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觔斗云

2009-06-01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5期
关键词:厂里

萧 何

觔斗云是我给他起的外号。

在厂里的一次大会上,他新到。离开会还有几分钟时间。书记老钱就把他介绍给大家说这是京剧团调来的新同志,叫——,他就抢着说,我叫马少鸣,少年壮志的少,一鸣惊人的鸣!底下就有人吃吃地笑。就在笑声中王长家站起来,指着他大声说,我认得你。你是《沙家浜》里的刁小三!就学着戏里的腔调说,抢包袱?我还要抢人哪!底下就是一阵哄笑。觔斗云也笑。这时,旁边的小张就悄悄指着觔斗云说,要他唱一段!要他唱一段!王长家马上接过话头,说,对。你给大家唱一段!觔斗云笑道,好,我给大家唱一段!稍一运神,就拉开两手,张嘴唱起来,“我虽然读书在东洋,沙家浜毕竟是故乡,这春来茶馆我毫无印象,也未曾见过这位老板娘……”还未唱完,大家就嚷着,不好听,不好听!原来觔斗云是个沙喉咙、破嗓子。觔斗云停下来,红着脸问,那唱什么?翻个跟斗!翻个跟斗!底下吵吵嚷嚷成一片。觔斗云看了看老钱,见老钱正笑呵呵地望着他,就说,好,大家喜欢,我就翻一个!就拉开架子,扑通扑通地在水泥地上翻起跟斗来。顿时,大家嘻嘻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乱成一片。后来,厂里组织文艺演出,觔斗云主演解放军。他的节目是幕一拉开,他站在悬崖上。在旭日的沐浴下,远眺大海,军号一响,再一个空心跟斗翻下来,接着舞蹈。但在这一晚的演出中,幕一拉开,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军号一响,他一个跟斗翻下来,“噗”地一声,竞一屁股蹾在舞台上。一时间鼓乐齐停,满场大笑。事后我笑他,他懊恼地说,我原想翻两个空翻的,不想那布景台太低,只翻到一半时,人就栽在地上了。唉,丢死人了!我于是想起《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他翻的跟斗就叫觔斗云,一个觔斗十万八千里,只可惜栽在如来佛的掌下,五百年翻不了身。就叫他觔斗云。他也不恼,乐呵呵地笑。觔斗云!去拿一个扳手来!扳手?好!不一会,扳手递来了。觔斗云!把这个螺帽拿到机床组去车一刀!车好多?嗨,能戴进去就行!好勒!他接过螺帽就走。但若你不尊重他,想耍弄他,那你就错了。王长家就喜欢这样。觔斗云!你过来!他翻了翻眼,没动。觔斗云!你再给我唱一段!他把脸扭在一边,就自顾自地唱道,要我唱我就唱,唱你妈妈偷和尚!还没唱完哩,王长家就扑过来,抓起沙子,铺头盖脑地朝他撒去。不一刻,两人就打开了沙战。嘻嘻哈哈地,大家早已笑翻了。

从那以后起,王长家再也不敢这么叫他了。

后来我们都大了,成了家,都不这样叫了。

他说话喜欢海五天六,这似乎有点贬的意思,但不全是,有侃大山的意思,按我们湖南话是,“爱嗨!”班组会是政治学习,没有人作古正经发言。都在东拉西扯。长家那时是工人理论小组的,负责记录,主持会,就一个一个点名。轮到少鸣,他就信口胡诌说笑话。说有一个老太太批判林彪,说我早八百年就知道林彪是反贼,别人都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老太太就说,你难道不会看相吗,凡是面相阴鸷,长倒八字眉的人都是奸臣。又说林彪这东西手脚还不干净,临逃走了,还偷走个三叉鸡,还披走了马列的外衣。引得大家嗤嗤发笑。毛主席去世后,马少鸣又嗨,说其实邓小平也送了一个花圈,只不过没有留名字,只是在花圈上吊了一个小瓶子。说是小平吊唁。惟独王长家不信,说是“乱嗨!”就和他抬杠,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我们班组的政治学习会,因了他,从不枯燥,往往坐满了一屋的人,兴味得很!

