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爱情长跑

汪微微

王稚登赚得秦淮名妓马湘兰的芳心，是在马湘兰最脆弱的时候。

彼时，昔日光彩照人的马湘兰，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眼肿脚赤。不过是遇上一个衙门中敲诈勒索的坏人，却让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马湘兰溃不成军。有时候，打败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遮着捂着的暗伤。以马湘兰潇洒豪爽的个性，打败她的，一定不是这个坏人，而是她难以摆脱的妓女身份。那个年代，妓女是合法的，但她们是贱民，官府对她们，有合法伤害权。正是这伤害权，让马湘兰这等女人失控了。那一刻，她脆弱如丝，轻轻一捻，便会裂为灰烬。

王稚登出现得很是时候，正应了张爱玲的那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爱情这东西，时间很重要，出现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王稚登不仅出现得很是时候，而且很会办事。他借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很轻松地将马湘兰解救出来。这解救，使得王稚登在马湘兰面前，最直接地展现了男性世界里的权力。女性缺乏安全感的特性，使她们很容易爱上这种权力，进而爱上那个对自己实施了保护的人。马湘兰到底没能免俗。

这一年，马湘兰30岁，王稚登大她13岁。

也是在这一年，马湘兰不顾女人的矜持，主动提出要嫁给王稚登。她不在乎从此以后的日子哪怕只是碌碌地端茶倒水，给人捶肩捏背；不在乎葱指渐粗白面憔黄为君下厨房，任人呼来唤去；不在乎正妻的悍然枕边人的风流……

马湘兰不在乎，但王稚登在乎。妓女再贞洁，也仍是妓女。玩玩可以，娶回家断断不可。何况还是姿首如常——这样的职业，说到底还是以色事人，有几分才情不过锦上添花，让男人们能够附庸风雅罢了——就更没有理由为之浪费情感了。男人对爱情的处女情结，让他们对婚姻更现实，更苛刻。他们允许自己不忠不洁，却不能忍受女人的不干不净。对男人而言，即便是找个小妾，挑不得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应找贫寒人家的碧玉净女。马湘兰再聪明伶俐，技压群芳，在王稚登眼里，不过还是个妓女，这从王稚登后来一句口无遮拦的“夏姬”可以看出来。

那一年，王稚登70大寿，近耳顺之年的马湘兰兴师动众地买楼船，载婵娟，顺流而下，为他祝寿。她带了15个能歌善舞的佳丽，住在王稚登的百絮园里，为他缓凝丝竹，慢度新曲，朝歌夜弦，累月为欢。王稚登自己形容：“绝缨投辖，履舄缤纷。四座填满，歌舞达旦。残脂剩粉，香溢锦帆，泾水弥，月姻媪，自夫差以来所未有。吴儿喷喷夸盏事，倾动一时。”

面对马湘兰倾动一时的深情与盛情，王稚登在感动之余，开口了：“卿鸡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为申公巫臣耳。”

夏姬是春秋时人，史上最为放荡的女子之一。王稚登用这样一个极伤人的比喻，彻底否定了马湘兰和她长跑至此的爱情。甚至，他还极其道貌岸然地强调，他不能做像申公巫臣那样的男人。可惜王稚登太缺乏自知之明了，其实，他哪里比得上人家申公巫臣?至少人家懂得欣赏和珍惜，懂得实实在在的付出。

马湘兰的爱情长跑就此戛然止步。没了爱情的支撑，马湘兰很快就萎谢了。回到秦淮河畔后不久，马湘兰的人生苍凉落幕。

所以，轻易不要和爱情长跑，你是跑不过时间的。纵使你侥幸跑过了时间，又会发现，跑到最后，你已经没有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