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戒》看后现代多元而一体的现象
2009-05-26张文会
张文会
摘要《魔戒》在艺术和商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使我们看到后现代文化中多元而一体的现象。对这一现象的剖析将使我们更好地理解后现代语境中文化商品运作的典型特征,理解现代影视艺术对文学艺术的冲击和影响,也使我们站在一种更为辩证和历史的高度,将先前被视为截然不同的后现代多元开放、处于离散状态的文学现象通过辩证法而结合在一起,从而走向更深远的视阈。
关键词多元;同一;文化商品化;辩证法
后现代文化语境指涉出一种存在状态的多元性和文化审美的宽泛性,表现为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界限被模糊,艺术与非艺术、小说与非小说、文学与其他艺术之间的对立被消解。在20世纪西方文坛上,《魔戒》造就了一场旋风,其作者托尔金也成为一种现象。在某种意义上,托尔金与《魔戒》代表了20世纪文坛上多元而一体的现象,即“学者”与“小说家”的同一,“学术”与“虚构”的同一。《魔戒》在艺术上、商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充分体现出后现代语境中文化商品运作的典型特征,即“畅销”与“经典”的同一。《魔戒》所代表的多元而一体的现象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后现代文化已经丧失了传统的意味,突破狭义文化的界限而扩张到无所不包的地步。
一
托尔金的学术生涯和文学创作与他所钟爱的语言与哲学不可分割。作家生前是中古语言文学研究者、语言学教授。作为一个专业的语言学者,他并不像多数语言学家那样对语言进行抽象思辨或实证的科学性的研究,他更感兴趣的是语言美学。在给W.H.Auden的信中他承认,他对“语言形式有一种敏感,它像色彩和音乐一样打动着我的情感。”他强调创造的源泉是语言,认为语言及与之关联的神话传说是不可分割的,语言赋予了故事“内在的连贯,语言风格上的统一和历史感的幻觉”。可以说,中古语言是他的故事的直接来源。古老的词语不断激发着他的心灵和想象,起到了构建作用,使他创造了一部他自己的“神话体系”,一部独一无二的个人的神话体系。这些文字的形式大于意义,它们让古英语和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在他的神话中得到了感性的复活,让现代读者感觉到强烈的神秘感和辽远的历史感。托尔金的成功很好地诠释了后现代文化中的一种多元而一体的现象:他不仅是学者,也是小说家,其作品不仅畅销,也是当代文学经典;他不仅会研究,而且更会虚构;最关键的是,其作品颠覆了关于小说的定义,一方面似乎是回到更为古老、自由的传统,另一方面又似乎是向前突飞猛进,拓展了小说的技巧。
多元而一体的现象不仅见于托尔金,在另外一些作家身上同样能看到:纳博科夫、索尔·贝娄、约翰·巴斯、戴维·洛奇以及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等等。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都在学术和市场的双重压力下取得了文学上的成功,都在后现代主义的大潮中保持了清醒和睿智。一方面,他们开创或吸收了种种后现代主义的手法,用元叙事、互文性、戏仿、拼贴、伪造等创造了一个文本狂欢的世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沉溺干文本游戏之中,西方的人文主义传统、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感使他们的作品有着哲理性和批判性。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具有双重身份:作为小说家的学者和作为学者的小说家。作为小说家的学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文学理论,虽非体系精严的理论大师,但见解却都有独到之处。多有专门的著作问世,作为学者的小说家,他们都在具体的创作中自觉运用理论观念,具有浓厚的学院气息。他们的小说批评理论既有深入的理论研究作为基础,也有对创作现象进行具体分析和抽象升华的批评实践为依托,同时还有塑造感性形象的创作实践作为一种尝试和印证,从而超越了一般学院派批评抽象、晦涩、过度阐释的局限,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感性认识和理性思考的结合。这种结合使他们的理论和小说自成一体、别具一格,最终重新定义了“小说”。更具体的讲,他们将昔日文学作品中的大量片断以花样无穷的方式植入文本,在一种拓扑的原则下使小说本身不仅是novel和fiction,而成了无所不包的literature本身。譬如:《魔戒》的雅俗共赏使它成为不折不扣的经典,但这样一部在大众文化里有很大影响力的作品,却一直面对毁誉参半的命运。在学术界,对托尔金的态度是将其文学作品边缘化,采取“含混的沉默,或策略的拒绝”的态度。造成这样的反差和学术界的回避的重要原因是文学评论界很难在文类上对其做出统一的界定,因而在评判上失去了一个既定的标准,造成批评话语的缺失。《魔戒》既不属于罗曼司,也不是魔幻传奇,更不能简单定义为散文史诗。我们不能以其中任何一种为作品打标签。它是一部纯想象的、非现实主义的作品,是与现代社会没有直接联系的另类“历史”。因而不是现代文学常见的小说样式——它有丰富的内涵、深邃的思想、复杂的结构、它构筑了另一个小宇宙,有自己的时空和生物圈,有自己的神话体系,其中我们可以看到史诗、神话和传奇的共存。正因为《魔戒》在许多方面偏离了既定的评判模式,对其艺术特质的讨论不能囿于当代评论的传统策略。事实上,正是这种难以定义、不可名状的特性使托尔金的创作呈现出新颖的特质。
整体上讲,上述作家都不是纯粹的文字游戏者,而是由批评家转向思想写作的小说家。他们的小说因为开拓了人类的视野而具有认识论的价值。托尔金的“神话体系”建构,博尔赫斯对“时间”的思考,纳博科夫对“模拟之谜”的研究等等,这些都在承认后现代不确定性特征的同时呼唤着更为开放的、多元的、自由的文学创作。