少鸣嗓门大,性格爽朗,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走到哪里都听得到他那沙喉咙破嗓子;他好动不好静,干完活喜欢东溜西逛,满车间乱窜。机床组,电焊组,电工组,设备组,锻工组,他不认生抬腿就进,坐下来能天南地北地“嗨”。见了设备新鲜好奇,忍不住就东瞧瞧西摸摸,几百公斤的空气锤一开就响,砰通砰通地吓得师傅慌忙关机。有活了,往往就找不到人。有时干活累了,他突然兴致一来,就直起腰吊那么一嗓子:苦哇——!惹得大家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有技术,只能给人当下手,不能当一个定员用,也就在班组里“跑龙套”。久了,师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话也就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车间主任书记的办公室他也是推门就进,电话抓起来就打,书报杂志翻得哗啦哗啦响。刚开始,主任书记不在意。见他朴实可爱,还蛮欣赏他,笑眯眯地,放下案头和他聊。时间一长,便冷了下来,低着头照样办公,遇到上面来的电话,有他在,嘴便支支吾吾地,渐渐有些讨嫌的意思。少鸣察觉了,吓得一吐舌头,蹑手蹑脚出门,撒开腿就跑。

时间一长,他在车间就颇有微词。

但他却有一份热心肠,喜欢管闲事。有一天,我们一起下班回家。走到我们楼下一个三岔路口,遇上塞车,几个司机各不相让,都把车堵在路口,人车顿时拥挤不堪。他见了,往路当中一站,指着玻璃窗里一个司机,大声指挥道,你,往路边靠!又指着另一个司机说,你,往后倒!见那司机在发愣,就大声说,看什么看?说你哪!那司机见他说话口气大,派头稀足,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就有点心虚,乖乖地把路让出来,被堵的车辆就“轰”地一踩油门过去了。路口立马就疏通了。事后我夸他,说他像个雷锋叔叔,他咧嘴一笑,说,嗨!什么雷锋不雷锋的,我就这么个德性!机床组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长得很“清透”,被长家瞄上了,想和她“烧电焊”,有事没事就往机床组跑,那姑娘就不冷不热地应付他。少鸣看出来了,边笑边怂火说,亚非拉,是不是想和人家烧电焊?想烧就上啊!长家没辙,红着脸请少鸣帮忙,挠着脑袋吞吞吐吐说,你活泛,你帮去我探探脉,我想——她,她也该烧电焊了……我们那地方很怪,形容姑娘长得美不叫清纯而叫“清透”。谈恋爱不叫谈恋爱。而叫“烧电焊”。这似乎不大好理解,不如现在叫泡妞直观。少鸣就拿报纸当鹅毛扇,摇头晃脑地卖弄道,这事么,山人自有妙计!什么妙计?什么妙计也没有。他心里呢比长家还没底哪!因为长家虽然头脑灵泛,但性情乖戾,长得实在“惭愧”。一脸疙瘩不说,还黑,还真是“掉在煤炭里你都找不着他,掉在石灰里一下就露脸”少鸣生怕姑娘不乐意,放肆吹嘘长家,什么好听就拣什么说,制造氛围,竭力撮合。但姑娘却不为所动,只说我还小,以后再说,婉言拒绝了。长家听说后,白着脸,半天也没缓过神来。一副霜打的样子。少鸣见了忙劝长家说,唉,你也不用着急。我是没面子了,你可以找个面子大的呀!长家于是就找老钱。老钱答应了,就找姑娘谈话,东拉西扯地提到长家,夸他聪明能干,思想进步,说组织上正在培养他,将来前程远大。姑娘不是傻子,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书记话虽说得婉转,意思却明白无误,领导的话她得掂掂分量。再细思量,长家虽然长得丑点,人还是有前途的,将来也是一个依靠,口气也就松动了。少呜知道后,趁热打铁,赶紧买了两张夜场的电影票,分送了两人,约好,又分头嘱咐了一番。到了晚上,还不放心,又提前躲在电

影院坪前的一棵大树后面,眼看着长家和那姑娘先后进了大厅,这才放心回家。心里不由感慨,这领导的话就是管用,一句顶我们一万句!那时的姑娘谈恋爱比较保守,也比较单纯。把组织和领导看成跟自己的父母亲一样。凡是由组织出面牵线搭桥的,除了关心和了解外,还意味着政治前途,被人羡慕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脸面了,倒并非传统封建。这倒不像现在的年青人,先锋时尚,追求浪漫,大庭广众之中单膝下跪求婚,众目睽睽之下相拥热吻示爱,那才叫风光无限!那才叫酷!

