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水滴

修晓丽

分手

随着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张岐山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是加班，就是有应酬，半夜三更回到家，看到妻子还在焦急地等他，他不感动还总是不耐烦地说：等什么啊？我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家啊？

开始的时候，他是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后来就不湿白不湿了。不是流行这样的话吗？喝不喝先倒上，洗不洗先泡上，娶不娶先处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岐山不仅湿了鞋，还自己往水里去了……

起初张岐山还以各种应酬为借口，到后来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找。渐渐地发展到了时常夜不归宿，好脾气的妻子总是忍耐忍耐再忍耐，默默等待着自己的男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可她相信自己的男人是个例外！

妻子的好脾气让张岐山更加郁闷，连吵架都找不到茬口！可有些话老不说还不行，终于有一天，张岐山没有出去，他闷头抽了好几支烟后，向妻子摊牌提出离婚，理由是缘分尽了。他做好了妻子大哭大闹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几套应对妻子的方案。

可妻子没有哭闹、喊叫，只是任凭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不说一句话，瞪着泪眼看着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

张岐山被看得有些慌乱，期期艾艾地说：“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尽管提，我可以……补偿……”妻子沉默半晌，抹了一把眼泪，突然一声长叹说：“你走前，如果有时间就把卫生间里的水龙头修一下，快一年了，天天嘀嗒、嘀嗒的，让我睡不着……”

“就这些？！”张岐山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就这些。”妻子小声回答。

得到妻子肯定的回答后，他如释重负般地奔向卫生间。发现水龙头松动了，一滴一滴地滴着水，像刚才妻子的眼泪，暗红色的锈迹有点像血……张岐山摇摇头，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他拿开垫在水龙头下面的抹布，心里暗暗奇怪：几滴水声就能让女人睡不着？我怎么没有听到过？真是更年期到了！

不由得又想起情人小凤来，那丫头几乎每天都缠磨自己，疯狂过后两人睡得那个香，打雷都听不到。看来妻子实在是老了，就像这水龙头，年代久了，上锈了，都秃噜扣了……

几天后，张岐山和妻子顺利地办好了离婚手续。出了登记处，他似乎想和这个几分钟前还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水龙头再坏了，就给我打电话……”女人默默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望着她寂寞的背影，张岐山站着没有动，心中隐隐有些伤感和不忍。恰在这个时候，手机的彩铃欢快地响起，张岐山赶紧接起电话，电话里情人小凤嗲嗲地说：“老公！手续办好了吗？我在家里等你，我们去喝酒，庆祝你成为自由人，嘻嘻！”小凤甜腻腻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心头的阴云。

是啊，自己才40出头，正是好时候，应该好好享受生活，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干什么？小凤说得对，活在当下！

手擀面

快乐的日子总是加速度的，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张岐山充分体验到什么是激情四射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每天都有花样翻新的节目，陪着小自己10多岁的情人唱歌、购物、蹦迪，吃饭，忙活得不亦乐乎。

真不知道小凤怎么有那么旺盛的精力，有那么多的花样玩。咳！谁让人家小，小凤一撒娇，张岐山就掏腰包，而且很开心，男人挣钱就是给女人花的，这说明了男人有实力！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跟小凤在一起，张岐山才知道日子原来还可以这样过，才知道人可以这样轻松地活着，不用做饭、买菜、洗衣服，一切花钱买，尽情享受生活。

看着小凤大把大把地花钱，他心里偶尔会有点郁闷，想起前妻宁可多走半小时也要到市场买便宜菜的情景，不由得想起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女人不舍得花男人的钱，就会有人替你花你男人的钱！还真是这么回事，嘿嘿。

可渐渐地，张岐山感到自己体力不支了。可他还拼命支撑着和小凤的朋友们，还有自己的哥们儿们喝酒、打麻将、疯玩，他生怕小凤说自己老了。

一次，小凤的一个闺蜜在酒桌上悄悄问小凤，你这个“大叔”他身体咋样啊？张岐山听到后，为了给小凤争面子也好证明自己不老，同时和好几个人拼酒，喝了整整一箱啤酒，喝得回家上不了楼。还有一次，小凤缠磨他去蹦迪跳通宵舞，累得张岐山差点没吐血！可一想到哥们儿们羡慕的眼神，他又咬紧牙关硬挺着。

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张岐山突然患了尿结石，疼得他在床上翻滚，只好住院。一检查，还有肠胃炎，医生说他的病和他的饮食不规律有关系，以后少喝酒多吃点面食才好。

小凤陪他住院倒也尽心，没事趴在床上玩手机，玩到点儿了就每天换样到饭店给他买包子、饺子，没几顿张岐山就吃够了。小凤问他想吃什么尽管说，最后他说想吃面条，小凤乐了，这可省劲了，马上买回来好几大包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张岐山看了小凤一眼苦笑着说：我想吃的是手擀面！小凤傻眼了，她可是十指不沾水。好不容易到饭店买碗手擀面，回到病房都坨成一碗面团了！小凤心里暗暗骂男人嘴刁，又毫无办法，不敢惹张岐山生气，生怕男人嫌她什么都不会做，就会花钱。

