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人”生存之道

王芳芳

公元274年，在那场盛大的选秀中，少女胡芳被司马炎一眼看中，司马炎亲手为她系上代表选秀“入围”的红丝巾。面对殊荣，胡芳没有谢恩，却放声大哭起来。宫人慌忙制止：“别让陛下听见了!”胡芳怒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陛下!”

胡芳没有倒霉，反而让皇帝觉得，与其他人千篇一律的温顺柔婉相比，这只小辣椒别具风味。胡芳就这样误打误撞地被封了贵嫔，而且是仅次于皇后的名分。

司马炎是历史上出名的荒淫君主。后宫佳丽上万，还有个厉害的皇后杨艳。在这样激烈竞争的环境下，胡芳依然没学会婉转承欢。闲来跟皇帝玩个掷樗蒲的游戏吧，还把司马炎的手指拧伤了，痛得司马炎暴跳：“此固将种也?”胡芳也不客气：“北伐公孙，西拒诸葛，非将种而何?”问得皇帝“甚有惭色”。胡芳是将门之女，西晋时看重门阀，嫌武人粗鄙，司马炎这样说，是骂胡芳没家教。胡芳却反唇相讥，说我父亲北征西战，为你司马炎立下战功无数，我不是“将种”是啥?

考证起来，胡芳这浑脾气的确像她老爸——征南将军胡奋。当日胡芳刚被选中，胡奋在殿外听到消息，顿时呼天抢地：“我就俩孩子，儿子早死了，剩个女儿又要人宫，叫我怎么活啊!”父女俩哭得那叫遥相呼应，很不给皇家面子。胡奋有功勋，资本却远未达到跟皇帝叫板的地步；司马炎对臣下比较宽厚，也未必就不会杀人。所以，人们都觉得这对父女是在自找霉头。

命运有时偏就不按常理出牌，司马炎反而很欣赏胡芳，觉得她品性正直，一时宠冠三宫。胡奋靠着女儿的关系，也一路加官晋爵，风风光光。

司马炎跟皇后杨艳是结发夫妻，感情也很好。杨艳的老爸杨骏就气焰嚣张，常干涉朝政。有一天，胡奋跑上门，大大咧咧地说：“你收敛点吧，看看历史上皇帝的亲家，没有不招致灭门之祸的。”杨骏说：“你女儿不也嫁到皇家了?”胡奋回答：“我女儿是个小妃子，给你女儿当婢女罢了，没关系的。”杨骏气得半死，从此对胡奋恨之入骨。可惜，没等他报复成，胡奋就寿终正寝了。

后来杨艳去世，临死硬叫皇帝立了自己的妹妹杨芷为后。没多久，皇帝也死了。凶悍女人贾南风登上政治舞台，将杨芷活活饿死，杨家被夷灭三族。接着，贾南风死，八王乱，西晋覆亡……尘埃落定，回过神来，人们发现，那愣头青胡芳早已悄然失去了踪迹。

乌鸦嘴胡奋当年说过的话，却都兑现了，让人失笑聪明人的钩心斗角，处心积虑，误了卿卿性命。倒是胡家父女，在混乱杀伐中得了善终。这未必是历史的异数，也不能完全指靠当事人的人格魅力。

史载胡奋勇武机智，为官清正，晚年专心读书，写一手好文章，本不是老糊涂。胡芳脾气蛮横，却从不招惹是非，恪守本分，也是明白人。他们的时时“犯浑”，就有了底气和分寸，其给人的观感，恰如金圣叹所评的黑旋风、花和尚：莽而妩媚，莽而真实。

宫廷、官场，本是最人心叵测的地方，谁都以为，只有深谙厚黑学才能存活。像胡家父女这样的，反而让人没了戒心，听他们的“浑话”，比听别人的甜言蜜语更觉真实可信。这憨直的形象，也就成了他们的护身符，在聪明人扎堆的所在，有惊无险地生存下去。

编辑杨志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