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与曾山的友情
2009-06-01周峰
周 峰
陈毅和曾山都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们从中央苏区的相识到日后的并肩战斗,在为中国人民解放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不懈奋斗的历程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苏区相识
陈毅和曾山相识是在1929年春天。这年2月,为了粉碎敌军对井冈山根据地的“会剿”,毛泽东、朱德、陈毅率领红四军转战至赣西南的东固山,与在当地活动的红二团和红四团胜利会合。赣西特委负责人兼红二、四团主要领导李文林在向红四军前委汇报东固一带情况时,屡屡提及特委委员曾山,连连称赞说:“曾山是位好同志!他对党的政治主张很熟悉,执行命令态度坚决,而且有丰富的实际经验,能独当一面。”毛泽东等人听后连连点头,“曾山”这个名字也就给陈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红四军主力在东固休整了一个星期后便向赣闽边界转移。队伍出发后不久,一天中午,一个高瘦的青年出现在红四军前委临时办公室门口。一进门,年轻人就大声问道:“这里是前委吧?我叫曾山!”毛泽东、朱德和陈毅都在,一听说这就是李文林称赞不已的曾山,毛泽东和朱德都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陈毅则伸出双手,大步走上前去,高兴地说道:“哎呀,久闻大名呀!你们永和曾家一门三杰(曾山的大哥、中共赣南特委书记曾延生,1928年就义;弟弟曾炳生,共产党员,1927年就义),让人好生敬佩啊!”没想到身为红四军军委书记的陈毅对自己情况这么熟悉,曾山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忙说:“陈书记过奖了。大革命的浪潮冲击赣西,我党振臂一呼,广大工农便揭竿而起了。”接着,两人又聊起了其他事。看他们俩的热乎劲儿,毛泽东和朱德还以为他们早就认识了,结果发现两人也是初次相见。见陈毅和曾山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朱德便在一旁风趣地说:“你们真是相见恨晚啊!”此次会面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陈毅与曾山,一个转战闽粤赣三省,一个则坚守闽赣根据地,分别成为我党我军的重要领导人。
1930年2月6日至9日,根据中央精神,在东固举行了红四军前委,赣西、赣南特委和红四、五、六军军委联席会议,决定将红四军前委扩大为既领导赣西南、闽西、东江等革命根据地,又统一指挥红四、五、六军的总前委。总前委由毛泽东、陈毅等17人组成,曾山是常委之一。随后,总前委下达了攻占吉安、成立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的第一号命令。10月4日,曾山率领地方武装配合红一军团一举攻下吉安城,3天后在城内的中山广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祝捷大会,宣布江西省苏维埃政府成立,赣西南、赣东北、湘鄂赣革命根据地领导人以及红一方面军和当地群众领袖共53人组成执行委员会,曾山任主席,陈毅被推选为执委。
为了捍卫新的革命政权,11月5日,同时兼任红二十二军军长的陈毅率领红二十二军进驻吉安。不久,敌人发动了第一次“围剿”,省苏维埃政府机关和部分革命群众根据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从吉安向赣江以东方向转移。省苏维埃机关迁至兴国后,成立江西军区,陈毅出任总指挥。在以后的几次反“围剿”斗争中,曾山配合陈毅,积极开展反“围剿”斗争,两人的友谊也在战斗中不断升华。
1934年10月,时任江西省委代理书记的曾山从宁都赶往瑞金领受任务,听说老战友陈毅在兴国老营盘指挥作战时负了伤,右胯骨粉碎性骨折,正在瑞金城西的云石山医院养伤,曾山急忙到医院探望,还特地提了一袋花生和橙子,也没有让警卫员先行通报,径直推开了房门。
曾山想着陈毅一定会热情地欢迎自己,可推门进去,迎接他的竟然是长长的叹息声。曾山急忙上前几步,摁住了挣扎着要起身打招呼的陈毅。瞧见老友的伤口还在化脓,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时的陈毅一改平时豪爽开朗的性格,望着房门沉默不语。都一个多月了,伤口还没愈合,整天躺在医院病床上。考虑到他有腿伤,中央决定陈毅不随中央红军长征,而是和项英等人留下来坚持斗争,并指定他担任苏区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这对习惯了在一线带兵的陈毅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
老友闷闷不乐,曾山也何尝不是一肚子苦水。曾山自己也因坚决抵制中央派驻的代表在江西推行王明路线,旗帜鲜明地支持毛泽东,遭受排挤和迫害,一度被调离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的领导岗位。后来,在延安召开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旧事重提,在作大会结论时还为他俩鸣不平,说道:“陈毅、曾山等所受的批评、撤职及其他处罚,皆应取消。”不过,这已经是4年以后的事情了。