二
在20世纪取得文学成功的作品,一般都来自获得商业成功的作品,即实现“畅销”与“经典”的同一。后现代语境中艺术媒体、审美观念、传播媒介、发行渠道、读者趣味的改变,使文学艺术领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革。美国著名的后现代理论家詹姆逊认为:后现代文化表现为空前的文化扩张,文化完全大众化。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纯文学与俗文学之间的界限消失。一切文化因素,无论是高雅与否,在全球化语境中,在新的生产媒介中,都表现出同样的后现代特质——切都成了“深度丢失”的大众文化。后现代文化从过去的那种特定的“文化圈层”中扩展出来,打破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文化彻底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并成为众多消费品中的一类。《魔戒》在艺术上、商业上取得的成功充分体现出后现代语境中文化商品运作的典型特征。50年代《魔戒》出版后,著名作家和评论家——比如奥登和爱德蒙·威尔逊——纷纷撰文评介,大加赞扬。1965年平装本问世后,十个月间销售了25万册,继而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在世界广泛发行,一时间压倒了戈尔丁和塞林格,成为英美文坛和大学校园最受推崇的作家,读者建立了“托尔金协会”,学术界对其象征主义和互文性的研究如火如荼,热潮持续到70年代。再加上近年来作品借助影像技术走向大众,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视觉文化上的冲击。耗资2.7亿美元改编的电影《魔戒三部曲》震撼影坛,累计票房过亿,最后一部《王者归来》独
获11项奥斯卡大奖。
《魔戒》在实现“畅销”与“经典”同一的过程中走的是“从俗”的路线,借助视觉形象的表达方法走向大众,即电影成就了小说。当今社会,正是消费社会和视觉形象的共同推动,使得文化由精英走向大众和浅俗。在这种可视化的形象狂欢中,视觉形象本身不但颠倒了各种权威文化的原则和审美标准,而且具有全民性和广泛参与性。视觉文化成为大众消费社会中不可缺少的一道大餐,而且随着人们欲望需求的不断满足,视觉文化更是一步步走向主流文化的阵营,发展的愈发迎合大众消费的口味。处于消费社会的当代人对影像的敏感性最强,对影像的技术关注最强,对影像的参与、创造最强,他们更容易通过虚拟世界来满足自己的视觉期待,宣泄内心的情绪,寻求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实现只有在虚拟世界里可以实现的愿望。《魔戒》之所以大受欢迎,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影片塑造了一个虚拟的数字世界、满足了观众特定的消费心理需求。影片上映恰逢世界局势不稳定,恐怖袭击频繁,人心惶惶,心理安全系数普遍降低之时,尤其是9·11事件之后,许多人对传统的价值理念产生了怀疑与动摇。此刻,一部带有神话色彩和乐观结局的影片的出现不仅缓解了人们对日益危险的生存空间的危机感,而且以正义战胜邪恶的套路重新树立了人们对诸如忠诚、勇气和团结等传统价值理念的信心。
今天的文学艺术正在为影视艺术所侵凌,并从深度模式向平面模式扩张,从而使后现代文学写作成为一种价值平面上的语言游戏。特征鲜明的影视图像逐渐取代文字,它以一种特定的视点去组织指涉物,并赋予其独特的意义,重新生产出一套新的语法和词汇,使观众在强大的声波和图像的冲击下解悟到所看到的意象及意象间的联系,达到自我自觉的认同和人际交流。用美金和高科技重塑的《魔戒》风靡世界,正确的市场理念和有力的运作使好莱坞又一次操纵了大众的趣味。2001年冬到2002年春,尽管新品和新作迭出,欧美图书和文化市场还是被这部似乎离现实很遥远的作品搅热。《魔戒》迅速压倒已出尽风头的《哈利·波特》,成为各种报刊、大小网站的热门话题。《魔戒》在问世时引起过轰动,但那时它只是一部学者的小说。电影引导了大众的阅读趋向,使它真正实现了“经典”与“畅销”“高雅”与“通俗”的同一。在英国的书店连锁机构Waterstones做出的“本世纪100本书”评选活动中,《魔戒》高居榜首。迄今已被译成40多种语言,在全球拥有2亿多读者,销售量超过9千万册。
在后现代,彻底的多元化已成为基本观念。这种多元性原则反对任何统一化的企图,任何一体化的梦想,使整个世界进入多元的、表面化的、散乱的、模棱两可的、不确定的维度之中。但詹姆逊在《马克思主义与形式》中曾这样描述:“……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我们瞥见了一个统一的世界,瞥见了一个宇宙,其中,断裂的现实总以某种方式互相牵连和交融,不管它们乍看起来如何疏远,其中,偶然性的统治短暂地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重新聚合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关系网,偶然也暂时变成了必然。”我们的目光不应仅仅停留于多元开放、处于离散状态的文学现象,应该从孤立的片断走向更深远的视阈。当我们把先前被视为截然不同的现象通过辩证法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这种“辩证的震撼”。多元而一体的现象确实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存在,剖析这一现象将使我们更好地把握和理解西方后现代文化。正如詹姆逊在《大众文化的物化和乌托邦》中所坚持的,我们有必要用一种更为辩证和历史的观点来把“高雅文化和大众文化读解为客观相关、辩证相倚的现象,读解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美学产品孪生的、不可分裂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