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二郎神

匡文立 写过小说、散文、随笔、评论、电视剧，做过文学杂志编辑，现为自由撰稿人，兼职妇女杂志编辑，栏目主持，文学活动之外从事女性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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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神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神灵之一，故事很多，在古今的小说，舞台剧，影视剧中出镜频繁。他的神庙，曾经也很多，民俗通家考证，在《三国演义》将关羽推上神坛之前，后来到处都有的“关皇庙”，本来占据那位置的其实是二郎神君。

小说《封神演义》讲道，殷纣王三十年，凤鸣岐山。天上和地下乱象丛生，所有征兆都显示着，历史的重大变故将来到。

殷纣王朝廷的行政区划，简单明了。京都朝歌城内，纣王管辖着中央直属的文臣武将，京城之外的国土，以东南西北为方位，分封给四名侯王，侯王服从中央号令，但在自己的领地上也相当于具体而微的“至高至尊”，西伯侯姬昌就自己称“孤”，没人认为这体现着“不臣之心”。

其时，姬昌的儿子姬发，已经与殷王的朝廷公开决裂。他在丞相姜尚的辅佐下，招揽到各路奇异的战争人才，集结起强悍的大军。正式出兵讨伐殷纣王的激动天下的日子，进入倒计时。

这场规模宏大旷日持久的古典战争，酝酿已长达二十八年。至于战争的起因，说来不仅复杂，还颇带几分诡异。

殷纣王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昏君兼暴君之一，声名狼藉的程度，远超秦始皇嬴政。嬴政的施政风格，暴是暴了些，但他基本上不犯昏。嬴政的暴政，是一些具有远大社会理想以及鲜明政治目的的铁腕举措。对秦始皇，后人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但对他的评价，永远将充满了迷惑，没有人知道，假如中国缺少了秦始皇，我们今天所见的二十五史将是如何书写下来，我们自己又会存在于怎样的社会与人文氛围中。

殷纣王不同于嬴政，他的“昏”是盲目的发昏，他的“暴”是纯粹人性意义的残暴。殷纣王也缺少秦王政那样扫六合平天下的丰功伟业，他从伟大祖先成汤手中白白接手了一个花花江山，又用自己的昏和暴将其白白断送净尽。

殷纣王并非生来的昏君暴君。他本来也是个皇家的好孩子，相貌堂堂，高大威猛，文武全才。他的形象与超凡力量，活脱就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殷纣王能有登基之份，主要就是拜托这身好力气。早在他还是三皇子的时代，一次老皇上兴致勃发，率领臣子在御花园观赏牡丹，谁知意外险情突然发生，头顶上的阁楼大梁塌陷了。飞来横祸面前，三皇子寿王临危不乱，他轻舒猿臂，稳稳托起了倾倒的大梁。年轻皇子力拔山兮气盖世，反应又机敏过人，搭救了亭子下一体君臣的性命。这一壮举不仅令他父皇龙颜大悦，在场的重臣们也无法不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大臣们齐声保举寿王，三皇子压倒两位哥哥，成为国之储君。

殷纣王接班伊终，前人留给他一个上好的基业，他的国土上，风调雨顺，万民乐业，四夷拱手，八方宾服，社会看上去富足而又和谐。殷纣王自己也不弱，被认为是聪明智慧之君，至少地，当个守成的太平帝王，他脑子完全够使，才干绰绰有余。

纣王整个心性与他王国命运的突变，来自一个偶然。北海七十二路诸侯反了，这在裂土封侯，中央权力收敛的体制下，是最常发生的政治变故之一，通常问题也不是太严重，只需朝廷派遣大员带兵去严打一番，反王一般就被打散了，动摇不了国家安全。但毕竟国家政权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反”字，而除了摧毁反叛力量，深入探究“反”的真实原因，是朝廷重臣不能不暗自操心的课题。

