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2009-05-31魏炜
魏 炜
海森醒过来,先给他的经纪人辛诺拨通了电话,懒洋洋地问道:“有人约我吗?”辛诺迟疑地说道:“有。但有些细节还需要和您面谈。”海森兴奋地爬起来:“你快过来吧!”
海森是一个二流演员,已经很久没有接戏了。他的生活已经相当窘迫,还有几张账单装在衣袋里等着他去交款呢。这次的演出不论条件多么苛刻也要接下来。他很快就把自己修饰一新,这时,辛诺也赶了过来。
辛诺给他介绍了接下的戏,原来是大富翁费德诺聘请他去给他的父亲老费德诺去演场戏。老费德诺病重住院了,费德诺先生本该待在医院里陪着他,但费德诺先生很忙,根本挤不出那么多的时间。但他又怕这事儿传出去会败坏他的形象,这时他就想到了和自己长得很像的海森,就秘密地和辛诺取得了联系,想让海森假扮成自己,每天到医院里去陪父亲两个小时。他愿意出很高的价钱,但要求海森一定要为他保密。
海森想了想,就同意了。辛诺取出费德诺先生的各种资料,要他强记硬背,强调特别要注意模仿费德诺先生的声音。海森是个演员,他很会抓各种人物的行为特点和声音特点,经过两天的练习,已学得惟妙惟肖,就连费德诺先生本人也分辨不出来。再戴上根据费德诺先生的面貌特制的橡皮面具,简直就是费德诺先生再生了。他就和费德诺先生签下了合同,正式演出了。
尽管如此,海森还是演得小心翼翼。第一次走进病房时,他给老费德诺送上一束鲜花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到床边。老费德诺先生看到他的到来,已是很高兴了,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童年的趣事。海森不敢搭腔,只是在一边不时地应和一句,或是笑笑。但即使这样,老费德诺先生也已经很满足了,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微笑。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海森看时间一到,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老费德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乞怜地望着他:“再陪我一会儿吧。我知道你很忙,但我真的想跟你再说说话呀。十分钟,只需要你十分钟,好吗?”海森看到老人眼睛里那份热切的期待和隐隐的凄楚,不忍拒绝他,就又坐到床前,听他述说着。老费德诺 先生又说了十分钟,这才和他依依不舍地告别,并热切地要求他明天准时赶过来。海森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老人的病房。
辛诺已经在门前等他了。辛诺兴奋地递给他一张支票,他打开一看,只见费德诺先生开给他的这张支票上的款项要比约定的高很多。辛诺笑嘻嘻地对他说,费德诺先生已经偷偷地看过他的表演,非常满意。海森把那张支票举到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得意地笑着,递给了辛诺:“你去替我买两身好一些的衣服吧,我要装得更像费德诺先生,咱们要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辛诺高兴地收起了支票,却觉得眼前猛地闪过一阵眩目的光,两个人慌忙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两个人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声称是《太阳报》的记者,听闻费德诺先生放弃了很多生意,每天都赶到医院来陪伴父亲,很是感动,特地来采访的。
海森不愧是一个演员,很快就酝酿出了情绪,来了一个现场表演。他述说了自己对父亲的爱,述说了父亲对自己的好,说到动情处,还流下了两滴眼泪,感动得记者眼圈儿都红了,又不失时机地给他拍了一张大特写。
第二天一早,海森还没睡醒,就接到了费德诺给他打来的电话。费德诺先生异常兴奋,说《太阳报》登出了那篇专访,非常精彩,感动了很多人。这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打电话对他表示敬意,还有几个合作伙伴,要尽快跟他签订供货合同。他要提高付给海森的酬金,还要把合同期延长。海森跟他约好,从医院里出来后,即刻赶到费德诺先生的公司,和他签订新合同。
第二天,海森如时赶到了医院。今天他的心情好极了。他不仅听老费德诺先生说话,还给他讲了几个笑话。老费德诺笑得前仰后合,一张脸乐开了花,一再要他讲下去。海森发挥着他的表演才能,把那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笑话讲得绘声绘色,喜得老费德诺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笑着。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半个多小时,海森想到和费德诺先生还有约,忙着匆匆告别了。
海森出了医院,却没见到辛诺在门前等他。他正要给辛诺打电话,却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跟前,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着:“费德诺先生,请你上我的车吧。”海森忙着婉言拒绝:“我的车就要来接我了。”司机接着说道:“我刚刚看到你的车坏在路上了。要不我拉你去看看你的坏车?”海森看出租车司机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怕夜长梦多,只好上了他的车。出租车司机问他上哪儿,他只好说回公司。出租车司机诡秘地一笑,发动了车子。
海森惊奇地发现,车子并没往费德诺先生的公司方向开,而是背道而驰。他忙着问司机,到底想干什么。司机诡秘地笑着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海森生气地说:“我不想见任何人。你快停车,我要下车!”司机丝毫不减速,却不阴不阳地笑着说:“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不然,我揭穿了你的老底,怕是费德诺先生也不会放过你。”海森暗暗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随着他走。
