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老爹要整容
2009-05-31吴治江
吴治江
汪力,是一所重点大学大三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要不是年近六旬的老爹离乡背井进城看大门、捡破烂供他,他无论如何是上不起这大学的。每每想到这点,汪力就心疼得直想流泪。
暑假到了,他本想不回家,找个活干,以减轻父亲的负担,可这天他忽然收到父亲寄来的路费,汇款单附言处写着:速回家。汪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往家赶。
令他意外的是,到家后他根本没看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可他心中总是不踏实,便问父亲。老汪头专注地看着焦急的儿子,似乎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好一阵后才说:“叫你回来,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妈想你了,我们怕你惦记着打工挣学费把身体累坏了,就叫你回家。挣钱的事有爹呢,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要把书念好就行了。”
从父亲的表情和他说话的口气中,汪力知道父亲并没有说实话,他一定有什么一时难以开口的事瞒着自己,可爹三缄其口,汪力也不好多问,他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对爹的言行多加关注起来。渐渐地,他发现爹确实有些异常,这暑期里,稻谷抽穗苞谷挂棒,本没有多少农活的,可爹仍然有事没事都在田边地头里转,大热的天别人都对太阳躲之唯恐不及,他却在日头下晒着,草帽都不戴,好像故意要跟太阳对着干似的,汪力和母亲说他他也不听。“这老头子,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汪力他妈不解地说。汪力也觉得父亲确实有些问题,他正准备找个时间好好跟父亲谈谈,这时,父亲却干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这天中午,汪力正在院中树下看书,忽听父亲在门外喊:“汪力,快出来帮帮我!”汪力忙丢下书冲了出去,只见父亲背着一个显然是受伤昏迷了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瘸着腿帮着搀扶着。“爹,这是怎么回事?”汪力奔过去问。老汪头喘着粗气说:“他们——他们是来这山里玩的,不小心掉下了悬崖,被我发现救了回来。他们的手机摔坏了,你快——快打电话!”
半个月后,伤好出院的那对城里夫妻领着儿子带着礼品登门感谢老汪头一家的救命之恩。“这有啥好谢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们山里人就认这个理。”老汪头淡淡地说。这夫妻俩千恩万谢之后又拿出两万块钱非要老汪头收下不可。老汪头怎么也不收,最后竟然沉下脸说再要强给钱就把他们赶出门。这对夫妻无奈,只得收回钱,那女的万分歉疚地说:“汪老伯,你总得让我们也帮你一点什么忙吧?不然我们心里会一辈子不安的。”
老汪头想了想说:“我听你们说好像你们都是省城的医生?”“是的,我们是专做整容的医生。”他们答道。“整容?”老汪头一听这两字,双眼一下发光,他一下站起身,围着院里那棵桃树转圈圈,边转边激动地咕哝着:“整容——整容?”汪力和这对医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老人一听到“整容”二字为啥这么激动?
“来来来,我跟你们说个事。”老汪头激动地把这夫妻二人拉到侧屋里,汪力要跟进去,却被老汪头挡在门外,他严厉地说:“你站远点去,不准进来!”
这是干什么?汪力觉得父亲的举动太奇怪了。难道他得了啥病要求这两位医生?不像,父亲身体好着呢。那他为啥对“整容”二字这么感兴趣呢,难道他要整容?不会吧,他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不至于这么赶时髦吧?汪力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便蹑手蹑脚地悄悄到侧屋窗下,要听听父亲到底对他们说些什么。可一听,他们的声音太小了,简直就是在说悄悄话,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只隐隐约约听见“整容”、“帮忙”、“谢谢”几个词。其他的实在听不清楚。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老汪头和这夫妻二人才从侧屋出来。汪力一看,他们都如释重负,异常轻松和高兴。老汪头还吩咐汪力到鱼塘捉了几条大鱼,又杀了只大公鸡款待这二位。
第二天一大早,老汪头要跟这夫妻二人进城。汪力拦住爹说:“爹,你究竟要跟他们进城干什么?你告诉我,也好让我和妈放心呀。”老汪头犹豫了一阵,突然大笑着说:“娃,你放心,我跟他们去整——整整容,整好了就回来。”
“整容?!”汪力和他妈一听这话,惊得张大了嘴。“叔叔,我爹跟你们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整容?”汪力问那男医生。男医生拍拍汪力的肩说:“没什么,你爹是个非常善良非常有志气的好人啊,他跟我们去,你尽管放心吧。”
汪力看着爹兴奋地跟他们走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汪力妈看着老汪头的背影不无担忧地说:“这老头子进城打几年工是不是有相好的了,要不怎么会去整容呢?电视里不都演了吗,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啊!”汪力虽然也有些担心,但他还是安慰母亲说:“妈——看你想哪儿去了,你们一起生活几十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爹?”
