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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和赛珍珠

2009-06-01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5期
关键词:赛珍珠林语堂英文

马 克

赛珍珠生于1892年,比林语堂大3岁,父母是传教士:林语堂的父亲也是传教士,母亲是基督教信徒。赛氏父母是到中国传教的美国人,而林语堂父亲则是在中国传教的中国人。

赛珍珠自小随父母在中国生活长达30多年。而林语堂自青年到老年在美国也生活了30多年。赛珍珠以中国题材创作了以《大地》为代表的大量小说,并因此获得193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而林语堂也是以中国题材创作了以《京华烟云》为代表的一批小说,并因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赛珍珠热爱着中国及中国的文化,称中国是她的第二故乡。林语堂也是如此,陶醉在中国文化的氛围里,以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自豪。赛珍珠1973年逝世,享年81岁,林语堂1976年逝世,享年也是81岁。两个人之间有许多非常有趣的可比性,亦可见出二人具有某些神秘色彩的关联。

赛珍珠是林语堂除夫人廖翠凤外交往时间最长、关系最为密切的女性,二人都主张中西文化融合,都是世界著名作家。可是两个人的交往却有恩,有怨,有佳话,也有遗恨。

一、相识与合作

1927年秋天,林语堂辞去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秘书之职务来到上海,此时蔡元培已在南京政府大学院和中央研究院担任了院长。由于林语堂1923年从德国莱比锡大学获得比较语言学博士回国后,曾在北京大学教过三年英文,所以找到曾是北京大学老校长的蔡元培求职。蔡元培聘他为中央研究院英文总编辑,还给了他一个国际出版品交换处处长的头衔。这是一个拿薪水却并没有多少事做的地方,于是林语堂趁机一边编书一边写稿。他为开明书店编出的《开明英文读本》一套三册、《开明英文法》一册、《英文文学读本》上下册、《开明英文讲义》三册(与林幽合编)都是畅销书,帮书店赚了不少钱,自己挣的版税也不少。同时还为英文杂志《中国评论周报》连写了160多篇评论文章,后结集为《小评论》上下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这些小评论很快引起了南京大学英文教师赛珍珠的注意。她是在中国布道的美国牧师女儿。本名叫比尔·布克,1892年生于中国,早期在上海接受教育,1914年到美国弗吉尼亚州——梅康女子学院深造,毕业后仍回到中国。1923年起,赛珍珠开始在美国杂志上发表关于中国生活的文章和小说,1931年因写作反映中国生活的长篇小说《大地》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蜚声世界文坛。译成中文出版后,又拥有了大量中国读者。赛珍珠致力于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国,想写一本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并涉及各方面的书。可是她有自知之明,感觉对中国的了解还不透彻,理解也不够深刻,所以想找一个合适的中国人来写。当时中国知识界有国粹派和欧化派之分,国粹派认为中国的什么都好,包括男人的辫子和女人的小脚,一切都动不得:而欧化派则认为月亮都是外国的圆,主张全盘西化。作为中国通的赛珍珠对国粹派和欧化派都不以为然,她认为中西文化各有所长,各有特点,主张中西融合。

1932年,林语堂在上海创办了《论语》半月刊,提倡幽默,名声大噪,发行量仅次于《东方杂志》和《生活》周刊,因此1932年也被中国文化界称为幽默年。1933年2月,国际笔会中心主席、英国著名剧作家萧伯纳环球旅行途经上海,身为国际笔会中心四名中国会员之一的林语堂出面接待,十分卖力。他邀集上海文艺界知名人士为萧伯纳举行盛大欢迎会,他主编的《论语》还出了萧伯纳专号。赛珍珠从南京来参加萧伯纳的欢迎会,认识了她注意已久的林语堂。尤其林语堂那一口流利英语和幽默俏皮表达真情实感的才能,令她十分欣赏。一天晚上。赛珍珠到林语堂的府上参加晚宴,话题涉及到某些在中国住了几年的西方人,回国后就以“中国通”自居,著书立说,此类著作充其量也不过是海外猎奇,对辫子小脚之类丑行的展览。宾主对此均表示不屑和愤慨。林语堂说,我倒很想写一本书,谈谈我对中国的实感。这正中赛珍珠下怀,二人一拍即合当场敲定,林语堂成为赛珍珠策划选题的特约撰稿人。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赛珍珠是1917年与传教士卜凯结婚的,1931年至1935年她的《大地》、《孩子们》、《分家》三部书接连在美国出版,引起了出版商约翰·黛公司的老板R·沃尔什的心仪。沃尔什开始追求赛珍珠,从美国一直追到中国来,当他听到赛珍珠说起这个消息。也鼓励林语堂写这本书。

