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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叶窗

2009-06-10付秀莹

西湖 2009年4期
关键词:岐山

付秀莹

主任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十点五十一分。

晚上,十点五十一分,这个时候把电话打到家里来,除了牛伟,不会有别人。伍珍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光着脚跑过去,抓起电话就说你这个该死的。电话那边停顿了两秒钟,然后传来主任的声音,主任说伍珍,我池杨。当时伍珍心里就咚地跳了一下。池杨说伍珍,我跟朱岐山吵翻了,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把你的事跟局领导说了。

伍珍放下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冰冷,潮湿。她想不明白池杨怎么能这样。她跟朱岐山吵翻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拖进来。这时候她想起了池杨的话,池杨刚才在电话里说,朱岐山这种烂事我不知道就罢了,可是很不幸我知道了,伍珍你让我知道了——我池杨眼睛里可不容揉沙子。

伍珍这时候才真正后悔了。其实,那天刚跟池杨说完她就后悔了。池杨这人她清楚,炮筒子一个,见火就着。这种事跟谁说,也不能跟池杨说。伍珍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起来,池杨也算是对伍珍有知遇之恩。伍珍是在网上看到这家单位的招聘启事的,就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投了简历。面试的时候,伍珍抱着一堆发表过的作品和证书之类的东西来到池杨的办公室,一见面两个人都有些意外。伍珍没想到池杨显得那么年轻,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倒像不满四十的样子。伍珍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把材料递上去。池杨抱着肩,并不看那些材料,只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像是跟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伍珍举着那些材料,心里说,没想到什么,有意思。

来这以后伍珍才慢慢了解了池杨的底细。池杨的父母都是文化界人士,在京城里多少有些名气,论起来,池杨也算是有家世的。她本人是名校出身,人又生得漂亮,在这个中央部委机关是元老级的人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池杨的老公和单位一把手郑松鸣是老朋友——细究起来,池杨的老公是郑松鸣当年的老部下,也算是门生,这层关系就不一般了。池杨的老公记者出身,写过几本畅销书,不红不紫,可热度也是有的。提起来,池杨的骄傲总是藏也藏不住。作为一把手,郑松鸣有魄力,有眼光,还有那么一点草莽英雄气——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郑松鸣善饮。白酒,半斤八两都不在话下。红酒就不必说了。啤酒是论扎的。单位的很多投资项目,大多是在酒桌上敲定的。池杨是郑松鸣的红人,这一点,机关里上上下下都清楚。池杨本人业务能力不错,上面又有郑松鸣的荫庇,在单位里骄矜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按说,这种关系是不宜到处宣扬的,可是池杨不。池杨要时时处处挂在嘴上。背后,池杨对郑松鸣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叫老郑。别人呢,也碍着郑松鸣的面子,都时时处处让她三分。当时伍珍实习结束的时候,池杨是这样说的,池杨说,伍珍,只要我池杨看上的人,放心。

算起来,伍珍和池杨并没有共事多久。伍珍实习期刚满,池杨就去国外休假了。可是在实习期间,伍珍着实干了几件漂亮活儿,让单位上上下下刮目相看。池杨为此不止一次在大大小小的场合说,伍珍,是棵好苗子。每逢这时候伍珍就格外不自在。她一个新人,太张扬了,不好。不过,她心里明白,池杨表面是夸她伍珍,其实是在自鸣得意:瞧瞧,怎么样,我池杨看人,一看一个准。

后来伍珍才明白,池杨这话是说给朱岐山听的。朱岐山是部门主管领导,池杨的顶头上司。单位还在朝阳门旧楼的时候,池杨曾经进过一个人,就是现在办公室的小边。小边人倒不错,可是工作实在是没把的篮子,提不起来。这种单位,请神容易送神难。池杨为此悔青了肠子。朱岐山也动不动就拿小边说事,说到激愤处,总也忘不了捎带上池杨,说池杨,看你挑的这兵。此后池杨进人就格外加了几分小心。一直到伍珍,池杨总算给自己长了面子,也顺便堵上了朱岐山的嘴。

