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智改编的波斯文文献
2009-06-15[美]威廉姆.C.柴提克著姚继德译
[美]威廉姆.C.柴提克著姚继德译
中图分类号:B373文献标志码:E文章编号:1002-0586(2009)02-0097-03
一
刘智的《天方性理》以《本经》肇其端,他在《本经》的注释中提到了七种波斯文和阿拉伯文文献,其中有四种为波斯苏菲古典著作,一种为阿拉伯文的神学著作,另外两种文献不详。《本经》相当简短,仅约1600字。刘智在书中提供了80处参考文献,平均每20字就有一处注释。
在《天方性理》的例言部分,刘智云:“本经集诸经而成一经也。”又说,“其文见六大部经中”,即使在《本经》中,他也曾提及第七本经书。他说其参考文献可让读者考知天方元典。
根据刘智的参考文献表,我曾试图找出其文献的具体来源,但这并非一件易事。第一个难题是,他所参考的这四本波斯文著作足有700余页。更有甚者,刘智所借用的概念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翻译”,而是以理学术语进行的要旨性归纳和再创造。刘智在中文语境下采用的波斯文术语中,我想考察一下“性”和“理”两词。这两个术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它们在理学的表述中有标准的含义,指“性理之学”。其次,刘智将是书名之日《天方性理》,表明了伊斯兰教义与儒家学说的相似。
二
在开始讨论刘智使用这两个术语的方式之前,我想提请读者注意英语在今天的文化传播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中国与穆斯林国家鲜有交流,当进行交流时往往又使用英语。此外,外国穆斯林对中国的传统哲学和文化也知之不多,主要依靠英文或法文的书籍来获取这些知识。同样地,中国人获得伊斯兰教的思想也主要是靠从英文著作来的翻译作品。这就导致了彼此在“文明对话”中的障碍。
例如,当人们用一个单纯的英文词去翻译两个重要术语,一方用的是中文意思,另一方却是阿拉伯文意思时会发生什么问题呢?尤其是在翻译英文的nature一词时,中文里的标准翻译叫做“性”,而在阿拉伯文的典型翻译中要译作“塔比耳”(tabia),但其意思却与中文的“性”相去甚远。倘若在对话中一方在讨论nature这个概念,而另一方却意指他物,各自都需要先了解对方术语的意蕴,这将无助于彼此之间的沟通。像刘智和王岱舆这样的中国穆斯林学者,可以为这样的对话作出重要的贡献,因为他们深谙这两种文明的术语内涵。
因此,我要阐述的问题就是:当刘智把他的这本著作命名为《天方性理》时,在他脑海中到底是哪个阿拉伯文术语被他理解为“性”和“理”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看看刘智在《天方性理》的何处使用了它们。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其出处,我们就能够明白他所使用的是哪个阿拉伯术语了。
“性”、“理”二词,在刘智书中首先出现在《天方性理图传》卷一第六图中,他称之为《性理始分图》。该图是对《性理》卷首《大世界造化循环图》中的第五个圆圈《性理》的延伸,我在此借用村田幸子博士(Dr.Sachiko Muata)的文章进行讨论。在该图的第五个圆圈中标上了“性一理”二词。但在《性理始分图》中,“性”与“理”都被分成了多个层级。我们不难发现,《性理始分图》从《本经》首章中借8个字标出了两界:“一实万分,人天理备。”在《大世界造化循环图》中,“有”随后变成了第四个圆圈,名之日“命”。在刘智的思想中,“命”即阿拉伯文里的“阿穆勒”(阿语ant,意即“命令”)。刘智在这里引用了真主造化宇宙为“有”的“命令”之意。《古兰经》中说:“当他(真主)欲造化任何事物的时候,他的事情只是说声‘有,它就有了。”(第36章第82节)
真主造化的“命令”,在刘智引用的波斯文文献中有多种名称,曾出现在《天方性理》的多个地方。在《性理始分图》中,它被置于绝对的顶端并被称作“阿而实”,即阿拉伯语arsh的译音,意为真主的宝座——属于“至圣之性”,至圣当指先知穆罕默德。《性理始分图》所要表明的是人与物在冥冥之中各有其“理”——即他们在“象世”、“显化”(明命)之前的“先天”。
在理学思想中,“理”与“性”实为同义词。陈淳就曾将“性”释为“理”:“理乃世间万物常理之总称,性即理也。”因此,刘智将“明命”分为“性”和“理”,他要表明万物之“理”与万有之“性”在“象世”显化之前的“先天”就已存在。