美籍作家策划的选题,美国出版商又感兴趣,林语堂决定动笔。1934年夏天。林语堂借到庐山避暑之机写了一个夏天,回到上海又补充修改,前后仅仅十个月便用英文写出了《吾国与吾民》的书稿。赛珍珠读完书稿拍案叫绝,惊呼这是“伟大著作”!这部书稿于是也成了赛珍珠送给新婚丈夫R·沃尔什的最好礼物。1935年6月,赛珍珠在上海为《吾国与吾民》作序,她写道:“它实事求是,不为真实而羞愧。它写得骄傲,写得幽默,写得美妙,既严肃又欢快,对古今中国都能给予正确的理解和评价。我认为是迄今为止最真实、最深刻、最完备、最重要的一部关于中国的著作。更值得称道的是,它是由一个中国人写的,一位现代的中国人,他的根基深深地扎在过去。他丰硕的果实却结在今天。”不久,《吾国与吾民》由赛珍珠丈夫R·沃尔什的约翰·黛公司出版了。

《吾国与吾民》一问世,就在美国畅销书排行榜上名列第一,当年9月至12月连印了七版。著名杂志《纽约客》对该书的评论发得稍微晚了一点,竟不得不向读者道歉。这一炮打响使林语堂在美国读者中有了声望,赛珍珠夫妇也认准了林语堂的学识和文笔合乎西方读者口味,可以成为约翰·黛公司的摇钱树,因此决定邀请林语堂到美国去专事写作。

林语堂在上海活得很好,中央研究院的职务薪金是每月300元,《开明英文读本》等书的版税按月可支取700元,再加上文章稿酬,每月至少有1500元的进项。所以在愚园路置买了花园洋房,园中花木四季常青,还有闲地种植蔬菜花果,雇有书童、厨师、保姆、女仆,生活优裕而舒适。《论语》一停,又另起炉灶创办《宇宙风》,正处于红火状态。如果这一走,所有的一切都得舍弃。

可林语堂不安于现状,很珍惜赛珍珠给予的这个机会,决心抓住它去美国发展。就这样,他义无反顾地拍卖了房屋和家具,带着妻子廖翠凤和三个孩子、二十箱中国古籍,于1936年8月1日登上了胡服总统号豪华客轮离沪赴美。作别上海时,有三十只花篮为他壮行,抵夏威夷,又有三十只花篮为他接风,可谓春风得意海浪疾。9月16日出版的《宇宙风》半月刊登出了他的《临别赠言》。

1936年,对于林语堂和赛珍珠。都是人生的转折之年。赛珍珠结束了她在中国的四十多年生活,回到了美国;林语堂41岁去故国,凭一纸护照到了太平洋彼岸。他没有加入美国籍,连绿卡也不办,却一住长达30年。也就

是在1936年,二人在文坛上的角色也发生转换,赛珍珠由著作人变成出版人,林语堂由编辑人变成纯粹的著作人。

二、友谊与写作

林语堂到美国后,就住在赛珍珠夫妇的宾夕法尼亚州乡间别墅。两个家庭中西合璧,像是一个大家庭,经常在一起聚餐。林语堂的夫人廖翠凤与赛珍珠经常用汉语聊天,廖翠凤给她讲中国故事,为她朗诵《水浒传》,赛珍珠一边听,一边用笔译成英文。两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关系十分亲密。

林语堂的二女儿亚娜(林太乙)上学时,美国同学常向她提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裹小脚?”“你身后怎么不拖一条辫子?”“你吸鸦片吗?”“你吃鸽子白窠(指燕窝)吗?”“你在中国有车吗?”“你不戴碗形的帽子(指瓜皮帽)吗?”“你也穿睡衣(指旗袍)上街吗?”等等。亚娜回家说给父母听,林语堂感到西方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偏见,从中看到美国青少年对中国情况的无知、歪曲和变形。他决定写一本书,以东方文明的悠闲哲学来批评美国高度工业机械化所造成人的异化,为西方文化人生价值取向的弊端寻找疗救的药方,唤醒他们头脑中也曾有过却已失落的自然主义哲学精神。