伍珍是在实习了三个月以后才见到朱岐山的。之前,据说朱岐山在休假。后来伍珍才知道,朱岐山休的是婚假。有一回,伍珍在办公室里写材料,朱岐山走进来。伍珍不知道来人是谁,就坐着没动。旁边的人都站起来,嘴里叫着朱局长,伍珍这才有点慌乱地站起身。朱岐山朝她点点头,说,这位,是实习的吧——叫什么?伍珍就说了。她感觉朱岐山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把她从头到脚一一掠过,然后说了一句,好。伍珍搞不清这好是什么意思,也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话茬,正踌躇着,朱岐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朱岐山一边对手机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大家这才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纷纷落座的声音。伍珍心想,这个朱局长,看起来笑眯眯的,大家还是很有惧意的。

快下班的时候在走廊里碰上朱岐山,伍珍就主动打了招呼,朱岐山眯起眼睛,看着伍珍,说,小伍啊,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伍珍当时心中喜忧参半。领导找自己聊天,怎么说也是好事。一个人要想在单位里日子舒服,领导这一关是决定性的。更何况自己还没有正式进来。虽然郑松鸣已经亲口答应她,即使有一个进京指标,也是她伍珍的。郑松鸣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酒桌上。那一回,说是伍珍导师孙善之请客,其实是伍珍买单。孙善之是著名学者,文化界名流,这回亲自为自己的得意弟子出面,请郑松鸣到学校做客,其中的深意是自不待言的。那次有池杨在场。这种场合池杨是极乐意作陪的。一边是单位领导,一边是文化名流,这样的机缘,说起来怎么也是因池杨的部下而起。郑松呜是一把手,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朱岐山是主管领导,事无巨细,每一件都是与他的好恶息息相关的。这两个人,都至关重要。伍珍倒不担心这两个人不和。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不和,是常态。和,倒不正常了。伍珍是担心朱岐山有想法。伍珍不苯,对于男人,她还是有几分认识的。

那天从朱岐山办公室出来,伍珍心情复杂。朱岐山找她,不是为了谈工作,或者说,主要不是为了谈工作。他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并不抽,只是任它慢慢地一点一点变成灰白的颜色。在淡淡的烟雾中,朱岐山谈了很多工作以外的事情。他的不幸的前婚姻。无奈的现婚姻。仕途的险恶。半生的梦想。伍珍看着他已经开始谢顶的脑袋,还有上面明显的白发,镜片后面,有什么东西湿漉漉地一闪,伍珍心里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忽悠一下就松了下来。朱岐山这时候把目光从很遥远的地方收回来,放在伍珍身上。伍珍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后来朱岐山就常常找伍珍到办公室。一般情况下朱岐山是发短信。在办公室吗?朱岐山在短信里问。伍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是回道:在。有事吗?后来就是:在。有事?再后来,就一个字:在。伍珍明白其中哪怕是一个字的微妙差别。往往,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就流露了一种态度。伍珍不敢稍有大意。朱岐山找她并不谈工作,大多只是闲聊。工作只是这种闲聊的点缀。有时候,聊着聊着,朱岐山就停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去。朱岐山说,很好,你很好。伍珍的脸就慢慢红了,心想,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落入了俗套。

像朱岐山这种年龄的男人,是最危险的。

事业有成,却基本上到了一个瓶颈,要想突破,难。如此,索性也就放下心来,安享多年打拼的胜利果实了。所谓饱暖思淫欲,男人,大凡在事业上的野心淡了,另一个问题也就暴露出来了。这另一个问题就是家庭。当然,这另一个问题其实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家庭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相较于敌我矛盾,它毕竟是次要矛盾。像朱岐山这样的男人,最知道进退,懂得轻重缓急,明白一个稳定的后院对自己仕途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然而,当主要矛盾已经解决,或者说,在主要矛盾方面基本已经无所作为的时候,一直被遮蔽的次要矛盾就浮出了水面,成为令人不得不正视的主要矛盾。朱岐山离过婚,新近又再婚,深谙其中的甘苦,忽然遇上伍珍这样一个女孩子,心里就有些按捺不住。伍珍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一般,朱岐山的这种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那一回,朱岐山找她聊天,聊着聊着,朱岐山站起来倒水,当时伍珍心里就跳了一下,正要借故离开的时候,朱岐山向她慢慢伸出了手。伍珍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地琢磨着,怎么办?要是别的男人,伍珍会拂袖而去。当然,要是别的男人,伍珍也绝不可能一直陪他这样聊下来。问题是,朱岐山是领导,是伍珍的顶头上司。这就很难办。伍珍看着朱岐山伸过来的那只手,肥厚,有力,一枚戒指在无名指上闪闪发光。可能是婚戒。伍珍一边想,一边骂自己,笨,怎么让事情到了这一步。对于男人,伍珍知道自己是有杀伤力的。平日里,看的听的多了,也就不以为意。只是她再也想不到,刚上班就碰上了这种事,而且,还是自己的领导。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实习,关系还没有进来。这是最要命的。走廊里一片喧哗,是做工间操的时候了。墙上的钟表不紧不慢地走着,咯噔,咯噔。伍珍踌躇半晌,终于伸出手。朱岐山肥厚的手掌一下子就把她的小手掩没了。

