思想未加辨别的引入,传统的精华尚未恢复便不得不在“封建传统”的“帽子”下矮了西方一头,致使更加难以发挥作用。总之,当代社会各种思想纷然杂陈。即使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人们依靠历史的残碎记忆努力恢复传统生活,传统的影响也不会一时间消失无踪,但传统文化却因为经验的断裂而“难复当日之勇”了。

信用作为传统的支柱之一。境遇自然相似。原来适应已成和谐的经济与社会已被基本消解,由等级制度和“差序格局”而形成的作用象限几不可寻,它的内核——儒家思想——已经失去往日的权威,只能为一种“精英话语”广泛存在,而于生活实践的疏离感却无可挽回。并且,在“文革”中的“阳谋”与“战略”,市场经济中的“金钱万能”、“利益至上”的冲击下,它的说服力日渐苍白。剩下的或许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引导下的向传统的回溯。却或失去精髓或不合时宜。

就这样,信用失去了它的经济社会基础。失去了它的儒家伦理文化内核的强大精神支撑和方向指导,失去了隐于其后的深刻社会文化内涵——它的意识形态性所确定的社会主体的行为方式及约束力。它变成了一个人们莫衷一是的“符号”。也即维系信用的社会机制丧失了其社会基础而难以发挥作用,信用也就很难在人们的日常行为中展开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现在的“信用”是一个与传统发生了断裂的词汇。它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期待着浴火重生。笔者提出应以宪法为根本,在构建社会主义法治的同时重建“宪法信用”,笔者将另行撰文,在此不再赘述。

猜你喜欢

断裂信用传统
神秘的植物工厂
失信商人的悲剧
浅谈弥合城市断裂带的可实施性意见
信用消费有多爽?
少年力斗传统
马蹄环断裂故障的分析与探讨
“信用山东”微信号正式启动发布
青海省门源县红沟铜矿矿体特征及成矿控矿因素探讨
清明节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