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人,便还他一样说话”
2009-06-15张铭
张 铭
[摘要]电影产品跟工业产品不同,工业产品要求标准化,电影产品则要求个性化。而电影的个性化首先表现在电影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应该符合人物的出身、经历和职业,符合人物的地位和教养,符合人物的心理状态,更应该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电影编剧应努力创作出富有个性化的人物语言。要代人物先“立心”再“立言”。
[关键词]电影;人物;语言;个性化
电影作品跟其他的艺术形式一样,也是要通过电影的手段来表现客观的社会生活,描写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生产劳动、思想感情。而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除了运用外部表情以外,更多的是运用人物的语言来表现的。其实电影作品中的语言跟我们平时了解的语言有很大的区别,电影的语言是很丰富的,她不仅有人物的语言,而且还有音乐语言、布景语言、镜头语言等等,这些都是电影作品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本文因囿于学识水平,仅讨论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问题。
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是由电影的个性化规律决定的。因为电影创作出来的产品与工业生产的产品不同,工业生产的产品必须是标准化的,要符合国家标准或部门标准的要求,而电影创作出来的产品则不是这样的要求,对电影产品的要求则是必须符合个性化的标准。不仅要求电影作品中的每个人物形象都是独特的“这一个”,而且也要求每一部电影跟此前的电影亦不可相互雷同。如果电影创作出来的产品也同工业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的话,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电影市场啊,说不定又会回到三四十年前那种“八亿人民八个样板戏”的极端落后、极端衰退、极端萧条的时代了。试想,如果让《水浒传》中的108将都说同样或者近似的语言,把《红楼梦》中的十几位小姐、几十个丫环都塑造成一样的脾性,谁还会有兴趣去欣赏呢?所以,电影艺术家们将电影作为反映客观现实生活的工具,当然必须服从电影创作个性化的规律,做到充分地个性化。
一部电影虽然也要叙述故事,交代背景,但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刻画人物,以人物刻画为中心。电影作品的个性化最明显地表现在人物语言的个性化上面。那么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都包括哪些方面的内容呢?我觉得个性化所包括的内容不应是抽象的教条,而是活生生的具体实在的内容。什么是个性呢?个性就是一个人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实践中因职业、地位、个人经历、文化修养的不同而形成的一些具有独特的有别于他人的行为习惯、语言习惯、心理状态等特征。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就应该包括这些方面的具体内容。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应当符合人物的出身经历和职业。古书里曾经记载有这样一个“吟雪联句”的故事:一天,大雪纷纷,有三个人分别是富翁、商人、秀才在一所破庙下躲雪,忽然有人提出雪大路滑不能回家,何不即景吟诗?商人肚里墨水不多,先拣了个容易的吟道:“大雪纷纷落地。”秀才摇头晃脑地接上一句“此乃皇家瑞气”,富翁被憋得脸红脖子粗,嚷嚷道:“再下三年何妨。”这时早气坏了屋檐下的一个乞丐,冲着富翁怒吼一声:“放你娘的狗屁!”真是愤怒出诗人啊。你看看,商人本身没有多少文化,却想附庸风雅,于是拣了个便宜;秀才从十年寒窗苦读中学会了歌功颂德的本领,将下雪的天气竟也和皇家的吉祥瑞气联系了起来;富翁仗着财大气粗,似乎下不下雪与他无关;只有乞丐恼恨天降大雪,难耐饥寒。如果这个例子上不得台面的话,那么在印度电影《流浪者》中有一段拉兹和丽达在船上看月亮的对话可谓经典——拉兹:“丽达,你看什么?”丽达:“我看月亮。你呢?”拉兹:“我看云彩。”在这短短的两三句对话中我们看到了什么呢?月亮是圆满的、皎洁的、光明的象征。家境富裕、心地纯洁、无忧无虑的丽达热恋着少年时代的朋友拉兹,但她不知道拉兹的悲惨遭遇,天真地认为自己和拉兹的爱情一定会像月亮那样,有着圆满的、美好的、光明的结局。而拉兹,却清醒地看到这条爱情之路上潜伏着的重重危机:他是下等人,是“流浪汉”,是“贼”,而这些,出身高贵的丽达都不知道,更何况丽达的保护人拉贡纳特一旦弄清他的微贱身世,一定会出来阻止,正像“云彩”挡住“月亮”一样,禁止他和丽达的结合。“我看月亮”“我看云彩”,多么形象的富有个性化的语言啊,它让我们看到了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迥然不同的丰富的内心世界。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应当符合人物的地位和教养。电视剧《红楼梦》中刘姥姥去荣国府“打抽丰”,王熙凤先是说了一通“大有大的难处”后,又给了二十两银子。那刘姥姥先是听见凤姐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地跳,后来又听见给她二十两,喜得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话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像这种讨好人的粗郧的话语,就是符合缺乏教养却又老于世故的贫苦老妪刘姥姥的低下地位的。刘姥姥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一开始听凤姐说“大有大的难处”,以为没有任何希望了;后来又听说给她二十两银子,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于是就说了上述粗鄙的奉承话。你看刘姥姥用的那个比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比马大,可毕竟是“死”了的骆驼呀;再看后面的“你老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如果这样说,那凤姐的人该胖成什么样子了?所以说“比喻是有缺陷的”。当年陈毅在上海看电影《渡江侦察记》,影片演到吴老贵出发前穿上“渡江胜利鞋”并说是“他爱人给做的”时,曾说:“这个细节很好,但有点不大舒服,是不是可以改成‘我的老伴儿或者通俗一点就是‘老婆,生活一点就说‘小孩儿他妈不是更艺术一点吗?”