后来,伍珍一直对那个瞬间耿耿于怀。或许,那天她不该把手伸出去。那伸出去的一只手,在朱岐山那里,就变了质,就成了某种回应,或者叫做暗示。当时伍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时,伍珍只是想,朱岐山是领导,领导向下属伸出手,在那种环境下,她,一个实习生,能怎么做呢?握个手,仅仅是握个手而已。用朱岐山的话说,伍珍,小小年纪,太复杂了吧。朱岐山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一个月以后了。那一回,朱岐山约伍珍喝茶。伍珍犹豫了一回,还是去了。朱岐山年龄、身份、地位都摆在那里,谅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人家不过是请喝茶,拒绝了,反倒显得小气。况且,从内心里,伍珍也不想拂了他的意。那时候正是较劲的关键时刻,三方协议还没有签,进京指标也正在批。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池,那她可真就前功尽弃了。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形势。她想前想后,就是忽略了一个事实,朱岐山是男人。那天朱岐山在喝茶的时候失了态,伍珍才懊恼地发现,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那天从郑松鸣那里出来,伍珍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伍珍跟郑松鸣的接触并不多。伍珍之所以后来去找郑松鸣,是因为她实在走投无路了。怎么说呢?自从那次喝茶之后,朱岐山短信电话电子邮件,轮番轰炸,让伍珍实在难以招架。有一回,他约伍珍去郊游,伍珍婉拒了。我感冒了。伍珍在短信里说。令伍珍意外的是,朱岐山竟然邀请部门里所有的同事到他家做客,顺便郊游。伍珍当然没有去。朱岐山正在忘情处,在众人面前,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令人尴尬的举动来,伍珍拿不准。回来后同事孙雯就酸溜溜地说,伍珍,朱总专门问起你呢,说伍珍怎么没来呀。伍珍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下子。这个朱岐山,迟早要坏事。

伍珍歪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心思却全不在那个婆婆妈妈的连续剧上。她想着郑松鸣听她说话时的表情,还有临出来时郑松呜那句话。郑松鸣说,你的事,我说了算。郑松鸣跟伍珍说不要理朱岐山,对这种男人,要厉害点。伍珍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关于朱岐山的事,她得让一个人知道。倘若日后朱岐山死不认账,甚至倒打一耙,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思来想去,这个人只有郑松鸣。郑松鸣是一把手,口碑一直不错,并且,跟朱岐山素来不和。还有,郑松鸣是男人。这其中微妙而复杂的心理,伍珍都在心里细细琢磨过了。

转眼问池杨休完假回来了。整整两天,她都忙着上上下下地打招呼,把从国外带回来的小礼物分发给大家,顺便叙叙离情别绪,把人际关系焐一焐,升升温。有一回,池杨把伍珍叫到跟前,说,朱局好像对你评价不高啊。他是我们的主管领导,找机会多跟他沟通沟通。当时伍珍心里就呼啦一下子,仿佛不知道哪个地方窜出一股小火苗。妈的。什么东西。私下里跟她奴颜婢膝的,一口一个才女美女地叫着,没想到却在背后捅刀子。伍珍心里明镜似的,朱岐山这么做,不外乎两点。一是借池杨之口给伍珍施加压力,没有他朱岐山点头,伍珍休想进来。二是朱岐山心里有鬼,做贼心虚,生怕人家看出他的爱美之心。人家越说好,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当池杨第三次跟伍珍提起这话的时候,伍珍到底忍不住了。伍珍说主任,这段时间您不在,不大了解情况。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谈一谈。其实,伍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原因是她看到池杨的眼睛里似乎有亮光一闪。接下来池杨问得很紧,也很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你就把我当成大姐,伍珍,你别怕。当时伍珍脑子里乱哄哄的,心却是热的。面对着大姐,说到委屈处,就哭了。透过泪雾,池杨的一张脸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伍珍心中疑惑,回头一看,阳光正软软地泼进来,透过百叶窗,打在池杨的脸上。伍珍回来以后,她能记起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池杨说,我跟朱岐山共事多年,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动过心思。