两周后,母子二人的担心被回家来的老汪头的面容彻底打消了。因为整了容回来的老汪头不是变得更年轻更英俊了,而是变得更苍老了,仿佛一下变老了十多岁,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已年近七十,额上脸上增加了不少皱纹,又老又黑。爹简直就是一个饱经沧桑历尽苦难的典型的老农民。“爹,你咋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了?是不是那两位医生坑了你?”汪力盯着爹的面容万分吃惊地问。
“不不不,他们人可好了,他们完全是按我的要求整的,一分钱不要我的,还天天给我好吃好喝,你可别冤枉人家。”老汪头笑容满面地说。汪力妈盯着老汪头仔细看了半天问:“可是老头子,人家都是越整越年轻,越整越漂亮,你为啥要把自己越整越老越整越丑呢?你这是图什么呀?”
“你懂个啥?现在城里越老越吃香你知道不?我图个啥?我啥都不图,我们快到四十了才得汪力这么一个儿子,我就图他能出人头地、能光宗耀祖!”老汪头有些生气了,他大声冲老伴说。汪力还看到父亲眼里溢出了泪水,他鼻子一酸,忙别过头去。
开学了,老汪头数出七千块钱给汪力说:“娃,这是你这一年的学费,生活费还是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寄,你安安心心念书,不要担心钱的事,爹有办法。嘿嘿,这次去,我要多挣些钱了!”汪力看爹高兴的样子,好像他多了一个挣钱的法宝似的。汪力灵机一动,突然决定要悄悄看看爹到底在打什么工,这和他整容有什么关系。他总觉得这一切似乎不像爹说的那样简单。
汪力找了个借口说他要第二天走,其实他悄悄地和他爹赶了同一次火车到了省城。他像个间谍似的跟踪着他爹。第一天,他见他爹直接到城乡结合部一个廉价出租屋内住了下来,这出租屋内还有两个跟他爹差不多的农村老头。汪力觉得奇怪,爹不是说他在给一所学校看大门吗?怎么到这里和这两个老头住一起了呢?汪力也就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他要继续跟踪他爹,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老汪头和那两个老头一起跑了四所大学,都是进去一两个小时才出来。三个农民老头,专门到这高等学府里去干什么呢?汪力搔破了头皮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
第三天是星期一,汪力发现这三个老头一大早便开始分别行动了。他悄悄地跟踪着他爹来到了一所大学。看见他爹在校旁小饭馆里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进了校门,和去上课的大学生一起直接到了美术学院的一幢楼里。难道爹在读大学?汪力觉得真是匪夷所思。他躲到角落里戴上预先准备的墨镜,又把头发搓得乱七八糟,跟着那些学生们一起进了楼,他跟踪着他爹进了一个画室。
进画室一看,里面已有二三十个学生,而他爹直接坐到了对面墙边凳子上,这一瞬间,汪力一下反应过来爹是来干什么的了。他的心像突然被雷电击中,浑身一颤,他急忙躲回角落里,和一男生站在一起。
“同学们,我们继续学习人体素描,关于人体……”老师开始给大家讲解,讲了一会儿后,老汪头在老师的示意下很快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熟练地一只手撑着墙站着,摆出个姿势让学生们画……
“老师,你咋还不走?”下课后,穿好衣服的老汪头看到门边一个戴墨镜的学生还站在那里,就上前问。几年来,他早已习惯称呼这些画画的学生为“老师”。这位“老师”一下取下墨镜,老汪头惊呆了。
“爹——”汪力“扑通”一声跪在老汪头脚前,抱住他爹的双腿泣不成声。
老汪头坚持“上”了这天安排好的六节课后,下午才在出租屋里再次跟儿子见面。“这没什么,真的,又不是光我一个人干这行,男女老少都有呢。”老汪头说,“我这几年来都干这个,一堂课六块钱,我几个大学还有一些培训班轮着跑,日不晒雨不淋,一个月就能挣一千四五呢。只是——只是冬天有时有些冷。现在干这行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了,这不,上学期又来了几个老头,好几个教授说有个老头比我老一些,比我有——沧桑感,比我有老农民特点,准备不要我了,要不是这暑假里我把自己晒得更黑一些,还有那医生两口子帮我整出这沧桑感,说不定我这工作就丢了呢。你要好好念书,我听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也难得很呢,你那本科怕不够的,你最好是再念个什么硕士博士。你放心,爹供得起你。”
“爹——”汪力再一次哭倒在爹膝前。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民间故事》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