并肩战斗
1938年1月上旬,农历新年前几天,作为南方游击队接洽处负责人的陈毅在南昌明德路月宫饭店内举行仪式,欢迎从武汉来到南昌的新四军军部及中共中央东南分局一行人员。在队伍中间,陈毅一眼就认出身穿棉大衣、新到任的东南分局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曾山,上前紧紧握位他的手,激动地说道:“同志哥!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1935年初,我和老项(项英)几次派人到小布一带山区寻找你们,音信杳无,多叫人心焦呀!”曾山也是分外激动,等仪式一结束,就和陈毅坐到一边,道出了自己的经历。
1934年10月26日宁都失守后,身为中共江西省委代理书记兼江西军区政委的曾山便与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刘启耀、军区司令员李锡凡商定,成立以曾山为首的军政委员会,统一指挥机关人员及所属的2个团共2000余人,在宁都北部黄陂、小布一带山区开展游击战争。1935年1月,游击队被国民党军包围,曾山率一路人马突围至兴国、万安一带,战斗至4月被强敌打散。曾山遂化装乘船至南昌,后又到上海与党组织取得联系后,被派往苏联学习,1937年11月才回到延安。
陈毅听后,感慨万千,脱口朗诵了自己的两句诗:“月搜夜剿人犹在,万死千伤鬼亦雄。你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曾山也激动地说道:“在延安机场见到项英时,我当时就问了你的情况,知道你在南方游击的这三年更为不易,梅岭被困,湘赣边险遭错杀,真是大难不死啊!你写的《赣南游击词》和《梅岭三章》被争相传诵,脍炙人口,连我这个大老粗都能背出来呢!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老友重逢,且都被组织安排到新四军工作,两人自然分外高兴。虽然曾山在机关、陈毅在部队,平时见面机会也不多,但两人的友谊却不断加深。
1939年2月,曾山参加完中共中央六届六中全会回到皖南,恰好陈毅也从江南指挥部回来。一见面,陈毅就高兴地说道:“曾山!你在延安结婚了?恭喜恭喜!听说老表嫂还是一位长征女英雄,是吗?”原来好友都知道了,曾山也就没有隐瞒:“她叫邓六金,还是你们红四军攻下‘铁上杭后把她带出来的,一直做妇女工作。长征的时候,编进干部休养连。她出身穷苦,过雪山坚持抬伤员,三天三夜,累得吐血,所幸还是到了陕北。据说中央红军到达陕北的女同志只有30人,她是其中之一。我到延安开会,在中央党校认识了她,我们很谈得来。六中全会后,中央调拨20多个干部给东南局,她也在其中,我们一同离开延安南下。在西安等车时,我们打了报告,组织上批准结婚,我和她就在七贤庄的八路军办事处结了婚。”
这年11月,曾山到溧阳水西村新四军江南指挥部,一跨进陈毅的办公室,就和陈毅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陈毅问他:“7月间党代会时,你说六金有喜了,该生了吧?”曾山点了点头:“中秋节前几天生了个男娃。”“不惑之年,喜得贵子,可喜可贺!”陈毅打趣道。曾山点了点头:“是啊,革命后代,亦贵亦不贵,叫人亦喜亦忧啊!现在兵荒马乱的,皖南形势紧张,我们俩都有丢不下的工作,再兼顾家庭也难呀!商量的结果,还是让六金把孩子送回吉安老家,请老人照料。”“要得,要得。”陈毅边点头边说道,“吉安那边安静,再说老人经验丰富,虽然麻烦点,也增添不少乐趣嘛。”
曾山忽然看到陈毅的办公桌上有个精美的相框,内镶一位年轻女同志的照片,旁边还题着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词句,一看就知道是陈毅的笔迹。曾山马上意识到照片中的女同志就是早有耳闻的张茜。他听人讲,3月份新四军举行文艺晚会欢迎周恩来的时候,战地服务团上演了《一年间》话剧,其中扮演新娘子的演员深深打动了陈毅,他当场就向人打听女孩的名字,得知叫张茜。演出结束后,陈毅陪同周恩来、德国记者希伯等人上台向演员致谢,第一次和张茜倾情注目,紧紧握手。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服务团领导的眼睛。不久,他们便悄悄送给了陈毅一张姑娘的照片。陈毅鼓足勇气给张茜写了一封信,借助诗句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春光照眼意如流,愧我江南统锐师。豪情廿载今何在?输与红芳不自知。”书信照片来往当然都是秘密的,传递者也守口如瓶,然而曾山没多久就知道了陈毅和张茜恋爱的事了。
曾山于是关切地说:“张茜好像已调到指挥部来了,你们的事就早办吧!”陈毅是个直肠子,听好友这么一说,就干脆地回答:“要得,要得!”于是,1940年春节前夕,陈毅和张茜办了喜事。
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后,陈毅被中央任命为新四军代理军长,刘少奇、饶漱石、曾山和陈毅4人组成中原局(后改称华中局)。新四军和华中局领导机关移师苏北后,恰逢日军大扫荡,不得不转入农村开展工作。然而,就在华中地区党政军各项工作积极展开的时候,邓六金因为腹痛而被医生诊断得了肿瘤。由于根据地医疗条件太差,组织上便把邓六金秘密送到上海诊治,确诊的结果却是邓六金怀孕了。曾山夫妇不禁转忧为喜,等儿子出世后,便给他取乳名“阿瘤”。“阿瘤”出生后,曾山和邓六金考虑到平时工作都很忙,便找了一个老乡家寄养。谁知“阿瘤”体弱多病,发病时又抽风,老乡怕负不起责任,硬把孩子又送了回来。