第二天,池杨把伍珍叫到一边,说伍珍啊,这件事就不要再扩大了。一方面,要保护自己。另一方面,朱局是领导,人前的面子还是要给他的,足够的尊重也不可少。女性嘛,总是弱者的角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况且,这种事情,如今也不是个别现象。顿了顿,池杨又说,还有,关于这件事,在朱局面前,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这样好,对大家都好。当时伍珍心情复杂,转念一想,也就看开了。池杨毕竟是朱岐山的部下,还当真指望她能怎样?

事情说变就变了。

池杨和朱岐山吵翻了,这件事就成了池杨对付朱岐山的一枚重磅炸弹。池杨把她和朱岐山之间的短信一条一条翻给伍珍看,伍珍一边看,一边吸着冷气。那些短信充满了恶毒的诅咒、侮辱和谩骂,让人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这两位温文尔雅的领导之口。朱岐山和池杨,都是知天命之年了,共事十年之久,一朝翻脸,竟会闹到如此地步。这十年的漫长光阴,他们是如何走过来的?朱岐山果然不认账了,并且,还很含蓄地倒打一耙。说池杨你别见风就是雨,你什么时候看准过人?我不想评价别人,也不想败坏别人的名声。伍珍想着朱岐山在自己面前那副馋涎欲滴的嘴脸,心中竟是万分悲凉。人这东西,不到关键时刻,怎么能够露出本来面目呢?池杨把手机拍得啪啪响,说看到了吧

伍珍?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站出来,我们一起把朱岐山搞倒。池杨看着伍珍一脸茫然的样子,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向局领导汇报了。你是当事人,去跟领导把这事反映一下。当时伍珍像被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明白,自己是被池杨利用了。在这场朱池二人的博弈中,自己被当成了一个砝码,一个棋子,一张牌。池杨轻易地把这件事捏在自己手心里,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这让伍珍非常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你池杨不经我的同意就把这件事向领导汇报?

其时郑松鸣已经退了。新领导是翟树森,郑松鸣的门生,和池杨的老公是同学。说实话,伍珍没想到郑松鸣会这么快就退下来。不仅是伍珍,所有的人都没想到。按年龄,郑松鸣至少还有一年,作为单位的一把手,是元老级的人物,政绩都在那摆着呢。上上下下关系打理得风调雨顺,就算是再连任几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郑松鸣提前退了。据说郑松鸣没打算提前退,他原意是要把翟树森弄过来,做三把手。郑松鸣,书记贾建业,然后是翟树森。可是翟树森显然不满意这种排序。换作别人,是不好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的,可是翟树森不。郑松鸣看着翟树森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生了恻隐之心。把翟树森调过来,扶上马,送一程。自己退居二线。后来郑松鸣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按说,翟树森是郑松鸣挑的人,又有师生这层关系,在常人的眼里,翟树森无疑是郑松鸣的人,时时处处还不得唯郑松鸣的马首是瞻。可翟树森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干起来。自然是除旧布新。大有推倒现有一切重新收拾山河的意思。傻瓜都知道,立新意味着破旧,破旧意味着否定历史。历史就是郑松鸣。否定历史就是否定郑松鸣。这让郑松鸣心里颇不舒服。不要说郑松鸣这么多年来政绩卓著,就算是政绩平平,翟树森初来乍到,也应该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他郑松鸣人还没走,余威犹存。更令郑松鸣恼火的是,翟树森居然这么快就把他视若无物了。刚开始还象征性地过来征求一下意见,后来就索性自己拍板了。简直是独断专行!郑松呜靠在宽大的皮转椅上,很猛烈地抽着烟。办公室依旧,只是门可罗雀了。他听着走廊里络绎不绝的脚步声纷纷向对面翟树森的办公室走去,心里百感交集。他郑松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办公室倒是给他留着。偶尔有几个心腹过来坐一坐,也大都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郑松鸣看着昔日的部下如坐针毡的样子,心想,这些人鞍前马后地跟着自己效力不假,可是,哪一个不是受他郑松鸣恩泽多年?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遇人不淑,也怪不得他们。郑松鸣很快就提前办了退休手续。说到底,郑松鸣是一个很通透的人。活到这把年纪,世事洞明,没有什么看不开的。