可怎么办哪？小凤认识的那些姐妹都是甩手掌柜。看到男人眼里的失望，小凤隐隐地有点儿担心，男人生病的时候很脆弱，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他伤心。听说他前妻还没有再嫁，千万别让他有什么想法，自己要更显得贤惠、大方才好。

于是，小凤决定铤而走险，她居然给张岐山的前妻打个电话，她断定这女子一定不肯来，那样日后就更有机会说人家见死不救的坏话。万一她来了，也好，一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那个黄脸婆长什么样；二来顺便也说明小凤爱男人至深，心胸宽广。

出乎小凤意料，电话那边的女人没有吵也没有辱骂她，只是停了一会儿，问住在哪家医院和病房。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张岐山的前妻真来了，手里大包小裹地拎了好多东西，还有一个小电饭锅。张岐山看到她愣了：你怎么来了？女人淡淡一句：听说你病了想吃手擀面，来给你做顿面条吃。张岐山扭头看看小凤，小凤得意地笑了。

前妻麻利地烧开了水，洗净了手，一边往锅里下切好的手擀面，一边有意无意地说着：他的嘴让我惯刁了，要用鸡汤下面，不放味精和酱油，熟鸡肉要用手撕成肉丝，不能用刀切，面熟了再下白菜，小白菜要去根和帮只要叶，马上就得捞出来，保持绿色，他喜欢顶气吃热汤的手擀面……前妻叨咕着，面也煮好了，她用筷子挑了满满一大碗面，浇上清汤，让小凤递给张岐山，满屋都是鸡汤手擀面的香味。小凤都忍不住偷偷吞了口水，可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张岐山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接过碗来，狼吞虎咽吃得满头大汗，边吃边偷眼看锅，前妻忍不住说：锅里还有，你慢点吃.

前妻看张岐山吃饱了，边收拾边说：他吃腻了饭店的东西，以后你就这样给他做吧，锅给你留下了……女人走了，小凤傻了， 张岐山打着饱嗝说：真舒服，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手擀面了……看到小凤难看的脸色，马上又改口解释说：其实，她也就会做个手擀面，家常菜，吃长了也腻歪，饭店的菜她都没有吃过，也不会做……

思妻

张岐山出院了。小凤心里也有了疙瘩，她知道要俘虏男人的心，必须抓住男人胃的道理，可她照着女人的办法做出来的面条，就是一碗面糊糊。

做了几次之后，小凤彻底放弃了。她继续以前的生活，白天上网聊天，晚上不是逛夜店，就是去歌厅。一开始，张岐山还尽量陪着，可和一群大孩子在一起，他总感觉有点儿怪怪的，她们说的话他老接不上茬儿。渐渐地，风水轮流转，在家等人的是张岐山了。

夜深了，张岐山点燃一支烟，躺在床上，想尽快入睡，可不知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月光下，落地窗前的一大盆滴水观音散发着幽幽的光，叶尖上有什么在闪亮，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滴水悬在叶尖上，张岐山想起那是情人节那天给小凤买蓝色妖姬的时候顺手买的一盆花，就因为那卖花的女人说：滴水观音是女人的心语，是青春的眼泪……他心念一动，就买了一盆。没有想到还真的有水滴！看到那摇摇欲坠的一滴清水，他竟然有几分恍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到了前妻的眼泪……

一连几天，张岐山都失眠了，自己就想好好地睡一觉，可奇怪的是偏偏就睡不着。这天，小凤去和几个好友泡夜店还没有回来，他倚靠在床头，任凭思绪漂流，突然，他听到一种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嘀嗒，嘀嗒”！搅得他心神不宁，起床后，到处查看，发现竟是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正“嘀嗒”着水。

关好，回到床上还是睡不着。张岐山突然想起前妻让他修水龙头的事，那时他还以为是前妻矫情，现在才知道失眠的滋味。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由得担心小凤，就给她打电话，可电话响了好久就是没人接。心里有点恼，可又一想，算了，一定是歌厅里根本听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张岐山突然有种冲动，他特别想知道，前妻现在在干什么，想打个电话让她陪自己唠唠嗑，可又能说什么呢？

睡不着实在太难受，辗转了半天，他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嘟！嘟！两声过后，听筒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甜、不嗲、淡淡如水，但很温暖：“您好，是哪位？”男人一时语塞，他又怕前妻把电话撂下，赶紧说：“是我！你还没有睡吗？”

“噢，没有哪，你有事吗？”前妻问道。

“没什么事，我张岐山——”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事，我就挂上电话了。”前妻的话让张岐山很着急，他忙说：“别，别挂电话，有事！”

“什么事，你说吧？”前妻依旧温和地问。

“我想……”张岐山突然问了一句：“我想问你，家里的水龙头还漏水不？明天我想去修修。”女人迟疑了一下，轻声说：“谢谢，不用了，已经有人帮我换成新的了。”

“哦！这样啊？”张岐山失望地举着话筒不知该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充满了失望，不一会儿那边传来“嘟嘟”的挂机声。

张岐山放下了电话，更加睡不着。明明已经关好了水龙头，但那可恶的滴水声，分明一直响在耳边：嘀嗒，嘀嗒！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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