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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沾化

2009-06-03付关军

辽河 2009年4期
关键词:冬枣深圳家乡

付关军

沾化是座小城,但却是我的故乡。

这座前些年还衣衫破旧的鲁北小城,这几年却花枝招展,明媚动人起来。遥在深圳的我,很是欣喜,却多少有点遗憾,遗憾在于,很多曾经的记忆已经不在,比如学校旁边那条曾经明净的小河,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洁温馨的楼房,还起着好听的名字,阳光雅苑。又比如,拐一个弯,街南边的红旗包子铺,也踪迹全无,红旗包子铺曾经是我学生时代早点的首选小饭馆。包子个大,肉多,味美,关键还便宜,1块钱四个,去得早,还有免费的小米粥喝,店老板是位壮实的退伍军人,每次见到我,脸上都是憨厚的笑。

我是在去年腊月二十六重游沾化的,记得那天早上公司一放假,就急匆匆奔了深圳机场,到了济南,又转大巴,辗转3个小时后,到了沾化,此前,我与它已经别离6年。

那天的风很大,我穿了风衣,衣领高束,眼神激动,在这个洒满记忆的小城,我渴望找回曾经的身影。

电影院的旧址上耸立了新电影院,个头高了一大截,记得读高二的一个冬季的周末的晚上,偷偷约了喜欢的女孩去看电影,为了避嫌,还一前一后地走,心如鹿撞,天黑得早,路灯也有气无力,街上的行人稀少,破报纸被大风刮得到处乱跑,低矮的住宅楼在夜色里沉默,两个人一前一后,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充满诗意。

电影院的人不多,稀疏得如同老年人的头,更糟糕的是电影院里还没有暖气,我在空旷的黑夜里瑟瑟发抖,最后实在抖得厉害,就跑到门口,好在卖票的阿姨是个热心场,看我实在可怜,就把一个暖手的水袋递给我,还怜惜地说:娃,天冷记得多穿些衣服。

阿姨不知道,那时候,为了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展现风度,是故意穿得少,总以为穿得少,披着风衣,样子会更帅。阿姨不知道,我是省下菜票凑够看电影的费用,虽然两个人仅仅10元钱。却足够我吃三天的肉菜。

腊月二十六,我站在黄昏里,凝望着高大气派的电影院,一脸的落寞,窗口漂亮的售票员探出头,略带家乡味道的普通话甜甜地灌进耳朵:老乡,今天上演大片,进去看看吧。

我回答了一个笑容,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一个人看电影,那会太伤感。

那个曾经同我一起看电影的女孩想必早就嫁人了吧?或许早就是孩子他妈了吧?那个慈祥的售票员阿姨或许早就退休在家,安享晚年了吧?

生活真是快,快得我想流泪。

机械厂的篮球场竟然还在,这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场上正活跃着一群十六七岁的小孩,争先恐后地投篮,时而高声尖叫。我也凑上去,一问,竟然是二中的学生,我的小师弟,我捡到一个球,姿势标准地投过去,皮球迎着慵懒的夕阳弧线优美地落了进去,恍惚间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站在当场,傻傻地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胖跑上前,满头大汗地喘着气: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吧,缺一个人。

我摇头,快步离开,我竟然是高中生孩子眼中的叔叔了,我也就20多岁,但我知道,我与他们相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整整十年的沟。而曾经的青春,站在同一个篮球场上跑动的曾经的青春,只能永远地成为了记忆。

站在一个高处,瞩目这所小城,很多路宽了,很多楼新了,很多小区建了,很多人老了。

晚饭是同高中的班主任高老师一起吃的,在一个干净整洁的饭馆,教学勤勉的高主任如今是县教委的副主任,十多年前还是年富力强四十多岁,如今却已满头白发。举杯的手也微微颤抖,酒被洒出了杯,高老师歉意地说,老了,手总抖个不停,前年内退了,现在很少出门应酬,不是你来,我不会出来喝酒,老伴管得严,也不让喝。

我握住老师的手,眼睛含了泪,这就是我的老师,古道热肠,记得读高二最艰苦的那年,父亲患病,生活费紧张,高老师拿出200元给了我,还不让还,后来坚持要还,老师不同意,甚至差点发脾气,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如今却病痛缠身,多年不应酬,只因了当年一个学生的电话,挣扎着前来赴宴,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我是他最有出息的学生吗?心内不安,惭愧不已。

高老师没有谢绝我精心在深圳给他买的礼物,只是不停地说贵,说有份心意就成了,你还没成家,怎么还这么破费。

华灯初上,高老师执意留我住宿,我惦念家中的父母,婉拒说要回家,高老师没有留我,特意打电话给他的儿子,叫他开车送我回家,虽然车站还有长途车,但高老师执意叫儿子送我,理由是行李多,坐大巴不方便。

晚上九点,在教委家属区的门口,我重重地拥抱了高老师,语音哽噎地说着保重,临上车,我回身招手,一阵风吹来,掀起高老师满头的白发,有声音传来:关军,回深圳后记得常通个电话,报个平安。

我忍住泪水,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透过夜色,我极力地想看到路两边的景色,有模糊的村庄,模糊的树木,还有冷风透过玻璃的缝隙渗进来。冷了嘴巴。

车子拐进村子,路上有夜归醉酒的人被车灯刺了眼,慌乱地闪到一边,老屋近了,依稀透着温暖的灯光,敲门,门瞬间打开,似乎心有灵犀,爹娘同时出现在门旁,我笑着问,怎么这么巧?娘一把抓过我的手,目光望在我的脸上,满是心疼,惊喜,期盼,爹憨厚地说:听见有汽车的声响,你娘就说准是你回来了。

