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林　子

6岁那年,长年在外打工的爸带着一个黝黑皮肤、身材矮小的男孩儿进了家门。我盯着他看,他怯生生地往爸的身后躲,爸把他推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说:“小强,叫哥。”我愣在那,几秒钟后我任性地大声喊:“我不要哥哥,我从来就没有哥哥。”然后扭头跑了出去。那是哥来我家的第一天。

哥是爸打工工友的孩子,爸的工友在一次事故中丧生。而哥从小就没有妈,爸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是可怜就决定收养他。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虽然他只比我大一岁,却比我乖巧很多。自从哥来到我们家,所有的活他都抢着干,他才只有7岁,可我能感觉得到他那时就有一颗感恩的心,他知道是爸给了他一个“新家”。

因为我有两个姐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所以全家人都宠着我。我从小就嚣张任性。妈是家里最惯着我的人,只要我提要求她总会想办法满足我。哥的到来令妈也感觉到不满意。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哥,也许是我感觉爸把他带回家就分走了爸对我一半的爱护。我总是找茬欺负哥,哥的身材矮小瘦弱,我要他背着比他高且重的我上山拣柴火。我在他挑水的时候跟在他的后面把水弄翻,这样哥就只能重新挑。和邻家孩子玩的时候我会和别人一起捉弄哥,有一次玩捉迷藏的时候我把哥的眼睛蒙上,然后把他领到山坡前,哥走了几步就跌了下去,摔破了手和脸。即使我这样对待哥,他依然对我非常好,我们一起走几里山路去上学,他每天都帮我背书包、饭盒。我因为贪玩被老师罚抄书,他也会帮我写。我生病他会一直照顾我。而哥对我的好并没有令我改变对他的恶劣态度。

小学毕业,哥坚持不再上学,因为家里供四个孩子上学,哥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爸却不同意,一定让哥继续念中学。虽然爸在外打工挣的钱在我们村子里算多的,但是供四个孩子念书,还有家里的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妈不满意爸的做法了,因为供哥念书家里的生活就很拮据了。哥看出妈不满意,于是哥在放学后去我们读中学的镇上的一家小饭馆打杂,一个月能挣10块钱,够哥一个月的伙食费了。这样妈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哥念书的成绩很好,但是哥初中毕业后坚决不肯再念书了。他也像爸一样外出打工,他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他把打工的钱除去生活费全部寄回家里。他在寄回来的信上写着:拿这些钱供小强念书,小强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看着哥的信,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有种酸酸的感觉。

我念高中,大学。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每当我松懈的时候都会想起哥在信中写的话,感觉我如果松懈下来就对不住哥对我的期望了。我开始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哥。听妈说哥这些年只回来过一次,很黑很瘦,但是每次听说我的成绩很好他都会很开心。哥说等多赚些钱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还说要多盖一间屋子,等我回去住。

大学毕业后我又考上了研究生,全家人为此庆贺了一番,给哥写信让他回来一同庆祝。可是哥回信说忙着干活回不来了。我很失望,但是我想等哥回村子里定居的时候我就有机会看见他了。当我在城里遇见同村的人,他说前些日子见过哥,原来哥得了病,已经病了一个月了,只是自己买了一点便宜的药硬挺着。他的工友看他病得很难受劝他去看医生,他却说不能浪费钱,要把钱留给弟弟念书用。我问清楚了哥的地址,我一定要去看哥,为了我付出这么多的哥。

我找到了哥干活的工地,看着瘦弱的哥干着那么重的活,我的眼睛湿润了。当我看到哥住的工棚那么简陋、脏乱,我真无法想象哥就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连病了也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受罪。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拉着哥说:“哥,我们回家,我用课余时间做家教可以赚生活费,你不用再赚钱供我念书了。这些年你为我和这个家付出太多了,你应该歇歇了。”哥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花:“小强,你终于叫我哥了。我等了好多年了。”这个时候我真后悔自己的任性,这声哥早在多年前我就应该叫的。我还记得哥那期盼的眼神,他一直期待我叫他哥。哥在我的劝说下,在那年的年底回到了家里。哥最后赚的那些钱我坚决不让妈要。我要哥用这些钱盖房子娶媳妇,哥应该有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温馨的家,感受家的温暖。

家里人开始给哥张罗着说媳妇。次年,哥娶了嫂子。我原本以为哥终于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但是听妈说,嫂子对哥很苛刻,家里所有的钱都由嫂子掌管,哥想喝一点酒的钱她都不给。哥一年也穿不上一件新衣服,今年还是妈给哥买布料做了一身新衣。我想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就没有好日子过?