但也后患无穷。

长家虽然把姑娘弄到手了,但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婚。姑娘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的霸道,长家却认为姑娘是在嫌弃他。加上已经提干,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在家里就撑起脸面,不屑于做家务,又不愿意带孩子,他认为这都是女人的事,男人就是事业。加上婚前的委曲求全,就耿耿于怀,在家里就充分体现出一家之主的霸气,偶尔露峥嵘,讲话做事不容分辩,早出晚归就盘根问底,喜欢使用“少罗嗦”、“就这么办”、“照我说的做”这样的词语。那姑娘觉得没有自由,就哭骂道,你虽是老公却不是老子,耍什么老子威风,有威风你到非洲去耍!硬要离婚另过。一追根溯源,自然就找到了少鸣,免不了一顿数落加奚落,声泪俱下的。不久就带着孩子调回老家去了。长家呢,也备受打击,觉得被女人甩了,丢格!一说起这事就恨,懊恼不已。

少鸣一生气就骂长家,亚非拉,你是个什么鸟东西,在家里也作威作福的。人家是你老婆又不是你丫环!长家气恼地说,我是个男人又不是个女人,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你不知道?少鸣又好气又好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封建!你什么人物啊!长家就说,什么人物都不是,就是一家之长。要早知道她是这种人,我当初就不找他了!少鸣就堵他的嘴,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追人家!长家就赌气说,还不是你。做死地怂火,要不我真还下不了决心!少鸣这个气啊,硬要从脑顶上冒出来,就把长家臭骂了一顿。结果两人不欢而散。车间上下都把这事当作笑话,没有不臭王长家的,没有不笑话马少鸣的。少鸣觉得实在是别扭,觉得这车间没脸呆了,就思谋着走人。正好这时厂里成立基建办。需要能说会道活动能力强的人。这工作适合少鸣。他就去找老钱,老钱也正好想到了他,这事就一拍即合。

马少鸣性烈,侠肝义胆,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好打抱不平。老钱调到市里以后,他的小孩仍在我们厂里,“五一”节准备结婚。长家就对少鸣说,工人就算了,班组长以上的管理人员都要去捧场!不要请假,也不要缺席!少鸣皱着眉说,王厂——长家现在是厂长,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去讨酒喝?人家老钱小钱都没给我们发帖子。我们去干什么?我们那里的习惯是,除了白事外,凡是婚嫁喜娶、生辰满月、升学谢师,是红事,都要发请帖,而且还要亲自送到。不这样就不成“礼性”。不作兴“喊”的,否则没人会去。接到请帖而不去,那就真是“不给面子”,会结怨的。长家说,怎么没请!委托我请不是一样的?人家现在哪还忙得过来,依他的身份也不方便。你我都是他的老伙计了,人家小孩又在厂里,怎么也应该去凑个热闹。去喝他家的喜酒未必还失了你的面子?再说红包也不用你们封,厂里统一封个大包。你们只管随我去喝酒就是了!少鸣心里冷笑道,你哄鬼呢!基建办的人一听,也都踊跃起来。纷纷嚷道,要去要去,别的领导家我们不好去,这老钱家的喜酒一定要喝!

“五一”节那天,大家乘着厂里的大巴,赶到酒店门前。只见长家早已等候在马路边,正招呼大家集中。他见大家都衣着光鲜精精神神的,就连连称赞,一边嚷着“快点快点!”一边领着大家往里进。不时小声叮嘱“跟上跟上!”到了大厅门口。长家先跟新郎新娘打招呼,祝福过了,顺手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然后握住一旁老钱的手,小声说,老钱,我的人都来了!老钱见来了一大堆人,神色就紧张起来了,极力压低声说,你怎么把底下的人都动员来了?这叫我如何是好?长家就一脸的无辜,吵架似地说,哎呀,你别冤枉人,这可与我无关。这都是他们自己要来的。他们听说是小钱结婚,都要来道喜,劝都劝不住,我有什么办法!不信你问大家。便抬高声音对着身后说,你们说是不是啊!大家在后面纷纷抬着头,都热烈地说,是啊是啊!这样大的事,老钱也不知说一声,太瞧不起人了!有的说,老钱不够朋友,官当大了,就生分了,不记得我们这些老伙计老同事了!老钱很感动,眼圈红红的,连声说“哪里哪里,实在是影响不好,影响不好”!就客客气气地把大家往厅里让。见了马少鸣,就说,哎呀,你也来了呀!少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抿着嘴没答话。

坐下来以后,我见少鸣伸长脖子在东张西望,就问他,你找谁哪!少鸣就焦急地说,怎么不见小张?我说,可能坐在雅座呢!少鸣就直起身往雅座方向看了一眼。又凑着我耳朵说,雅座有他的位子吗?我就啪地打了他脑袋一下,说,闭嘴!坐下来吃东西!少鸣摸了摸脑袋,坐下来,伸手朝果盘里抓了一个水果,从身上掏出小刀擦了擦就削,眼睛还不停地朝门口睃,边削边骂道,嘿!这傻逼,有白吃都不来!

