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长司与怀圣寺
2009-06-15白寿彝
白寿彝
中图分类号:K928.7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0586(2009)02-0038-02
《蒲寿庚考》第二章说到番长司。第三章说到岳珂《桯史》卷十一所记的蒲姓,并设想怀圣寺塔为蒲姓所建立。我却从此设想:蒲姓住的地方,或就是番长司所在的地方,而礼拜堂和传呼礼拜的尖塔都是和番长司在一处的。
我们知道,唐时番长不只是番商居留地之行政上的领袖,并且是法律上宗教上的领袖。本书第二章注六所引的大食人游记,就可说明这种情形。宋时,于番长外,并且有“判官”底名称。判官或当是Gadi的译名,元代音译为“哈的”,是伊斯兰教中的执法人,是依伊斯兰教法以判同教问的诉讼者。元末,伊本·白图泰游中国,曾见穆士林居住之所,均为Shakh和Gadi-Shaikh,意思是首领或长老,也可译作番长。大概,宋元时,番商居留中国的,远较唐时为多,仅设番长,已照应不过来。于是便不得不依照伊斯兰各国底情形,把关于法律的事件分出来,交给判官。宋时,番长司底组织,大概就包含有这两种人物,分掌行政和司法,但同时又都是负宗教的责任。元时,穆士林得自由居住各地,已不必再设番长司了,但与番长司相类似的组织仍应该是需要的。
现在我们看,唐宋时的番长既然都是宗教上的领袖,并且“番长”的意义也已包含“宗教领袖”之意义在内,则番长底办事处番长司,就应该不只是行政的、司法的机构,并且是宗教的机关。依照这种意义来说,则番长司中有礼拜堂,有传呼礼拜的尖塔都是当然的。
《桯史》记蒲姓事说:
“番禺有海獠杂居,其最豪者蒲姓,号白番人。本占城之贵人也。既浮海而遇涛,惮于复反,乃请于其主,愿留中国以通往来之货。主许焉。舶事实赖于其家。岁益久,定居城中。居室稍侈靡逾禁。使者方务招徕,以阜国计。且以其非吾国人,不之问。故其宏丽奇伟,益张而大,富盛甲一时。绍熙壬子,先君帅广,余年甫十岁。尝游焉。今尚识其故处。层栖杰观,晃荡绵亘,不能悉举矣。……
“獠性尚鬼而好洁,平居终日,相与膜拜祈福。有堂焉,以祀名,如中国之佛而实无像设。称谓聱牙,亦莫能晓,竟不知何神也。堂中有碑,高袤数丈。上皆刻异书,如篆籀,是谓像主。拜者皆向之。旦辄会食,不置匕箸。用金银为巨糟,合鲑炙粱米为一,洒以番露。散以冰脑,而坐者皆置右(左)手于褥下不用,日此为触手,惟以渥而已。群以左(右)手攫取,饱而涤之,复入于堂以谢。
“居无溲匿,有楼高百余尺,下瞰通流,谒者登之,以中金为版,施机蔽其下,奏厕铿然有声。楼上雕镂金碧,莫可名状。
“有池亭,池方广凡数丈,亦以中金通凳,制为甲叶,而麟次全类今州郡公宴燎箱之为而大之,凡用钰铤数万。
“中堂有四柱皆沉水香。高贯于栋,曲房便榭不论也。尝有数柱,欲贡于朝,舶司以其非常有,恐后莫致,不之许。亦卧庑下。
“后有宰堵波,高入云表,式度不比它塔,环以甓为大址,索而增之。外因而加灰饰。望之如银笔。下有一门,拾级以上,由其中而圜转焉。如旋螺,外不复见。其梯磴,每数十级,启一窦。岁四五月,舶将来,群獠入于塔,出于窦,啁哳号呼,以祈南风,亦辄有验。绝顶有金鸡甚巨,以代相轮,今亡其一足。闻诸广人。始前一政雷朝宗浑时,为盗所取,迹捕无有。会市有窭人鬻精金。执而讯之。良是……
“他日,郡以岁事劳宴之。迎导甚设。家人帷观。余亦在。见其挥金如粪土,舆皂无遗。珠玑番贝,狼籍坐上,以示侈。帷人日:‘此其常也。后三日。以麝合荐酒馔烧羊,以谢大僚,日‘如例龙麝扑鼻,奇味不知名,皆可食,迥无同槽故态。羊亦珍,皮色如黄金,酒醇而甘,几与崖蜜无辨。独好作河鱼疾。以脑多而性寒故也。”
依窣堵波底式度和牵堵波礼堂间的位置来说,我们相信桑原氏底说法,章堵波即光塔,蒲姓居所即怀圣寺寺院。如果我们更进一步研究这一大段记载,我们看它所说蒲姓豪富的情况,他之“留居中国以通往来之货”,“舶事”之“实赖”,郡之“以岁事劳宴之,迎导甚设”,并且有“劳宴”时似乎更元别客在座,以及“挥金如粪土”、旁若无人底情形,恐怕蒲姓不只是一个富甲一时的巨商,而且是一个在巨商中拥有权威的番长。我们更看他说“堂中有碑,高袤数丈”,“岁四五月,舶将来,群獠人于塔,出于窦,啁哳号呼,以祈南风”,则蒲姓的居所恐怕根本就不是一个私人住宅,而是一个公共处所。一个具有高袤数丈的礼堂,不是一个小规模的建筑,不是一个私人礼堂所需要的。入塔祈风,也不仅关系蒲姓一人或一家底事,而是代表番商全体之共同的要求。这也很可以使我们想象:蒲姓底居所就是番长司所在,礼堂和传呼礼拜的塔都是番长司设备的一部。
马松亭阿洪说:“中国底礼拜寺叫Jama,外国底礼拜寺叫Masjia,前者意思是聚会的地方,后者底意思是叩拜的地方。这两种不同的名词,实际上,就可代表中外礼拜之不同的机构。”中国礼拜寺底这种特点,恐怕就是从番长司底组织承继下来的。
责任编辑李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