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
2009-06-10阿成
阿 成
在达斡尔族护猎员桑的带领下(只有桑这样的少数民族可以打猎,当然是打那些允许打的猎物,比如野兔。打国家保护动物是违法的),我们开着一辆伤痕累累的吉普车(反而有一种野战的风度),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大甸子。开始我们以为护猎是到森林里去,隐蔽在树林里的某处等待偷猎者的出现。其实不是,是在大荒甸子上寻找偷猎者。
正是收获的季节,金色的玉米地像莫奈笔下的油画,像凡·高笔下的秋天,十分的迷人,很辽远,很开阔。开着像战车似的大吉普车疾驰在七沟八梁的大荒原上,那种感觉非常的不寻常,非常的男人,当然,车也非常的颠。可以这样说,要是让我们在陆地上做出那种剧烈的被颠的动作,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几个人抱着枪坐在被桑开得飞快的吉普车里,很快就有一种美国大兵的感觉。吉普车前面的玉米秆已高过吉普车的机器盖子了,两边的玉米秆刮着机器盖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大坡地上横穿的时候,感觉吉普车要翻过去了。开始的时候,那个窄脸的诗人忘情地抱着猎枪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角色,摆出一副美国大兵的样子,还很得意。但是,没想到车子会这样颠,终于,那位窄脸的诗人有点害怕了,干哑着嗓子跟桑说,桑,停下车吧,把枪放到后备箱里去好不好?
很显然,车这么颠,他担心猎枪万一走火,砰一声,直接就自毁了(诗人是喜欢想象的,估计连自己倒在血泊里的情景都“看”到了)。
其实,上了车,桑就跟两个抢着抱枪的诗人说,枪管不要冲着自己,也不要冲看别人,小心走火。
桑是这儿的护猎员,他的任务,主要是阻止偷猎野鸡之类的飞禽。桑说,野鸡一般下午三四点钟才出来觅食,在太阳将落未落时它们才会出来,这时候它们都跑玉米地里找粮食吃去了。偷猎的人一般都选在这个时候打野鸡和沙半鸡。
我们听了都直点头,反正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桑说,野鸡和沙半鸡非常傻,比如你打其中的一只,枪响之后,另外几只也不会跑。我说,不对啊,桑,不是有个脑筋急转弯儿吗,树上十只鸟,打掉一只还剩几只?桑说,要是麻雀,树上就一只也没有了。但沙半鸡,打掉一只,肯定还剩九只。那个胖脸的诗人说,这一点有点像诗人。
我们在这个大甸子上跑了两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现,无论是偷猎者还是允许打的野兔,都没看到。
桑看到我们有些失望的样子,便说,好,咱们开枪打打麻雀吧,过过枪瘾。胖脸的诗人说,行,不管咋说,我们一人扛一只麻雀出去也挺好的,像英国漫画一样。
正打算停车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枪声,桑立刻开车朝着枪响的方向疯跑。车都快颠翻了,我们一个劲儿地劝他慢点开,可怎么劝也劝不住。此时此刻,我们已经颠得满脸憔悴,一脸苦难,这才知道当个护猎员的辛苦。由此还联想到越战中当兵的也不容易,想到两伊战争中士兵们在沙漠上跑也很辛苦,想到那些在荒郊野外的探险者、摄影家,真的都太他妈的艰苦了。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偷猎者,最后,桑只好放弃。
就在我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桑突然发现,在前面的玉米地里有六七只沙半鸡正在觅食。桑立刻把车停下来,拿起了猎枪说,我给你们试验一下。说着冲天上开了一枪。那几只沙半鸡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旧在那里觅食。我们都看傻眼了。桑换上子弹,从容不迫又朝天上开了第二枪,几只沙半鸡依然岿然不动,照例在那里觅食。那个胖脸的诗人像祈祷着的阿拉伯人似的举起了双手说,主啊,赐给沙半鸡以麻雀般的智慧吧!
在回去的途中,要经过一片湿地,此时夕阳烧得正旺,红彤彤地挂在西天,景色非常瑰丽。这时,我们发现远处的芦苇荡里悠然自得地游着的三只野鸭子,一只大鸭子后面跟着两只小鸭子。桑说,这是王八鸭。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叭的一声枪响,那只大鸭子立刻被打死在水里了。桑立刻停下了车,下来向四处看了看,四处一点动静也没有。桑充满仇恨地说,这是有人在跟我玩呢。
那个窄脸的诗人叹了口气说,你们看,那两只小鸭子在母鸭子旁边游呢。唉,母鸭子死了,看来,这两只小鸭子是飞不到南方去了。冬天就得冻死在这里啦……
这时候,桑打开吉普车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水衩子”穿上。独自一人绕了很远的路才到了那片沼泽的“硬地”上——公路与湿地之间还隔着一条时宽时窄的野水。我们远远地看到,桑每一脚下去都有一米深的稀泥。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危险的,甚至有生命危险。
半个小时以后,桑从芦苇荡里把那两只小鸭子抱了回来。
桑长得很帅,一脸的络腮胡子,是一个充满柔情的、硬朗朗的达斡尔族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