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蝴蝶
2009-06-10洛枫
洛 枫
如果“死亡”是一个“蜕变”的仪式,我会用“蝴蝶”作为张国荣的死亡标记。蝴蝶斑斓的彩翅、层层剥褪生命的演化,符合了他曾在舞台上、镜头下的千面形态。张国荣与蝴蝶,共有的贵族气质,在童话的原型里,任情率性、傲慢自我和浮游不定。
难记兴亡事
2003年4月1日的黄昏,我在台北金马奖的办公室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商议年底的颁奖典礼怎样邀请张国荣出任嘉宾,然后朋友的手提电话响起,告之张在香港跳楼自杀身亡。我们不等她说完便放下饭盒冲进有电视的房间,文华酒店门外的救护车、警察和记者群出现在画面上,仍有人不甘心,一面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一面不停地拨电话、发短讯,期求找出真相。回到酒店,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香港报馆的朋友,只简单地问了一句话,对方也只简单地答了一个“是”。
张国荣的死,联结SARS的泪痕混合歌迷挥手送别的烟雨凄迷,灵车转身的刹那,这个城市的天空仿佛陷落。他的死成为个人生命的裂缝,经历年月的风沙依旧清晰可辨。弗洛伊德说过有一种情绪叫做“悲伤的快感”,指悲剧的力量是要让人懂得享受痛苦的经验,并且从中提炼和净化自我,克里斯特娃也说这是一种“抑郁的愉悦”,说抑郁的人拒绝自医或求医,因为这样才可以沉溺于哀痛的狂喜之中。无论是“悲伤的快感”还是“抑郁的愉悦”,都不过说出了人性与生俱来两种相反相成的力量——生存的意志中有死亡的本能,忧伤的情结里有自虐的狂欢与躁动,而且唯独是这些相反拉扯却又彼此相连的力量,才能成就艺术最高的层次,纵使这个至美的境界是短暂的、一瞬即逝的,如同张国荣的生命。
花月总留痕
在上海的朋友毛尖写道:张国荣的结局“似乎不能更完美了。我们会慢慢老去,变得跟《胭脂扣》里的十二少那样可耻又不堪,而他,则加入了天使的行列,完全从时间中获得赦免。其实,应该说,很多年前,他就开始免疫于时间了,除了变得越来越凄迷,越来越美丽。”弗洛伊德也说短暂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因为它在生命最璀璨的时刻给永久保留下来,我们看不见秋去冬来的凋萎,所以便成了永恒;又说我们哀悼短暂而美好的东西,如生命,是因为我们感觉并且无法克服那带来庞大的失落。说得真好,张国荣的青春明艳,免疫于时间的磨损,因此,他在镜头里永远那么“魅惑”地招手,然后再撇脱,转身离去。于是我们哀悼,哀悼那逝去的失落,直到自己在秋去冬来之中凋萎。
“哀悼”也是一种仪典,不单是俗世里的繁文缛节,同时也是心灵内的洗涤和救赎,唯有“哀悼”才可抵消“失去”的空落,才可填补那已不存在的个体感觉,而“写作”,本身也是这样的一种哀悼和仪典,既让死者借文字还魂瑰丽的生命,又可治疗生者周而复始、无尽无底的哀念。于是,“写作张国荣”变成一趟摆脱“魅惑”的仪典,将自我的死亡本能交回死者的手上,让他替我完成,让我为他存照立档!
蝴蝶远走,灯火熄灭,年年仍有它的四月,但今年的春暖花开不会是去年或前年的春暖花开,而张国荣的声情形貌,只会倒映于季节丰茂的喧闹里,让一些人忘记,又让一些人记起:
若这地方必须将爱伤害
抹杀内心的色彩
让我就此消失这晚风雨内
可再生在某梦幻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