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短篇小说叙事智慧
2009-06-03顾秀阳
摘 要:众多当代作家中,苏童是比较超验的一位,其小说致力于故事与叙述技巧的和谐,以较为诗性的语言对人类的生存和灵魂进行感悟,使得现实深度和人性关注又重归文本本身,并以其独特叙述方式建立起苏童的叙事王国。短篇小说可谓是苏童叙事美学一大功臣,这里仅选取2008年出版的“苏童短篇小说编年”第五卷《垂杨柳》中几个短篇为例试做分析,借以感味苏童短篇小说唯美精湛的叙事智慧。
关键词:苏童 《垂杨柳》 短篇小说 叙事智慧
短篇小说是一种从局部把握整体,以局部反映整体的艺术,其篇幅小,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粗简草率、随手涂鸦。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艾萨克·辛格曾指出,短篇小说比任何创作更需要才能和技巧,一个平庸的作家有时能创作一部不坏的长篇小说,但却不能写出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苏童是一位擅长长篇及短篇的双料作家,他酷爱写短篇,是一种“来自生理的喜爱”[1],其短篇小说的叙述精致而匠心独运,汇聚了不可思议的艺术与真实。
一、智性运用叙事技巧
苏童的短篇小说备受好评,除了其文本内涵深刻之外,也与其叙事策略的智性选择分不开。
(一)叙事视角的转换与间离
所谓叙事视角即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用“谁”的眼光呈现世界,是“小说家为了展开叙述或为了读者更好地审视小说的形象体系所选择的角度及由此形成的视域”[2]。小说的叙述视角是作家传达情感态度的媒介之一,也是读者融入叙事文本与感悟作者内心世界的通道,在对于这一要素的选择和处理上,苏童有着自己的特色。
在其小说叙事过程中,苏童往往变换叙事视角,并在叙事视角的选择上注重韦恩布思所说的“审美距离”的变化,即“间离”的效果。叙述人、小说中人物和读者之间保持着一种道德的、情感上的审美距离,小说尽力使话语对象自身的内在张力得到充分展现,叙述视角随故事的起伏而变化切换。短篇《哭泣的耳朵》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作者采用外视角以局外人的身份讲述一对兄弟的童年故事,将读者带入了叙述的故事情境中,哥哥痞子式的懒惰与叛逆,弟弟不服气的弱小抗争与无奈,以及兄弟俩对白铁铺所谓“牛鬼蛇神老特务”的欺凌,故事一幕幕地淡出,读者联想起自己童年时代的同时,也震撼于特殊年代的伪文明对少年们的毒害。为了能够让读者更直接地感受故事,作者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外视角转入内视角,以小说中“弟弟”的身份,出现在读者面前,这就是“我”的童年故事,让整个故事更加立体,那份掩抑的情感也随着更真实的出现而汹涌起来。这种内外视角转换的叙事方法,使得我们不必将视线坚定在人物耳目所及和身心所感的范围之内,也不必受事件空间生理心理的限制去感受故事,从而呈现出真切、自由的效果。
短篇小说《七三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以一个婴儿的视角叙述“我爸爸”、“我姐姐”在七三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来看刚出生三天的“我”的经过。这里,“我”只是一些事件的猜测者与见证者,游离于具体事件的进程之外。“我”空缺于“我爸爸”、“我姐姐”的活动之中,却又是参与整个事件的关键性人物,一个本来无意识的婴儿却煞有介事地叙述了相当完整的有意识的“我父亲”和“我姐姐”的活动经过,将父亲与姐姐的每一个活动细节都尽收眼底。文中结尾处写道:“我在妇产医院的病房里看见棉门帘被什么撞开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男人冒着寒气,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向我和母亲傻笑,我发现那男人的背上有个东西冒了出来,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小女孩蓬乱的头发上同样散发着冰冷的寒气,她木然地看着我,间或打一个哈欠,我发现她的小脸上到处是鼻涕和眼泪的痕迹。那会儿我出生才三天,除了母亲的乳房,我谁也不认识。我被两个不速之客吓着了,所以我用尖锐而响亮的哭声表示了抗议。”以婴儿的角度讲述这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的奇妙景象,突出新生儿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所被迫接受的奇怪而恐惧的感觉,一幅另类搞笑的诗性画面由此展现出来。叙述自我自由出入,叙述视角的不同言语表达,时时将沉迷于故事情节的读者唤醒,达到间离效果。
(二)非线性的空间化时间叙事
苏童的小说并不强调事件的客观流逝过程,而是将人物放在其历史的进程中进行空间化的时间叙事,打破事件的连续性和逻辑性,运用空间化的间离效果,拓展故事的幅度,从而丰富故事的网络时空。第五卷《垂杨柳》里的短篇经常使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在不同时空相互交换,完美地融合,形成统一于叙述者目前状态的“我”的叙事眼光与叙事声音,连接着历史与现实,使文本显示出清晰的回忆性的结构脉络。
