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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错位

2009-06-02

福建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孙绍振孙先生西方人

陈 进

西学东渐已经一百多年,但是我对于现在国内人文社会科学的原创能力一直持悲观态度。这种悲观转换成一种对知识的焦虑。焦虑的背后实际上是民族自尊心在作祟,我们有十几亿人口啊,难道就对世界没有一点思想的贡献?一时间“要有自己理论的原创性”的口号一度甚嚣尘上,“学术规范化与本土化”应运而生。令人刁诡的是,学术规范化也来自西方,所以本土化才是重中之重。但是如何本土化?我们既要警惕学术本土化的义和团主义,又要防止做西方学术的传声筒和代理商。不过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所以当吴励生、叶勤的《解构孙绍振》摆在我面前时,我看到了当代学人在促进学术本土化上的努力。同时也是对“学术规范化与本土化运动做出的一次具体呼应和努力。”(见本书自序第3页)吴、叶用心何其良苦也!

如是,才有了吴励生、叶勤的《解构孙绍振》一书。所谓解构,按照吴、叶的话来说,“而这一‘解构的目的,则是厘清孙绍振先生对于当代汉语文论的贡献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以及究竟有多重要和多深远。”(见自序第1页)也就是说,吴、叶是要搞清楚孙先生的理论结构,与西方的解构主义完全不沾边。吴、叶虽然自谦不是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实际上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只不过“考镜源流”的工作占了主要部分。例如书中对孙绍振先生的“错位理论”、“新的美学原则”、“审智”、“形式规范”、“情感逻辑”等都做了考辨源流的工作,整本书都没有对孙先生提出的理论进行半点的批判。每个理论都有自己的范围和限度,吴、叶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我又不得不为吴、叶考虑,中国实在太需要自己的理论建设了,刚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论的出现,我们更多的是爱护,而不是批判。一个新理论的出现,我们首先要把它固定住,作为下一次知识积累的基础。这便是吴、叶写作此书的立场。这种立场来自吴、叶这样一个认识:知识引进运动——包括学术消费、学术搬运、学术狂欢在内实在应该结束了!

读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知识引进运动该终结了”这句话实在太似是而非了,只会引起混乱。我仔细再读才知道吴、叶其实不是反对知识引进运动,而是反对学术引进的批发消费这一环节。知识引进运动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即使中国已经有了自己的主体性。所以当吴、叶引用邓正来先生的“主体性中国”的思想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时,我大不以为然。邓先生提出要建立“促使知识增长和学术提升”的学术制度,是值得赞赏的,但是他提出的“主体性中国”的思想却实在大而无当。且不说《中国法学向何处去》一书借用的都是西方的概念,连“主体性”一词也难逃窠臼。

所以,当吴、叶说到“以杨玉圣为代表的‘实践务实派和以邓正来先生为代表的‘超前学理派”时,我要做一个小小的修正,实在不能对“实践务实派”和”“超前学理派”在中国学术的本土化贡献方面作过高的估计,且不说井建斌对两派的定义、归纳是否恰当。尤其吴、叶在用这种范式来研究孙绍振先生的理论时,吴、叶连对孙先生理论的归类都是借用哈贝马斯提出的三个知识类型,对本土原创性的理论都需要借助西方的知识来鉴别,这对吴、叶所提倡的学术本土化来说,真是一个美丽的错位。

这种错位的背后隐藏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跟西方对话?当然是在学习西方之后,用西方人听得懂的学术术语来跟西方人对话,这才叫与国际接轨。但是。吴、叶也疑惑地表达了我的问题,“学习了西方之后会怎样?”(见序言第3页)仅仅只是为了跟西方接轨或者对话吗?显然不是!西方怎么就没有想过跟你对话,你却要经常想着跟别人对话?实际上是出于中国知识分子的自卑感,在这场智力竞赛中,我们比不过人家。比不过人家,当然就要虚心学习,学习之后当然不能人云亦云,而是要创造性地转化为自己的东西才能对得起话来,否则只有听话的份。