节后上班第一天。厂里通知各部门领奖金,大家哇哇怪叫喜笑颜开。少鸣扔下正在削的铅笔,起身对大家一抱拳,文绉绉地吊着戏文,众贤弟且坐,待为兄我去领些赏银来!就迈开八字步,舞着小刀唱道,一马离了西凉界——!兴冲冲地往大楼走。刚走到财务门口,就大呼小叫地嚷。开门开门,你马哥来也!就一把推开门,只见一屋子领钱的人,都寂静无声在面面相觑。少鸣觉得蹊跷,就问,怎么啦?但没人接腔。少鸣不管那么多,径直走到出纳桌前,弯下身子,哗啦哗啦地翻着名单,寻名签字,边签边说,嗬,这个月有进步啊!签毕,就直起身子等着。出纳不点钞,也不说话,定定地望着少鸣,然后才缓缓地说,是这样。小钱结婚时的红包是厂里垫的钱,这个月要从大家的奖金中扣回去,所以只好请大家签个字,钱就没得了,请你回去跟大家解释一下。少鸣怔了一下说,不是说厂里封,不要个人封吗?出纳说,是呀,原准备是不要个人封的,但这么多钱,厂里从哪里出呢?少鸣一下噎住了,想了想又说,哎,可车间里的小张没去吃酒呢!出纳吃惊地说,没去?为什么不去?——没去也没有钱了!少鸣的脸色陡然一变,大声说,这是哪家的规矩?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少鸣气一冲就说,我去找长家!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边,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了,说,马少鸣,算了!少鸣把手一甩,一口气跑上楼,走到长家办公室门前,一扭把手,门锁着,就用手咚咚咚地擂门,边擂边叫,王长家,你出来!这下可吓坏了隔壁办公室的人,慌忙走出来解释说,马叔,王厂不在,出差去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少鸣找不到人,气没地方出,顺手用刀朝门上一顿乱划,转过身又气呼呼地跑下楼去了。

门被划得稀烂的:仔细一辫认,才发现是王长家的名字被倒写在上面。办公室的人赶紧找来抹布想擦,擦时才醒悟那字是用刀子划的,擦不掉,于是又慌忙找来油漆去刷,颜色又不配,刷得胡里花哨的,像块迷彩布。

过了几天,长家把少鸣找到办公室,满面笑容地说,老伙计,我给你瞄准了一个好地方,哎,真还非你莫属!你去不去?少鸣平静地说,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吧!长家就说,市里要搞警民联防,要从各单位抽一些素质高的人组成联防队,共同维护社会治安。我们厂离火车站最近,就要我们协助铁路公安维护车站秩序,但我现在还差一个队长。少鸣一听就明白了,二话没说,很干脆,好,我去!长家一听高兴坏了,又说,去的人就是协警,着装、待遇跟干警一样。你虽然不在厂里上班了。奖金福利什么的,我们也不少你的。职务津贴铁路公安还额外发给你。你看这差使行吗?少鸣很合心意,就说,行,那就谢谢你了!长家一瞪眼,嗔怪道,看,见外了吧,我俩谁跟谁呀!

转眼就到了○八年。这○八年是奥运年。为了确保奥运的安全,全国总动员,开展社会治安大整治。所有机场、车站、码头均实行封闭式管理,不管是谁,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裹都必须通过安全检查。这火车站自然也就成了个重点。

我们那城市虽然不大,火车站广场却不小,又因为是个旅游城市,周围崇山峻岭林木茂盛,被称为“林中之城”。旅游景点也多。像水流湍急的寒江漂流,大山深处的苗家寨,天佛山的寺庙道观,城郊的千年溶洞,“鹰见愁”上的百年悬棺,玉女池的温泉,都省内外闻名。尤其是矿藏丰富,自然就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游客。因为是在京广线上,他们的交通方式就只能是火车,这车站的客流量当然就大。到了春运,广场上到处搭着雨棚,围着栏杆,到处人山人海的,乘车的队伍都排到了大街上,绵延两三里,颇为壮观。这车站广场小了还真不够用。

少鸣就每天带着人在车站内外巡查守护,人群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尤其是进站口旁的安检机更加忙碌,行李包裹像流水一样从中淌过。