林语堂向赛珍珠谈了撰写新著的打算,赛珍珠夫妇建议他在《吾国与吾民》的基础上,将其第九章《生活的艺术》扩展而成一本书。林语堂欣然采纳,把自己喜欢的庄子、陶渊明两位“先生”和白居易、苏东坡、袁中郎、张潮、李卓吾等几位“同志”请到书中来,演绎东方生活方式和生活情调。他在序言中说:“这些精选出来的同志不多,因此使我们享受到更宝贵、更真挚的快乐。”“在本书里。我有时加以相当声明,让他们直接对读者讲话:有时则竟代他们说话,虽然表面上是我自己的话一般”。林语堂用了半年的时间,两易其稿,写成了《生活的艺术》书稿。

1937年,《生活的艺术》由赛珍珠夫妇的约翰·黛公司出版。这次引起的轰动比《吾国与吾民》更大,每月读书会作为12月份的特别推荐书,比《吾国与吾民》更加畅销,不断重印,多达40版以上,英、法、德、丹麦、瑞典、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国的18个版本也同样畅销,《生活的艺术》成为欧美各阶层男女老少的“枕边书”。

著作者林语堂与出版者赛珍珠接连两本书的合作非常愉快,约翰·黛公司大赚了一把,林语堂的版税也不菲,一家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得十分自在,但寄人篱下终不是长久之计,已经有了钱的他就开始搬家到纽约定居。

1938年,赛珍珠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激励起林语堂转向长篇小说创作。赛珍珠三部曲之一《大地》1931年出版,之二《孩子们》1932年出版,之三《分家》1935年出版,都是反映中国生活的。但赛珍珠毕竟是美国人,她对中国的观察和体验无论如何是比不上林语堂的,只是由于是西方人的著作,问鼎了诺贝尔奖。林语堂想自己也能用英语写作,为什么不写长篇小说呢?于是下定决心放弃翻译《红楼梦》的计划,选取从义和团到七七抗战这段时间的社会生活为题材构思创作,1938年8月8日开笔。经过整整一年的奋斗,于1939年8月8日终于写出了70万字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1939年,赛珍珠夫妇的约翰·黛公司出版了《京华烟云》,这部书的架构犹如《红楼梦》,也写了四大家族,写了一百多个人物,一出版就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仅抗战期间就在美国销了25万部。接下来,林语堂仍写长篇小说,1941年的《风声鹤唳》,1953年的《朱门》先后完成,都是由约翰,黛公司出版的。

赛珍珠出版三部曲,林语堂接着也有了三部曲,并曾四次被提名参评诺贝尔奖,然而遗憾得很,已是国际笔会中心副主席的他却终未能得奖。林语堂用英文写的反映中国生活的三部长篇小说,无论从内容上,还是从艺术上,决不会比赛珍珠的三部曲差,未能人选,只能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对华人作家存在偏见。林语堂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

林语堂在美国住了30年,用英文写了近三十部书,仅约翰·黛公司出版的便还有《啼笑皆非》、《枕戈待旦》、《苏东坡传》、《美国的智慧》、《寡妇妾歌妓》、《英译重编中国传奇小说》等。赛珍珠并非等闲之辈,除了辅佐丈夫R.沃尔什做出版外,仍继续努力写作。1936年,她写作出版了描写父亲A·西登斯特里克的《奋斗的天使》和描写母亲卡罗琳的《流亡者》两部传记文学,1947年又出版短篇小说集《四面八方》,1950年代写作出版了长篇小说《龙种》和《威严的女人》,1969年出版短篇小说集《善行》等。

林语堂与赛珍珠可以说在暗中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写作竞赛,其写作成就大小,思想艺术的优劣,难分上下,但的确具有可比性。

一是两人都有基督教的家庭背景。赛珍珠的父母是长住中国的美国传教士;林语堂的父母都是基督教徒,父亲还是牧师,林语堂从小就信基督教,成年后不信了,中年之后又皈依基督教。

二是两人都有中西文化背景,都精通中文和英文,双语均能熟练表达,前40年二人同在中国,后30年二人同在美国。

三是两人都主张中西文化融合。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从孔子、儒家到中国传统的孝、道、礼、忍有相同或相近的理解和认知,并都以自己的著述做生动的诠释。

