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林红宾

在我的少年时代，故乡的冬天动辄下雪而且量大。

凛烈的寒风时常携带着碎雪从山那边呼啸而来，好像天兵天将驾驭着千辆战车从村舍上、树梢上隆隆驶过，也不知要去何处打仗。寒风无形雪有形。碎雪描绘出寒风的形象，标出了寒风的去向。有时暴风雪袭来，如同大潮汹涌澎湃，搅得周天彻寒、迷迷茫茫、混混沌沌，仿佛回到冰河时期。

无风时，硕大的雪花拂拂扬扬就像仙苑里的梨花凋谢，又如无数的银蝶蹁跹起舞。雪花落在地上，毛茸茸的，仔细端详，内中结构复杂，棱角清晰，造型不俗，令凡人艺术家“望尘莫及”。

大雪往往能不歇台地下两三天，皑皑大雪俨然一块硕大无朋的白色海绵将故乡的山山水水统统覆盖，到处都是玉砌银铺。一座座茅屋就如一群老牛披着雪花在静静地反刍，树木恍若海底的珊瑚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下雪不冷飘雪冷。朔风怒吼，将地上的积雪抓起，在空中搓成霰，在原野上雕出山峦逶迤的轮廓，就如沙漠里干燥的风，吹出一层层沙浪，吹出一片浩瀚大漠；在地堰上、悬崖上雕出长长的房檐，让人联想到仙山琼阁世外圣地；在田埂上堆成一道道雪杠子，酷似奔腾而来、骤然凝固的白花花的潮头。正月里出村走亲访友，一路上不知要绕过多少雪杠子。

据村里老人讲，早年下过一场罕见的大雪，夜里又刮风飘雪，巨大的雪杠子竟然将西街口堵死了，隔街的两座房子让大雪连在一起，人们只好挖洞出村，这真有点童话世界的味道。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所有的涧泉溪流冻结成冰，好像大山老人的缕缕胡须，又如仙女抛下的匹匹素绢。儿童便到冰上打陀螺、打滑跳，尤其女孩身着鲜艳的衣服，技艺娴熟，或立或蹲，如同在表演冰上芭蕾。我和伙伴们心儿野腿儿狂，舍近求远来到山中，选一段落差较大的溪床，撅一些松树枝铺在屁股下，五六个人抱成一串，从崖上一直滑到谷底，那感觉就如乘筏漂流一般。

大雪封山，洼满壑平，这正是徒手狩猎的大好时机。积雪标出了小兽的行踪，惊起的野兔会慌不择路，一头栽进雪窝星，挣扎不得，只好束手就擒。

小河两边结出了薄冰，如同绘出史诗般的长卷，物象繁多，妙趣横生，令人目不暇接，有的似龙似虎似狮似禽，有的如奇峰列蚰层峦叠嶂，有的像巧云舒展流霞变幻，有的如两军对垒，铁骑驰骋，短兵相接，遥相呐喊，战况何壮观，斗志何激越!

寒冬过后是早春。当柳条儿开始泛青时，下雪的日子就愈来愈少了，山后坡的积雪也随之融化，直至荡然无存。然而，雪并没有离去，那苏醒的溪流一路弹着琴儿跑出了深山，那不正是雪在流淌，雪在歌唱!雪对故乡缱绻眷恋，一往情深，把新绿送给了每一片绿叶，把妩媚赠给了每一朵鲜花。把欢唱教授给了每一只小雀，把舞技传给了每一只蝴蝶。把丰收的蓝图交给了每一株禾苗……

啊，我爱你，故乡的雪，你那美丽的景致永远镶嵌在我的心壁上，每每静心端详，乡愁越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