这天,长家陪送几个客户乘火车。大概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可能是赶时间,一跳下汽车就脚步踉跄地往候车大厅奔。见候车厅前排着长队拥挤不堪,客户就有些着急,生怕耽误了火车。长家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说,不要紧,我的人在这里,包你没事!就领着客户穿过队伍大摇大摆地往前闯。走到栏杆处,被人挡住了,说哎哎,你怎么乱闯!长家打着酒嗝说,我找马——呃,马什么去了?说到一半噎住了。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说,哦,王厂呀!长家醉眼朦胧,睁着眼一看就嘿嘿笑了。面前挡着的正是马少鸣。长家喷着酒气说,嘿,找的就是你,这几位是我们厂的客户,要坐XXX次列车赶回去,你赶快带我们进去,要不车就进站了!又扭转头对客人说,这是我底下的伙计,叫马,呃马少鸣!说着带头往里走。少鸣慌忙两手一拦,说,哎,王厂,买票了吗?长家一怔,说,票?来不及了。他们到车上去补!少鸣愣了一下,急忙说,那就快去安检!长家没听明白,什么?少鸣就大声说,行李检查!长家听了不以为然,就说,算了,来不及了,没有违禁品,你放心!少鸣就说,我知道没有,但是也要检查,这是上面的硬性规定!长家就跌着脸说,知道没有还检查什么,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这时,大厅里的广播响了:XXX次列车开过来进一道,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后面的旅客也在起哄。纷纷嚷道,前面怎么回事?你到底进不进了,不进就让开!不要耽误我们进站!长家觉得很丢脸,陡然一下就拉下了面孔,冲着少鸣骂道,你这点面子都没有,我白养你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翻跟斗的戏子吗?神气什么!回去老子就撤了你!几个客户一看事情不好,慌忙劝道,王厂,算了算了!我们去检查一下就是了,还来得及的!说话间,只听站台一声风笛长鸣,随着一阵轰隆隆的车轮声,列车呼啸而至,车进站了。长家急红眼了,酒往心头一涌,冲着少鸣厉声喝道,让开!我先进去,有什么检查进去再说!说完,拨开少鸣就往里闯。少鸣被惹毛了,一把拽住了他,吼道,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进去!长家一下怒火中烧,扬起手,对着少鸣“叭”地就是一个嘴巴,少鸣嗷地一声吼叫,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朝长家猛扑过去。顿时,长家被摔倒在地。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直到被带到车站派出所,长家还没清醒过来。所长摊开纸笔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他还趔趄着要跟人家握手,说,我老王呀,你不认识啊,就是车站附近XXX厂的王厂长呀!所长是铁路警察,不管那一段,有些孤陋寡闻,接着问事由,长家答得颠三倒四的。所长又问少鸣,少鸣把情况一叙述,事情就明朗了。所长扳着脸问他,你打算怎么办?是认打还是认罚?长家使劲晃了晃脑袋,酒醒了大半,说,认打又怎样认罚又怎样?所长就说,认打呢可以治安拘留你;认罚呢公开检查,赔礼道歉,请领导来领人!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顶,长家彻底清醒了,说,你让我打个电话吧!就走到一旁给老钱拨电话,电话通了,长家捂着嘴嘀咕了一通,然后把手机递给所长。少鸣见了,死死地盯着所长的反应。老钱在电话里对所长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话,所长被逗笑起来,边笑边说,是吗是吗,好的好的!挂掉电话,就转过身看着少呜,征求他的意见。少鸣就把所长推出门外,说,这事我想私了算了。我们自己处理吧!就不麻烦你了!关上门,回转身,对长家招招手说,你过来!长家咧开嘴笑了,伸出双手,快步朝少鸣走过来。刚走到面前,还没等长家反应过来。少鸣突然叉开五指,“叭”地一声,一个漏风的巴掌甩在长家脸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两清了!说完把制服一脱。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说了句,明天我退休!就扬长而去。

只剩下长家一人捂着脸呆在那里。

自那以后,我几乎再没见过少鸣。有人说他重操旧业,在青少年宫主办少儿京剧班,教人唱花脸;有人说他参加了市老年艺术团,在排演《智斗》;也有人说他只是自娱自乐,在陶冶情操。说什么的都有,似乎是,似乎又都不是。但真真切切的是,我在天佛山跋山晨练时看到他,他正在一片树林中练声,摇头晃脑地在唱:我正在城楼观呀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见他兴致正浓,太阳也从山顶上露出了笑脸,我实在不好打扰,就顺着青石板台阶,迎着太阳,一步一步向山顶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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