三
刘智在《本经》中的这个概念告诉我们,该图所标出的两界采自纳只门丁·拉兹氏(Najim M-DinRazl)的《道行推原经》(Mirsad al-ibad,音译作《密迩索德》)。当我们检阅《密迩索德》时,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个相应的讨论,但刘智并没有翻译它,而是用中文诠释了其要旨。无论如何,该图及其解释不仅来自《密迩索德》,也来自阿齐兹·阿勒丁·纳萨菲氏(Aziz al-Din Nasafi)的《研真经》(Maqsad-i aqsa)。因此,附属于人性的九品与附属于宇宙的九品来自于纳萨菲氏,而非来自拉兹氏。
要找出刘智思想中使用“性”、“理”两词的阿拉伯文词汇,我们还得回到《密迩索德》中去。拉兹氏在其中解释了当真主造化宇宙时,他先造化了“灵界”、“冥界”,然后再造化出“物界”和“象世”。换言之,真主先造化了天,然后造化了地。事实上,真主是从“灵界”的“溟渣”(dardi)中造化出的大地⑦。
拉兹氏告诉我们说,真主造化的第一个灵魂是穆罕默德的灵魂,如同第一理性(aql al-awwal)及其最高的笔(qMam-i ala)。这其实与造化的命令“明命”是一致的。拉兹氏写到:“当真主造化(穆罕默德的)灵魂时,犹如爱在凝视,羞愧被克服,灵魂因羞愧而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变成了智者。”拉兹氏接着解释说,于是穆罕默德的灵魂一分为二。“灵界”拥有了“灵”与“智”两极,这两极犹如阿丹和好娃,“灵”指男性,是阳极;“智”表女性,是阴极。在汉语中,“灵”是“阳”,而“智”是“阴”。于是拉兹氏说,从“阳极”升出“灵”的多样性,而从“阴极”生出“魂”的多样性(阿语叫做“乃夫斯”nafs)。结果,“象世”的万物都有一个冥界的“根”,要么是“灵”,要么是“魂”。这些“灵”和“智”,或者“灵魂”在“象世”独立地存在着,但都有待于“显化”。
拉兹氏接下来告诉我们说,宇宙中的万物分为两类:一类是精灵,一类是魂魄。精灵包括了天使、人类、神灵、魔鬼和动物,魂魄包括了星宿、行星、天宇、地球、元素、死物和植物。这样的两类分野,就让我们很容易去理解刘智对“性”与“理”的划分。
有鉴于此,我们就可以归纳出阿拉伯语里的“性”是“鲁赫”(ruh)或“精灵”,而且我还发现在《天方性理》中有许多“性”与“鲁赫”同义的波斯文文献。
可是该图不足以证明“理”即是“魂”(nafs)或“灵魂”(soul)。因为正如拉兹氏所说的那样,“灵魂”本身衍自智者,所以它们可以被认为是“智”。在阿拉伯文中“智”叫做“阿格勒”(aql),我以为就是刘智在其思想中认为的“阿格勒”(意为“理性”或“理智”),而非“灵魂”。我还在刘智的文本中发现了“理”等同于“阿格勒”而非“灵魂”的另外一个例子。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马联元将该图说用阿拉伯文译作《性理微言》(Sharh al-lata矿,音译作“什勒赫·莱塔伊夫”),并将“理”译作了“阿格勒”。
四
现在我们再回到在伊斯兰思想中将“性”理解为nature的讨论所导致的混乱中。事实上,“塔比耳”(tabia)一词是阿拉伯语中对英文nature一词的标准翻译,其本义与刘智所考虑的“性”所包含的“灵魂”或“精神”相反。按其字面意思而言,“塔比耳”意指“留有印象”,这正是在现代伊斯兰语言中与“塔比耳”同词根的“塔布”(tab)一词或多或少具有“印刷”意思的原因。
根据刘智引用的四种波斯文文献之三的伊本·阿拉比氏(Ibn Arabi)的观点,“塔比耳”一词系指对“现世的感受性”,是一个低级、物化和可见的域界,它能接受到作为“道具”来自天界及不可感知的“灵界”的所有“烙印”或“印象”。换言之,用刘智的理学术语来讲,“塔比耳”是“图像”(性)和“痕迹”(迹)的域界,即由“理界”留下来的“象世”。
最后我要说的是,倘若刘智将其书名之日《天方性理》,是因为他将“性理学”视作探讨灵界、灵魂、智和心等不可感知的“天界”的学问的话,按其观点,理学思想即是统驭人与真主(即“至高者”或“真有”)的关系。在刘智的文本中,真主用“性”和“理”在“先天”降下的弧线上造化了人类,同样的人类必须在“后天”重新去发现其真正的“本性”,即他们的“灵”或“智”的根源。讨论这些问题之目的,对于伊斯兰教和理学来说,旨在描绘出引导人类走向完美的轨道,也就是列圣列贤们曾经遵循的轨道。
责任编辑王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