陈毅知道这件事后,气呼呼地跑到曾山家对邓六金说:“你这个同志,就知道工作学习。孩子病成这个样子,还要放在群众家里,共产党也不是不要家嘛!革命,不也是为了这些孩子吗?怎么,孩子不带好,你学习出来当皇帝呀!”曾山当然知道陈毅对自己妻子的批评其实饱含了兄长的关爱,可他更知道陈毅本人也一样要受“批评”。陈毅自己的儿子也是寄养在苏北老乡家里的,一直到1943年新四军军部在淮南安顿下来,才派人把小孩接回来。张茜见到已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儿子,心疼得潸然泪下……
生死与共
抗日战争结束后,曾山和陈毅天南地北,几乎没有见过面。直到上海解放时,他们双双进入新成立的人民政府,陈毅任市长,曾山任副市长,两位老“搭档”才又在一起工作了。
曾山主要分管财经工作,同时也是华东财经办事处的副主任(主任为邓小平)。当时上海的各种投机势力不甘心失败,在金融、物资供应等方面兴风作浪,曾山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6月初,曾山发现有一金融投机势力大肆进行投机活动,这些人以汉口路442号上海证券交易所大楼为据点,操纵黄金、白银和美元价格,而且还投机贩卖银元。曾山便迅速向陈毅和邓小平作了详细汇报。之后,他又在华东局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果断地建议查封证券大楼。10日上午,陈毅指示上海市公安干警进入大楼搜查,同时又派部队武装包围大楼,一举捣毁了这个犯罪窝点。不久,曾山又配合陈毅顶住了所谓的“价格大涨风”,先后三次成功地化解物价大震荡。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上海的投机资本受到致命打击,物价渐趋平稳。陈毅逢人就说:“上海物价能够稳定,投机风暴能够抑制,主要是依靠政府的正确和领导的坚强,曾山同志是做了贡献的。”
由于工作劳累和营养不良,有一天曾山昏倒在楼梯上,陈毅知道后一个电话摇过来,毫不客气地“训”起了曾山:“同志哥,我说你呀,连起码的道理都不懂,我们共产党员是要讲勤俭节约,可是也不能节约到把身体也搭进去嘛!”这边电话刚放下,陈毅就让工作人员买好营养品送了过去,着实让曾山感动不已。
曾山和陈毅在上海愉快地共事了4年。他比陈毅早两年调往中央,先是担任中央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兼商业部部长,后改任交通部部长,1960年又调任国务院内务部部长、党组书记。稍后,陈毅则担任了国务院副总理,后兼外交部部长。
从上海到京城,两人又工作在一起,交往自然更加密切了。陈毅喜欢下围棋,棋瘾一上来,就打电话给曾山:“同志哥,过来啊!我们杀一盘!”曾山撂下电话就赶来和他对弈。当别人和陈毅下棋时,曾山也乐于在旁观战或充当裁判。然而,这种平静祥和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陈毅和曾山一同遭到了“劫难”。
作为“内务部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曾山成了被揪斗的对象;陈毅则陷入“二月逆流”的漩涡之中,受到林彪、江青一伙的多次围攻揪斗。两人的身心健康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均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彼此连对方的信息都不知道,等再次见面时,他们猛然都发现对方平添了不少白发,不由得一阵心酸。
1969年4月,曾山和陈毅参加了党的九大,而且一同被编在上海小组讨论。当时,上海市委由张春桥、姚文元把持,在他们的授意下,小组讨论变成了对陈毅的批判会,并指名要曾山揭发批判陈毅。曾山当场予以拒绝,郑重表态说陈毅对党对革命是一贯忠诚的,并做了巨大贡献,没有什么可以揭发批判的。曾山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老战友一边,却因而得罪了权势正炽的林彪、江青一伙,在选举中央委员时,他们极力反对曾山进入中央委员会,还是毛泽东出面,曾山才得以当选中央委员。
1969年10月,曾山被疏散到了湖南。半年后,他因痔疮手术,经周恩来批准回北京治疗,陈毅也于1970年10月从石家庄到北京治疗腹疾。当听说曾山早自己几个月到北京后,住医院没几天的陈毅就给好友去了电话。曾山夫妇闻讯后立即驱车赶往医院探望陈毅。在医院里,曾山听说陈毅病无大碍,又见他气色不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没想到3个月后,曾山忽然得知陈毅患了结肠癌,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再次赶往医院。进病房前,曾山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带着妻子像没事似的走了进去,又与好友纵声谈笑了起来。没过几个月,陈毅的病情每况愈下,曾山强忍悲痛,赶到医院陪老友聊天。两人聊了很久,在谈到老干部受迫害时,陈毅突然激动地拍着床沿说:“天要报应!”曾山见状,忍不住掉下了热泪。
19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好友的逝世给曾山很大刺激,仅仅过了3个月,曾山也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紧随老友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