高老师的儿子执意要赶回去,留不住,爹慌忙地跑进里屋拿出自家地里产的绿豆,白豆,足足装了两大塑料袋,有30斤的样子,高老师的儿子推辞不过,接过豆,我凑上前,说多给高老师同师母煮点绿豆汤喝,多煮点白豆粥吃,自家地里的,别嫌弃。高老师的儿子感谢声声,开车而去。

娘从厨房端出一碗水饺,热气腾腾。我狼吞虎咽,几口吃完。

家乡的夜是安静的,安静到行人的脚步声、咳嗽声都清晰入耳,星星也清晰地闪着光,天空深邃。空气清新,我竟然没做梦,这很少见,很多个深圳的夜里,我都是做梦的。梦中的自己总是不停地奔跑,别人却在后面举着明晃晃的刀,死命地追,问过心理医生,笑曰:你的压力过大,要注意调节。

我不禁浅笑,在深圳,谁的压力不大?

回家的第一个夜晚,我是被家里养的白猫吵醒的,这家伙蹿到我的床上,叫个不停,或许是见我是个生人,一脸的嫉妒。娘笑着赶过来,对我说,小白怕生,别同他计较,然后转回身,声音和蔼地对小白说,他是你哥哥,老实点,自己出去玩。

娘出了房门,我的鼻子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掉下来,如果自己在深圳买套房子,一家人团聚,爹娘还会如此的孤独吗?还会靠着小白打发闲碎的时光吗?还会对他远在深圳的儿子牵肠挂肚吗?可是谁都知道,在房子天价的深圳,拼一套房子有多么的不易。

起床洗漱,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一片和煦,老枣树,石榴树,枯萎的丝瓜藤都在阳光里安逸地大睡,邻居三婶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了进来,小心地放在桌上,我问三婶早,赶紧给她拿水果,三婶一边吃着桔子一边夸我越来越像个干部。

三婶给我送来了一碗鱼汤,一大早听说我回来,就急急地送了过来,汤里还专门放了许多浅黄的鱼子,并嚷嚷着让我趁热喝。

乡邻总是这样,谁家做了好吃的,必然周边的

邻居有份,彼此间也经常串门聊天,亲热得就像一家人。这让我越发地感觉在深圳的孤单。我在一个小区与同楼层的邻居生活了6年,彼此间不过点头之谊。

我不知道是家乡的邻居太热情还是深圳的邻居太冷淡?

离镇上走路也就10分钟,冯家镇,这个以海产业闻名全国的渔业重镇,已经颇具小县城的规模,不可思议的是,物价竟然比县城还高,或许是天南地北的批发海鲜的商人抬高了物价,灯红酒绿的学了南方吧。

还好,锅子饼的价格还是那么厚道,锅子饼是家乡的特色小吃,用平底锅把饼烙得又软又薄,摊了香麻油,此时,烙饼的人就问你,老乡,放些啥菜?

你尽可以点,有荤有素,比如土豆丝,韭菜,白菜,芹菜,牛肉,猪肉,野味肉,都应有尽有,或咸或淡随你挑,是辣是酸任你选。关键还不贵,一张饼把菜卷起来,摆在碗里,刚好一块钱,如果你饭量足够大,可以吃到五张。

离老屋不到三百米,有一条河,夏天河水荡漾,芦苇飘摇,野鸟横飞,肥鱼跳跃,阳光打在上面,金光闪闪。我曾经有很多个日子,下了学跑到河里去抓鱼,抓到后让娘做鱼汤喝,味道鲜美,至今仍非常怀念。深圳吃到的鱼都是养殖的,远没有野生的味道鲜美。

冬天的时候,冰层厚,厚得可以过大车,很多小孩便在上面滑冰,年龄再小点的便站在岸上看,穿着开裆裤,一边拍手,一边擦着脸上的鼻涕,我曾经是滑冰的高手,绰号冰神,现在想来,时光流转,或许已经诞生过很多届冰神了吧。

去年从家乡回深后,夜里老是做梦,做有关家乡的梦,梦到同学,梦到老师,梦到爹娘。梦到外婆家院子里的冬枣树。

小时候外婆最是疼我,家乡的冬枣很出名,尤其是我们镇,而我们镇上公认的最好吃的冬枣就是外婆家里的冬枣树,足有十来棵,栽满了整个院子,每当冬枣成熟的时候,外婆总是颠着小脚摘最红最大的留给我,如今深圳的大型超市里也有冬枣在卖,但远没有小时候吃过的大,也没有那么甜,前几天,给舅舅打电话问候,舅舅说院子里的冬枣熟透了,改天给我邮寄过来。

舅舅永远记得外婆多年前临终时说过的话:冬枣熟的时候,一定记住摘一些好的给小峰留着,让他吃个够。

小峰是我的乳名,除了家人外,在深圳,我几乎永远都被人尊称为先生,虽然得体,却透着疏远,远没有家人呼唤乳名的那份亲切。

时光如同臭水沟边的老鼠,唰一声便已不见,又快过年了,想家的心情越发的强烈,多年他乡的生活,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游子,植根不下。

推开窗。夜色阑珊,深圳已是万家灯火,我突然好怀念老家老屋的灯光,想必爹娘早已休息,高老师也已经休息,小城里熟悉的亲朋好友都差不多休息了吧?

隔着千里,轻轻地道一声晚安。

真的,很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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