不一会儿的工夫,车子停在一幢雅致的别墅前。司机过来给他开了车门,把他带进了别墅。一个中年男人热情地迎上来,夸张地拥抱着海森:“热烈欢迎,当今最伟大的演员。”海森冷冷地说:“我不是演员,我是詹姆斯·费德诺。请你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那人听了,仰面大笑。司机也笑着,对他说道:“先生,你的演技很高超,没人能看出你是冒牌的费德诺。但凑巧的是,《太阳报》的记者采访你的时候,史密斯先生正在和真正的费德诺先生谈生意。史密斯先生这才猜出你是冒牌货。”
海森一看自己被人识破了,只好拉住了 史密斯先生的胳膊,求他保守这个机密。史密斯听了,哈哈大笑,拉住海森的手说:“我还要求你帮我一个忙呢。”海森一愣:“我能帮你什么?”史密斯笑着:“就像你帮费德诺一样。”海森这才明白,他是遇到了又一个大主顾。
这送上门来的肥肉,哪有拒绝的道理?海森就和史密斯进行了一番详谈,然后签订了一份合同,也是到医院里去陪伴他的老父亲,每天两个小时,报酬比费德诺给他的还要高。海森走出史密斯家,不禁心花怒放。他早已算过了,仅以他接下的这两笔生意来说,所挣的钱绝对不比当演员少,只是不会出名罢了。他本来就出不了名,现在有大把钱花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但他这个秘密很快就被人们揭穿了。那两位雇主都是知名人士,社会活动太多,不经意间就和他演出的时间矛盾了,有那聪明的人很快就想到了冒牌货上。但却没有人揭露他,而是有更多的人打探到其中的机密后,悄悄找上门来,再雇他去假冒自己。海森的生意异常火爆,他已应付不过来了,又到电影城里去秘密地招聘了许多演员。电影城里有许多二三流的演员,演技不错,但却无戏可上,生活非常拮据,现在由他送过去一份工作,自然不会拒绝。海森当上了老板,但还坚持给费德诺和史密斯当着亲情替身。
这天下午,他又像往常一样赶到医院去陪伴老费德诺。老费德诺情绪很不好,他说他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海森也发觉他脸色很不好,去找主治医生询问病情。主治医生这才告诉他,老费德诺的情况确实不大妙,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刚从他的血液化验中发现了一种病毒变异。这种病毒原本是在药物的控制范围内的,不会致命,但变异后就变得非常疯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药物可以控制它,它会要了老费德诺的命。
海森给费德诺先生打了电话,通报了老费德诺的病情,然后肯求他抽出一些时间到医院去陪陪老费德诺,这可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了。费德诺连连摇着头:“我没有时间,真的没有时间,还希望你能多陪陪他,我可以支付给你更多的钱。”海森生气了:“费德诺先生,在你的眼里只有钱吗?他是你的父亲,他现在需要你。”费德诺也生气了:“不用你来教训我,我知道该怎么做。请你按照合同做,不然……”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海森将面临巨额合同赔款。
海森给气病了。
辛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海森开上了玩笑:“你不会说是在我的血液里化验出了什么变异的病毒吧?”医生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海森先生。我们现在要搞清楚您获取病毒的来源。您能告诉我们,您是和病人接触过,还是和病毒宿主接触过呢?”海森猛地一惊,大声问道:“这种病毒具有传染性吗?”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对它还一无所知。”海森愤怒地吼道:“费德诺,这个混蛋,他骗了我!他是制药公司的老板,是赫赫有名的病理学专家,他一定猜到了病毒的危害。这个混蛋,他让我替他得了病!”
骂了半天,海森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第二天下午,又到了他该去陪伴老费德诺的时间。他本来已经恨透了费德诺,下定决心不再替他装下去了,但时间一到,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还是悄悄溜出医院,换上了行头,戴上了面具,赶到了老费德诺所住的医院。老费德诺的神情更加委顿了,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你迟到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海森笑了:“为什么不来?我听到了好几个笑话,一定要讲给您听呢。”费德诺欣慰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眼睛里竟闪烁着泪光。他一挥手,从门外进来两个年轻人,他们是老费德诺的律师。老费德诺诚恳地说:“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我已经立下了遗嘱,要把我的财产全都转给你。”
海森一愣:“你早就看出了我不是你的儿子?”
老费德诺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辛酸:“儿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装在了我的脑子里。自打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是假冒的了。但我很喜欢你,孩子。你给我带来了快乐,我的生活再也不枯燥了,而是有滋有味了,我每天都在盼着你来呢。就连那个可怕的病毒,也被我的快乐赶跑了。我真要谢谢你啊,孩子。”海森更是惊愕了:“您都好了?那这几天……”老费德诺得意地笑了:“那是我和医生合演的一出戏,就是要看看你对我的感情。你通过了考验,我的孩子。”
海森去揭他的面具。
老费德诺拦住了他:“别揭掉它,孩子。”
海森更是愣住了:“您都知道我是假冒的了,我还戴着它干什么呢?”
老费德诺痛苦地摇了摇头:“你就给我留下这最后的一点希冀吧。”
海森点了点头,重又把那个费德诺的面具戴好……
〔责任编辑 方 宁〕
〔原载《意林》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