这些天,池杨的电话像密集的炸弹一样,把伍珍轰炸得走投无路。翻来覆去,池杨左右不离那句话,伍珍应该站出来,去向领导控诉。否则,伍珍就是姑息养奸,是纵容,是同谋,是没有立场和原则。伍珍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池杨的这些话。朱岐山固然可恨,可是,毕竟,他没把她伍珍怎么着。性骚扰。池杨说得没错。朱岐山给她发的暧昧短信极尽骚扰之能事。而且,他不仅死不认账,居然还反咬一口,这就更让人怀疑他做人的品质了。这等人,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时候伍珍格外想念起老领导郑松鸣来。这件事,倘若郑松鸣在,一切都好说了。可问题是,郑松鸣退了。即便不退,又如何呢?当初伍珍向郑松鸣哭诉的时候,郑松鸣不是还在位吗?当时郑松鸣的原话是,不要理他。郑松鸣和朱岐山素来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其间矛盾重重,枝蔓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倒坏了大局。伍珍再令郑松鸣赏识,他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去向翟树森汇报,伍珍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翟树森会如何呢?以他对待自己的恩师、前任郑松鸣的态度,这个人的为人实在让人不放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做人最起码最朴素的品质,可是,翟树森竟然恩将仇报,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说起来,那还是翟树森刚上任不久的事情。按照惯例,郑松鸣的离职报告早应该报批了。可是上面的意思,是想留他一留,毕竟,多年来郑松鸣劳苦功高,又会做人,这样的人选,可遇而不可求。可是郑松鸣去意已决,拖延了一阵子,也就办了。还是上面的意思,给郑松鸣做一个专访,在本系统的报纸上刊登一下。一来算是总结的意思,二来呢,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肯定与褒扬。以便让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郑松鸣此番是让贤,而不是另有其他原因。上面的这番考虑不无道理。在这种位置上,大家都敏感得很。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惹出满城风雨。按照常人的理解,郑松鸣的提前离职必定另有缘故。而且,这缘故往往跟引咎辞职联系在一起。专访做好了,后面的“相关链接”却出了问题。这部分其实是人物的个人简介,其中有一条说,郑松鸣系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郑松鸣喜欢玩玉,对玉也颇有见识。稿子送到翟树森手上,翟树森用铅笔把“常务”两个字删掉了。按道理,翟树森这一笔是对的。这个学会本来就没有常务副会长一说。当然了,加上,也未尝不可。终究只是个称呼,无关宏旨。这个细节传到郑松鸣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个人简介是郑松呜本人提供的。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笔误,这份简介到底是出自郑松鸣之手。删掉了“常务”这个词,就仿佛是删掉了郑松鸣的野心。大家在心里说,这个翟树森,倒认真。

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粒子细细的,等不及落地就先自行融化了。大街上湿漉漉的,在灯下闪着青色的光。伍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正要拿出手机看时间,只听门口的服务生说,先生您有预定吗?细看时,翟树森已经一身寒气地走进来,黑色皮衣亮闪闪的。伍珍赶忙站起来,冲他挥挥手。

伍珍在松软的沙发上直了直身子,不让自己深陷进去。朱岐山和池杨之间的恩恩怨怨,山高水长,不是她一眼就能够明了的。倘若有一天情势出现逆转,处于最劣势的一定就是她伍珍。郑松鸣已经离任了,人走茶凉,这几乎是一条铁律。那么现在,她必须让如今的一把手翟树森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来证明她的清白无辜,还有一层,也是警示的意思。把翟树森的某些心思斩杀在摇篮里,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其实,对于找不找翟树森,伍珍一直拿不定主意。翟树森上任之初,郑松鸣带着他到各办公室转转,算是介绍的意思。轮到伍珍的时候,郑松鸣特意把她叫到跟前,转脸跟翟树森说,这是伍珍,孙善之先生的高足,很能干。今年我们准备要进的。翟树森就格外多看了她两眼。伍珍一时不知该怎样谦虚才好,只得很恭敬地站着,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这是郑松鸣在跟接班人作交代,也是强调和叮嘱的意思。毕竟,如今翟树森是一把手,进京指标,当然要经过他点头。翟树森找伍珍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郑松鸣已经基本办好离休手续,称病休息了。翟树森问了伍珍的邮箱,把自己写