吴、叶选取孙绍振作为个案来分析,无疑是具有典范意义的。孙先生就是属于不听话的类型,始终对引进的西方各种文论保持审慎的检测态度,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当初孙先生一定没有想到这套理论要跟西方对上话,而是解决自己研究过程中实际的学术问题。能跟西方对上话,想必只是孙先生理论的副产品,当然能跟西方对上话更好,对不上话,也不失为一种有价值的理论,因为它能解决实际的学术问题。所以我们要分清楚,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学术和跟西方要对话的学术,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学术,不需要想着跟西方对话为目的,毛泽东提出“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一定没有想过这个理论能不能跟西方对上话,结果反而这个理论是西方人要研究的(要警惕的是,我在此处并不是以此为借口拒绝在中国推行普世价值如自由、平等、人权等,现在有人就以此为借口认为中国不宜实行自由、民主等);而要想跟西方对上话,就要遵守西方的那一套规则,把西方的那一套彻底搞懂,然后提出自己的见解和问题,这些问题和见解不分东西,因为你完全遵守了西方人的规则来做学术研究,你提出的问题和见解是西方人要面对的。就如陈康所说,要让西方人以不懂中文为恨,这种与西方接轨为目的的学术研究,也会具有原创性,跟学术本土化有一定关系,但是关系不大,如王浩的数理逻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学术本土化就是个伪问题。

我们再回到吴、叶的问题,学习西方之后会怎样?两条路,学术本土化和跟西方对话。而孙先生无疑属于前者,很可能没想过要去跟西方对上话,只是想要解决问题,结果反而有了理论价值。我们要注意的是,孙先生所属的学术本土化是指从经验概括出来的,这就是说不一定接受了西方的理论才提出了自己的理论。这跟吴、叶写作此书的立场是相悖的。吴、叶的立场是先有学术规范化,才能学术本土化,如果连学术都还没规范,遑论学术本土化。鉴于此,吴、叶才对孙先生的理论做了“考镜源流”的工作,这也想必是吴、叶的“理论直觉和本能”。(见序言第l页)这种理论直觉起因于吴、叶对自身知识的有效积累和种种理论范式的构建。这种构建和积累却与孙先生的理论相违背,虽然孙先生不反对学术积累和学术规范化,但是更看重学术创新,这种学术创新就是学术的本土化。而这与现在大力提倡的学术规范化先行、学术本土化后来是相违背的,至少是不协调的。且看孙先生在访谈中所说的话,“不太讲究学术规范的时候,往往是创造历史的时候”(见第251页)。

孙先生又说:“中国的思想制度不行,中国要改革。来不及去做规范的论证,这是历史的要求……有的时候,拘泥于学术规范是书呆子气的,是要误事的。……因为说到底,理论并不能靠理论来证明,证明理论的唯一途径是实践。”见(第251—252页)

我之所以要这么大段引用孙先生的话,是要说明孙先生把新的学术范式和学术规范对立起来了,或者说学术创新和学术规范是并行不悖的,这就是我前面指出的学术本土化和跟西方学术对话的区分。学术本土化是要解决自己的实际问题,不是跟别人智力上争个高低。“权威和逻辑都不要谈,越争论越坏,真理越辩越不明,我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见253页)不过孙先生的实用主义态度也是很危险的,现在水已经深到摸不到石头了,又该如何过河?离题很远了,这已经是另一个问题了,还是打住为妙。

毋庸赘言,按照孙先生的逻辑,创造多于规范,正如孙先生所说,“所以第一,要看古人和西方人讲出来的东西;第二,要看古人和西方人漏掉的东西;第三,还要看古人和西方人搞错了的东西。”(见第270页)。

孙先生的担心是过多的讲学术规范,肯定有一大批人被牺牲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吴、叶出于对学术规范化与本土化的尊崇,对孙先生的理论做了全面研究,以致奠定学术的基础,这无疑作出了小小的牺牲。这也正是孙先生所担心的,但是这种担心很可能是多余的,吴、叶一定是乐于做出这样的牺牲的。否则就不会有考证如此周密的一本学术史个案研究的著作摆在我们面前了,这对于学术史的研究是功德无量的,但这无疑是一个美丽的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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