取得了法学的硕士学位,考了律师证,我当了一名律师。我也结了婚,婚礼上看着哥的笑脸,我想他一定比我还开心。我的生活条件不错,但是我希望在工作上有更大的作为,于是去了上海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积累经验。这个决定却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在一个棘手的官司中,我受聘于原告方,被告却屡次威胁我不许继续打这场官司。我没有畏惧,官司赢了,我却被来历不明的人打成重伤。由于一直抓不到打伤我的人,我的医药费成了一个大难题。妻子和母亲带来的钱都用光了,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治好。妻子和母亲非常焦急,这个时候,哥给妻子打了电话,问带的钱够不够,妻子哽咽着告诉哥还差6万。哥要了妻子的银行账号,他说他会赶到城里给我们汇钱。收到了哥汇来的6万元钱,我终于治好了伤。我也离开了上海这个给我带来厄运的城市。

回到县城的家里,我急切地想知道哥哪来的那么多钱,我让妈不要照顾我,快回家里去看看哥现在的情况。妈打电话告诉我原来哥背着嫂子把房子卖了,又向当年和他一同在外打工的工友借了一些钱,凑够了6万元钱。嫂子一气之下让人把家里值钱点的东西都搬回了娘家,已经提出和哥离婚。我懊悔不已,我打电话给哥让他好好劝劝嫂子,哥却落寞地说这些年过得很累,很辛苦,就这样结束他们之前的关系也是时候了……我一直在自责,因为哥的确是因为帮我而失去了他的婚姻和家。

当我的身体完全养好之后,我回了趟老家,看见住在妈家的哥苍老了许多。我拉着哥的手说:“哥,我一定会赚钱给你买房子重新安个家。”哥苦笑着说:“强啊,不用为我费心了,你哥我一辈子就这命了,人不能和命斗,年轻的时候我也一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你看我现在……”我能感觉到哥心里的苦。临走的时候哥说:“强,哥这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你出息了,以后有空回来看看哥,哥就高兴了!”哥的语气透出的凄凉感觉让我更加感觉到他落寞的心情。

我经常给爸妈和哥打电话,妈说哥非常孝顺,他把爸和妈当做亲生父母来照顾。就是哥一直很沉闷。

我急切地希望多赚些钱让爸妈和哥来城里生活,我想哥来到城里换个生活环境也许会快乐些。一年之后,我和妻子攒钱开了一家小规模的餐馆,生意还算红火,于是我又按揭买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我把爸妈和哥接来住。爸妈很欣喜地来城里住进了新房,可是哥却一直闷闷不乐,我想哥是感觉生活没有什么指望和乐趣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于是我请哥去我的餐馆帮忙,哥开心地答应了。哥非常尽心地帮我打理着餐馆,餐馆比起以前更加井井有条,生意也更红火了。哥竟然有管理的才能,这个发现令我欣喜。看着哥因为忙碌而过着充实快乐的生活,我感觉我终于能够做一点事情回报哥这些年为我付出的心血了。

我的餐馆经营3年后开了一家分店,我请哥全权负责。这家分店同样很赚钱。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给哥买了一辆捷达车,哥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在我和妻子的介绍下,哥和一个本分勤劳的女人结了婚。哥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说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他已经从几年前那种落寞中走了出来,我看到哥的变化非常欣慰。

在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中,哥用他的辛苦和坚强为我撑出了一方天地。而今他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哥,让我们一起继续努力,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