的一些诗歌发给她,说是请多指教。并叮嘱道,此事,不可告诉别人。看伍珍一脸不解,笑了笑说,我这个领导,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啊。当时伍珍也没有多想,说翟局长文韬武略,真是帅才。翟树森就哈哈笑了,说,你这个小女子,你要不是我的部下,我相信我们之间会有更广泛的交流。回来后伍珍把这话细细琢磨了一回,心里就有些忐忑。过了些时日,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

翟树森慢慢地啜着茶,若有所思。自己初来乍到,全部精力都在单位的改革上。改革是要付出牺牲的。总有各方利益会受到损伤和威胁。方方面面的关系亟待理顺、安抚,风口浪尖之上,他怎么可以轻举妄动?况且,朱岐山以单位元老自居,一直对他的入主耿耿于怀,曾多次当众表达了对他的不敬和不屑,这个时候,是万不可动朱岐山须毫的。因此,翟树森最不希望伍珍来他这里控诉。伍珍一来,他的架势就很难拿了。

老实说,从内心里,翟树森对池杨是有看法的。这看法又不能摆在脸上。毕竟,这是老同学的老婆,不看僧面看佛面,得罪不得。还有一点就是,从这些天的交流中,他也多少看出了池杨的脾性,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朱岐山就是现成的例子。好的时候一好百好,一旦翻脸,就恩断义绝,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班子里的成员,池杨都一一找过了。这些年朱岐山人前背后的牢骚怪话,甚至带些颜色的戏谑调侃,只要是与各位领导有关的,就都听进了各人的耳朵。有时候,看着池杨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地历数朱岐山种种罪状的样子,翟树森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他明白,对池杨这种人,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轻抚重按,恩威并施,这其间的分寸火候,着实让人颇费思量。

看着伍珍的一双泪眼,有那么一瞬,翟树森胸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英雄救美的豪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就冷静下来。他定了定神,把一颗热腾腾的心按捺住,说小伍啊,还有没有人知道我们见面啊?伍珍说,没有。翟树森说,那就好。今天我们随便聊聊,算是我们之间的私人谈话。没必要告诉别人。

回来后伍珍把这句话想来想去,一腔的热血就一点一点冷下来。她只记得跟翟树森临分手时的一句话,翟局长,这件事,我算是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

池杨照例是不肯罢休,一遍一遍地找她。在找她的同时,跟翟树森提出要求,上党委会。翟树森的意见是,这件事,应该由当事人自发地来向组织反映,否则,组织上不好主动展开调查。这是个程序问题。翟树森强调说,组织上还是要讲程序的。小伍,你担心什么?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犹豫什么?池杨气急败坏地打着手势,唾沫星子凉森森地喷上她的脸。伍珍担心什么呢?伍珍说不准。翟树森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伍珍不傻,她或多或少从中看出了翟树森的态度。翟树森是一把手,翟树森的态度就是组织上的态度。倘若这时候她伍珍主动去向组织反映情况,首先就忤逆了组织上的本意。组织上不痛快,还能有她伍珍好果子吃?当然,其他班子成员未必这么想。个人之间恩怨利害,帮派之间山重水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一眼看透的。很大的可能性结果是,她伍珍成为这次博弈中的牺牲品。想想吧,控诉,调查,取证,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被演绎成一个活色生香的故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无聊的谈资,而故事的女主角是她伍珍,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本来,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很难说清的。何况还是男女之事。这本身就给人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无数张嘴巴的无数次加工,会使事情的真相面目全非。舆论这东西,是很厉害的。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像一把双刃剑,尤其锋利。