“锦红的故事也是一把折断的雨伞,随着有人修好雨伞,再次把伞打开已经是二十年以后了。”(《伞》)片断性的场景叙事之间相互交替,自然地转移了时间的流动,并使过去的历史与现实之间产生了必然的叙事联系和时间差距。“二十年以后锦红打着一把玫瑰红的雨伞向春耕的车棚走去。”(《伞》)这里,形成空间交替的叙述形式,插入“二十年以后”,故事变成叙述,叙述现在作为独立的力量介入故事。“二十年以后”使“现在”的局面与“未来”的局面联系起来,“现在”迅速转变为“过去”。借助时间语式,消除了内在的文化内涵,使得不同的故事得以转换。
二、意象化象征叙事
“当代作家中,以意象为特征的小说语式完全是苏童的独创。”[3]苏童的小说世界常常在想象的天地里建立自己和现实的审美关系,意象便是用来表达这种关系的特殊载体,它是苏童诗意化文本的重要元素。在苏童的短篇小说第五卷里,存在着多个深化主题意蕴的意象,如“伞”(《伞》),漂亮,精致,却只能和阴暗的雨天相伴,这也预示了和伞命牵一线的锦红注定风雨飘摇、苦难相伴的一生;“鱼”(《人民的鱼》),一方面是具体的实物,另一方面还是小说特有的意象,它勾连着情节,表达作品的意蕴,牵系着两位女邻里柳月芳与张慧琴之间的友谊,也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官家的鱼变为人民的鱼,影射着人物的命运与生活的变化;“西瓜船”(《西瓜船》),是松坑人祖辈用来生活的命根子,船上承载着生命,承载着悲剧,也承载着松坑老人以德报怨的感激之情,善与恶之间的碰撞中牵引出人性与生命的艺术张力。
苏童短篇意象的塑造是小说诗意扩张的焦点,构成了苏童小说叙述的深层动力。独特的意象画面奠定了苏童小说的叙述语调,大大强化了小说的灵气,苏童用其魔力的意象唤起个体的生命意识,也提供给读者无限广阔的遐想空间。
三、以“情”化情节
“情节对小说恰如骨骼对人体一般重要。”[4]而化事件为情节,关键在一个“情”字上,老舍说:“小说,我们要记住了,是感情的记录,不是事实的重复。”苏童的短篇叙事又一制胜之处在于他以情化情节的力量。
《白雪猪头》是一个关于猪头失而复得的故事,充满戏剧性情节,作者让人物在短短的几天感受到如坐过山车一样的大起大落。母亲为使拮据清贫的一家人能吃上一顿猪头肉,凌晨便到肉铺排队,由于怀疑店员张英兰私藏了猪头,与其起了争执,为了孩子能吃上猪头,母亲只得央求邻居帮忙通融,为张云兰赶制五条裤子,希望借此能买到猪肉,就在裤子都做好之际,张云兰偏偏由肉铺店调到了卤菜店。幻影泡灭,全家人只能认命准备过一个艰苦朴素的春节,张英兰却在雪后的清晨将猪头送到了“我”家,解了一家人燃眉之急,并将仅有的几双尼龙袜毫不吝啬地送给了这些光着脚的孩子们。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母亲和张英兰,为了生计,都不得不盘算计较着过日子,纵使有时违背原则,也只因无可奈何,但这些都隐藏不了她们内心的善良与勤劳的光辉。物资匮乏与施予之间的矛盾,因用情“化”情节,使整篇小说无处不闪烁着感情的火花,感情强烈了,人物性格随之鲜明突出了,因而也就更具感染力了。《堂兄弟》讲述同宗堂兄弟两家人盖房的心酸经历,故事在平铺直叙的稳稳流动中进行,没有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矛盾冲突,只是在情节构筑上含蕴着作品的意蕴与光芒,整篇作品积聚温情的力量,使人在绵密中回味、咀嚼、感知故事中隐藏在火山熔岩中的力与质。
苏童认为:“小说已经具备某种境界,或者是朴素空灵,或者是诡谲深奥的,或者是人性意义上的,或者是哲学意义上的,它们无所谓高低,他们都支持小说的灵魂。”[5]在苏童众多“真善美”以情化情节的短篇小说中,我们不仅感受到其智慧高超的叙事策略与技巧,驾驭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的本领和艺术创造的才华,更多的是他孜孜不倦地对生命意义的探索。他的小说并非只是对平民生活的还原再现,更多是把人文关怀融入作品中的日常生活,寓情于对个体生命的“爱”和“善”中,潜藏在作品中的是对现实人生的强烈关照和对生命意志的真诚赞颂。
长期以来,当代短篇小说处于不景气状况,苏童却坚持以低调的写作姿态固守着对短篇小说生命的热忱,并赋予了一个言说者特有的智慧与魅力,以独特的叙事艺术为匮乏的短篇小说不断注入新的活力,给予读者美的梦境与涤荡心灵的力量,苏童在他的写作天地不断开垦梦的田园,对短篇小说艺术不懈的追求与探索,使得这个文学不断边缘化的时代,仍然保留鲜活而不过于浮躁的气息,期待更多像苏童这样对文学如此纯粹的作家,也希望短篇小说的道路得以远伸。
注释:
[1]苏童:《桑园留念·自序》,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2]李建军:《小说修辞学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3]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社会科学》,2003年,第2期。
[4]卢伯克:《小说技巧》,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
[5]苏童.《苏童创作自述》,《小说评论》,2004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苏童.垂杨柳短篇小说编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魏润身.小说创作论[M].北京:华艺出版社,2003.
(顾秀阳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56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