四是两人都致力于反映旧中国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创作,都写出了长篇小说三部曲,并且在文学创作上确有对话、交流和切磋,不乏共同语言。

林语堂和赛珍珠是不同国籍、不同性别的一对很好的文友,然而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毕竟不同,他们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龃龉与绝交

林语堂与赛珍珠关系的破裂直至绝交,究其原因是林语堂的打字机发明。由于研制打字机导致破产,向赛珍珠告贷却遭到了拒绝。

林语堂生于福建漳州板仔村,在家乡读小学时就热衷于发明创造。梦想当发明家。他学了虹吸管原理,就花几个月时间琢磨在自家菜园里搞自流灌溉。13岁时到厦门读书第一次乘轮船,就盯上轮船的蒸汽机凝神察看。从此对机械着了迷。在课本上看到活塞引擎图,就想长大了当物理教员。中学时酷爱数学、物理和地理,弄得中文竟不及格。到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注册文科而未人理科,完全是一种偶然。后来从美国到法国再到德国仁人莱比锡大学和攻读语言学。也与他热爱科学有关,他想用科学分析的方法研究语言。并想发明最精确最完美的中文打字机。这与如今因数理化成绩不好才考高校文科专业的学生不可同日而语。

30年代在上海编《论语》、《宇宙风》时,林语堂就经常翻阅英文版的《机械手册》,有时间就画打字机的结构草图,他要革掉带一大盘笨重铅字的老式中文打字机的命,想发明一种最精巧、最完美的新式中文打字机。他的书童心灵手巧。家里的钟表和英文打字机坏了,这书童鼓捣鼓捣就修好了,林语堂引为同

好,深得其喜欢。到了美国,仍不改初衷,四十多岁了,他还想上麻省工学院深造理工。抗战胜利后他已功成名就了,就一门心思研制起中文打字机来,不惜将所得版税的全部积蓄投入其中,终于在1947年研制出一部每分钟能打50多个汉字、与英文打字机一样大小的打字机,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中文打字机。有了样机,他到处推广,几经周折,麦根塔公司打算购买样机,但造价太高,不能投入批量生产。尽管他申请了专利,但无法转化为商品进入市场,无法换回他投入的10万美元的成本而倾家荡产,到后来连家庭的日常生活也维持不下去了。万般无奈,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向赛珍珠告贷。他完全没有想到,将他引入美国、与他有十几年合作和深厚交情的赛珍珠与往日判若两人,见死不救,断然拒绝。

林语堂恼火了,愤怒了,立即向赛珍珠清算版税,索取版权。按美国的出版法,出版商要向著作者支付百分之十的版税,而赛珍珠出版他的著作都是给的百分之五的版税。赛珍珠拒绝林语堂清算版税收回版权的要求,打电话给林语堂的二女儿林太乙说:“你的父亲是不是疯了?”

一不做二不休,要翻脸就翻脸,林语堂请律师打官司,要与赛珍珠对簿公堂。经朋友汉克·荷兹夫妇调解,约翰·黛公司才将其著作的版权归还给林语堂。

闹翻后,赛珍珠看望过林语堂一次,其实是探听虚实,看他混得怎样。林语堂没有因此而恢复与她的交情。

当时约翰·黛公司还在发行《朱门》一书,普兰蒂斯——藿尔出版社乘虚而入,找到林语堂说,无论你写什么,我们都愿意出版。林语堂写了《远景》一书,1955年由普兰蒂斯——蕾尔出版社出版。从此,林语堂与赛珍珠的关系完全破裂。

1954年10月。林语堂应邀去新加坡出任南洋大学校长,曾打电报向赛珍珠告知行期。赛珍珠不仅没有前来送行,连电报也没回,一段相濡以沫就此情断义绝。林语堂愤愤说了一句话:“我看穿了一个美国人!”指的便是赛珍珠。

赛珍珠与林语堂的关系,按中国衡量友情的标准,应是知音、知心,但不是知己。他们的关系破裂之后。像两条河流分开流去,再也没有汇合过。

林语堂于1966年移居台湾,1976年在香港病逝,遗体运回台北安葬。享年8l岁;赛珍珠1973年去世,恰好也活了8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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