伍珍当然知道池杨的用心。池杨打着为部下伸张正义的幌子,其实是想泄一己之私愤。更大的目的是,两年一度的单位竞聘即将开始,她想趁机把朱岐山扳倒,自己取而代之。这个位子,她一定惦念很久了。从池杨的角度,她这样做也是不难理解的。可是,池杨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说出了那样的话。那一天,池杨把伍珍叫出来,这是池杨第N次找她单独谈话了。池杨站在走廊里,双手抱肩,面对着她。池杨说,他朱岐山怎么在外面胡作非为我不管,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在我眼皮底下搞女人。伍珍说,主任,您的话伤害我了。您一口一个搞女人,而且在走廊里,公共场合,这么高声音大嗓门地说这些,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池杨显然没料到伍珍会这样说话,她愣了一下,说,我一句话就对你造成了伤害,朱岐山对你那样骚扰,你就不怕伤害了?而且你对这种伤害无动于衷,你知道吗?朱岐山之所以敢这样为所欲为,就是让你们这些人纵容的。伍珍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朱岐山对我怎样,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可是我想声明一点,我不想充当你们权力斗争中的砝码。池杨一下子变了脸色,说,你不去领导那里反映情况,那你就走。离开这个部门。伍珍看着池杨镜片后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凭什么?论业务水平,工作能力,人际关系,我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凭什么我走?池杨说,那些都不重要。我让你走的原因是,鉴于朱岐山和你的这种关系,作为部门领导,我不便于管理。伍珍一下子就火了,你管理不好那是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我不走。谁走我都不会走。

回来后伍珍心里百种滋味,一种都不好尝。她想不到池杨会这样对她。她一直是把她当作有知遇之恩的人。平日里,她们谈时装,淡化妆品,谈家长里短,甚至,池杨还张罗着给伍珍介绍男友。后来据朱岐山讲,池杨不止一次人前人后地表现出对她的欣赏。听得最多的自然是朱岐山。池杨的原话是,女孩子,一定要有四气:才气,秀气,灵气,喜气。这么多年来我阅人无数,同时兼备这四气的女孩子凤毛麟角。伍珍,就是一个。现在想来,朱岐山对她的心怀不轨,不能说池杨没有一点责任。当时伍珍还暗自庆幸,同性之间,又是上下属关系,最难相处了。自己和池杨如此融洽,真是幸事。可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伍珍的想象。想着池杨的那番话,伍珍只觉得寒意逼人,仿佛冰冷的水,把她一点一点淹没了。

夜里,伍珍睡不着。北京的冬夜,漫长,寒冷。想起远在乡下的父母,伍珍心里一软。这些年,在北京,伍珍算是尝尽了孤苦的滋味。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却又迎头一场风雪。这时候伍珍反倒冷静下来。她想事情闹得如此光景,朱岐山未必知道。她应该让他知道这件事。池杨扬言即便伍珍不出面,她也要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必要的时候,让司法部门介入此事。伍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一旦司法部门介入展开调查,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首先是朱岐山面临着暂时停止工作,接受审查。这是池杨最想要的结果。其次是她伍珍。她一个女孩子,刚刚参加工作,本来前途无量,却要陷进这个泥淖里。经过一番所谓的调查,就是再清白无辜,也会令人生疑。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一张张嘴巴是一把把刀子,会要了她的命。伍珍想,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同朱岐山结成战时同盟。这个想法一出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做什么

呢?要是平时,找朱歧山,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她和朱岐山,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并肩作战。当然,还有一层意思,伍珍不好讲出来,只有憋在心里。对朱岐山,她没有妥协不假,但是,她也没有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干脆,决绝,铁嘴钢牙。无欲则刚。这话说得太好了。伍珍想进这个单位,想要进京指标,想顺利拿到被称为绿卡的北京户口,有些时候,她就不得不迂回作战,她不想因小失大。她又想起那一次握手。伍珍懊恼地想,当时,为什么不把他的手甩开,拂袖而去呢?朱岐山是不是据此认为她伍珍心有所想呢?假如调查起来,朱岐山很可能会把这一个细节说出来。还有,朱岐山请她喝茶,她不管心下如何犹豫,到底还是赴了约。这些,人们会怎么看呢?伍珍是实习生,朱岐山是主管领导,很可能是实习生为了某种利益,主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想到这里,伍珍心里忽然凛了一下。