为什么陈毅觉得不大舒服呢?主要是“爱人”这个称谓常常用于城市知识分子阶层。如果按照陈毅提的意见修改后,那就符合吴老贵这个淳朴农民普通一兵的身份和地位了。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还应当符合人物的心理状态。电影《山乡巨变》中有这样一段情节:符癞子欲调戏村里最美的姑娘盛淑君。盛淑君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施行退兵之计,以摆脱纠缠,假装答应第二天清晨在松树下与其“约会”。第二天清晨,盛淑君和她的闺中女伴骑在树上用雨点般的松球和泥团骨警告了符癞子。这件事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盛淑君的男友憨直古板的陈大春找她谈话,质问她:“为什么要打符癞子?”盛淑君羞于出口,又怕引起误会,所以始终说不出过硬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陈大春生气了:“你这样不成器,一点也不顾及群众影响,还想入团呢,哼!”陈大春用粗大的右手在桌面上只轻轻地一放,就拍出了不小的声响。陈大春说完这话,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房间。盛淑君听了他最后的话,心里着急,连忙转身,跑出房间,扯起她的嘶哑的喉咙,慌忙叫道:“团支书,大春同志,大春!”同一个大春,为什么会在盛淑君的嘴里出现了三个不同的称呼呢?原来这简单的一句话是盛淑君在这顷刻间的复杂心理活动的真实流露。因为,她迫切要求入团,生怕因打符癞子的事而受到影响,她敬畏他,不得不怀着严肃的感情称呼他“团支
书”;她和大春都是进步青年,她有权要求大春了解事情的真相,她不能接受大春那武断的批评和生硬的态度。所以她又怀着埋怨的感情称呼他“大春同志”,她喜欢这个有刚性、有威严的陈大春,她热恋着他,所以在这被误解的时刻,她企求他理解她,她无法遮掩自己的真情,亲昵地求援似的叫着:“大春!”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表现了盛淑君那种怕大春、怨大春而又爱大春的极其复杂的心理状态,使观众窥见了盛淑君心中顷刻间所掀起的腾挪跌宕的感情波澜。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更应当符合人物的最本质的性格特征。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有个片段,写“我”即指导员临战之前急于调离连队,他走到窗前,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猜测部队要往前开,另一个追问消息的来源:
甲:“那,你是……”
乙:“我是从指导员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甲:“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乙:“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我听团里的干亨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甲:“嗯。有道理!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还早呢!”
乙:“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甲:“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不用多想,“甲”是靳开来,“乙”是梁三喜。在这段对话中,可以感受到大战迫在眉睫时这两位真正的革命战士的心声。他们不是感到惊慌,不是急于盘算私事,而是以同中有异的方式,袒露了自己的可爱可敬的品格。梁三喜肠子多几道弯,比较敏感,对形势吃得准,他向部下兼战友“透风”,为的是让连队骨干早作准备。他多少喝过点墨水,用语较“文”,调子较沉稳。他还关照靳开来保密,这同他的善良、淳朴但有原则的性格特征是吻合的。靳开来呢?脑子稍微简单些,用语“野”一点,调子急得多。对话后半段,梁三喜关心的是部队开拔这件事的本身,关心的是“绝不能瞎嚷嚷”;而靳开来一下子把重心转移到“那老娘们”的身上,把一腔义愤向不正之风喷射出去。“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以下的话,把靳开来痰恶如仇的品质、压倒一切的正气、大炮筒子般的脾性反映得相当充分。
由上述可见,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对于塑造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是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只有电影作品中所有人物的语言都做到了个性化,那么才能在银幕上塑造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自然也就会避免出现千人一面、千人一腔的雷同化现象。如果人物的语言缺乏“这一个”的独特个性,那么整部电影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势必肤浅表面,观众则很容易把它跟别的电影混同起来。因此,不管是电影作品的编剧,抑或是电影作品的导演和演员,都应当重视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问题。诚然,电影作品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首先应该从编剧这一环节把好关,意思是说,从创作剧本这一环节就开始注意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因为剧本是一部电影成功与否的根本。金人瑞在评点《水浒传》时,常常把注意力放在对人物性格的分析上。他说:“《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性情”“气质…形状…声口”的不同,就是个性的不同。个性是性格鲜明的标志,缺乏个性也就没有鲜明性格。哪怕是一些个性较接近的人物,也应写出同中之异来。金人瑞很欣赏《水浒传》在这一点上所取得的成就。他指出:“《水浒传》只是写人粗鲁处,便有许多写法。如鲁达粗鲁是性急,史进粗鲁是少年任气,李逵粗鲁是蛮,武松粗鲁是豪杰不受羁绊,阮小七粗鲁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鲁是气质不好。”这些说法尽管不够准确,但他强调人物的个性化却是很对的。所以电影编剧欲创造出具有鲜明性格的人物,一定要注意人物语言的个性化。要代人物“立言”,就要先代人物“立心”,“一样人,便还他一样说话”。这样才能创造出富有个性特征的人物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