伍珍赶到上岛咖啡的时候朱岐山已经抽完一支烟了。

这些天,朱岐山的日子不好过。他没想到伍珍会把这件事告诉池杨。他更没想到的是,池杨要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必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当然,仅凭这一件事,池杨奈何不了他。毕竟,他没有把伍珍怎么样,充其量算是骚扰而已。如今,在各个单位,这种事根本不足挂齿,甚至成了一种人人心知肚明的潜规则。男人嘛,有了事业的冠冕,难免要在女人身上动动心思。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话是对的。下周单位就开始两年一度的竞聘了,他知道池杨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把他搞倒,搞臭。跟池杨共事十多年,他太了解这个女人的行事风格了。池杨在短信里警告他说,她要让他滚出单位,身败名裂。看着短信朱岐山轻轻笑了一下。到底是女人,一点都不懂得战略战术。笑过以后,他的心还是紧了一下。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是不是真的像池杨说的,在玩火自焚?周六的下午他接到伍珍的电话。伍珍说要跟他谈一谈。有什么好谈的?这个小女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伍珍在电话里说,不谈,你会后悔的。朱岐山也就找到了台阶,顺着下来了。说实话,他倒不怎么恨伍珍。伍珍那样一个女孩子,喜欢都来不及,他怎么忍心恨她?只是,漂亮的女人大都没有脑子,居然把这件事告诉池杨,真是幼稚。有一点,朱岐山心里拿不准。他不知道伍珍会不会站出来说话。假如站出来,事情似乎就比较难办了。

朱岐山看着伍珍把外套脱下来,摘下丝巾,现出玲珑的身材,就开了一句玩笑,多少次都请不动芳驾,今天主动约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伍珍心想,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色胆包天。脸上却紧绷着,说我本来不想见你的,可是又不忍看你被人陷害。朱岐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伍珍看着他的脸色,慢条斯理地把池杨想上告的计划说出来。我是个有原则的人。除非上面来找我,我是不会主动站出来的。我觉得这是做人的问题。不过——伍珍停顿了一下,慢慢啜了一口咖啡,一旦司法介入,事情就复杂了。朱岐山心里咯噔一下子,嘴上却说,我又没违法,身正不怕影子歪。伍珍心想,煮熟的鸭子,嘴硬。她又慢慢啜了一口咖啡,说,朱局长要是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其实呢,光凭我,是不妨的。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个小女子,怕什么?朱局长就不同了,一世的英名,毁于一旦,可惜了。朱岐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说,池杨这个疯子,疯狗。更年期综合征。伍珍说。现在,关键不是这个。朱岐山盯着伍珍的脸,看了那么一会儿,慢慢地说,我明白了。现在,关键是想办法把这个疯子关起来,不让她到处乱咬。池杨已经疯了。伍珍说,那你就别再激怒她。你那些短信,无异于火上浇油。朱岐山说伍珍,你是不知道,她的短信有多么恶毒。小不忍则乱大谋,伍珍说,这个道理,朱局长肯定比我懂。大男人,有点气度。

晚上,伍珍接到池杨电话,池杨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伍珍,你猜怎么着?朱岐山开始向我说软话了。伍珍心里一笑,说。是吗?当然,池杨说,看来,他是怕了。哼,他朱岐山也有今天。伍珍放下电话心想,朱岐山说得不错。池杨这个人,顺毛驴儿。

第二天一早,朱岐山发来短信,说他已经按照伍珍的意思,向池杨示好了。朱岐山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我倒是什么都放得下,都一把年纪了,日薄西山了,只是疼惜你啊。一笑一怒,都是为红颜啊。

说话间,竞聘就结束了。新领导江山坐定,自然要除旧布新。单位里人心浮动,有点兵荒马乱的意思。伍珍是新人,倒正好落得不偏不倚,只是时时处处把一颗心提起来,不敢稍有大意。听人说,这一回,池杨没能如愿。大家都感叹。这感叹情绪复杂,有惋惜,也有快意。一连几天见不着池杨。有一天,在走廊里迎面碰上,伍珍被池杨一把拉住,直问到她的脸上,伍珍,你不站出来是不是?他妈的朱岐山,欺人太甚。这一回,我要是不把他搞臭,我就自己滚出这个单位。

下午,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整个办公大楼寂寂的,仿佛是睡着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办公桌就被切割成一条一条的,长长短短,有些乱。伍珍对着那些条格很入神地看了半晌,心里有个地方莫名地疼了一下。桌面上,现出一个奇怪的世界,有的地方很亮,有的地方很暗。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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