也许这次的“反事”来得比较邪门，谁都反思不出君王与朝廷有何明显疏失，当年对寿王立储曾有力荐之功的首相商容就觉得，事情应该隐隐与天命与神灵有关。商容向纣王建议，女娲娘娘圣诞之辰在即，请纣王亲临女娲庙宇降香祭拜。纣王正值年轻气盛，颇有初生牛犊的傲慢无畏，他居然表示，女娲算什么，自己万乘之尊，岂有低她一头的道理？商容是前朝元老，他的政治经验对付一个新任的陛下，游刃有余。商容抬出女娲补天修地的著名八卦段子，并且他狡黠地将那次本来原因不详的地球生态灾变，确切地栽到了共工名下，说女娲修补的天地是被他撞坏的。

共工何许人？他是与古圣王黄帝“争为帝”的大大造反派加大大野心家，既然黄帝的江山原来是被共工撞成了一锅粥，女娲之补天就具有了帮助正统帝王从头收拾旧河山的“忠良”性质，女娲与纣王，也就在天然立场上发生了统一战线的联系。

果然纣王被说服了。商容始料不及的只是，纣王这次降香，不仅没能讨好女娲，反而没事找事，闹得女娲与他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正应了该来的总要来，“天命不可违”。

其实，纣王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之举。他在女娲庙里好好降着香，一股飞来的小风多事，把女娲金身前的帷幕吹开了，纣王看见了女娲的国色天姿，惊艳不已。中国有一个历史铁律，国宝级美女是不能给帝王瞧见的，一旦瞧见，就不会只是帝王与美女的故事了，天下必定有大麻烦随之。何况纣王血气方刚，他一激动，给女娲娘娘在墙壁上提写了一首狂热而香艳的情诗。

可以断定，当年朝歌城附近这座女娲圣庙里供奉的女娲，不是后来与伏羲双双人面蛇身，两位一体大大方方缠绕成阴阳鱼的那个女娲。朝歌城圣庙的女娲，高高在上，走的是纯情玉女路线。纯情玉女的形象设计是只供观赏，不解风情，宁可显得有点心理洁癖，有意无意将男人的由衷赞美与恶意调戏混为一谈。其实，纣王本是单恋，女娲不想接招的话，一笑了之也罢，但女娲到底是女人，免不了情绪化，她红颜一怒为情诗，当即带着侍女直奔朝歌城，要给纣王一个严厉教训。可惜女娲不是上帝那样的主宰之神，她本人也不能不受天命支配。女娲到得朝歌，被城头两道红光硬生生挡住，原来，纣王的覆灭之期远远未到，他与他的王国还有二十八年的“气运”呵护，就算是女娲，对此也一时无计可施。

此刻，如果女娲暂且放手，纣王失去江山的“天命”虽然同样不可挽回，但极有可能，将是另一种失去方式，比如，纣王仅仅是又一个倒霉的末代皇帝，与昏君暴君无涉。

但女娲没有放手，反而加倍地使起了小性。她正如许多权势者，自己一旦有所需要，就很难控制滥用权力的欲望。女娲在顺应“天命”的大口号下，公然开玩公报私仇的小游戏。女娲招来了九尾狐狸精等三名迫切渴望修成真神的草根精怪，许给它们得成正果的利诱，派遣它们化身美色，打进纣王枕边，专门从事为纣王敲响丧钟的破坏活动。

这才有了九尾狐狸精摄去真妲己魂魄，化身美女教唆纣王发昏行暴的后事。

武王伐纣这场正义战争，在起点上，与正义全不相干。关于商代气数已尽的“天命”，与所有天命一样，它不受人间道义约束，与帝王及其政治的是非正误也不构成因果。老子感慨“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命”总是喜欢肆意行使自己的随意性，要的就是令下界生灵捉摸不定它的意图，在它的难测之威面前匍匐惶恐战栗。“天命”对人类的生存挣扎与道德努力毫不顾怜。

强硬又空泛的“天命”之下，又不能缺少女娲等具体的神灵来主持操作，女娲们既然充任天命执行官，就会各自有各自的官脾气，稍微不合心，随便发作一把，人间便不知平添几许生灵涂炭的劫难。

九尾狐狸精“妲己”不辱使命，成功地迷惑了纣王，搞得他心智混乱，判断力迅速退化到幼儿园大班水平，只知乖乖“听老师的话”，而妲己就是他最权威的“老师”。纣王炮烙犯颜直谏的忠臣梅伯，残害大贤大德的发妻姜皇后，挖了能臣比干的七窍玲珑心这种种众所周知的暴行，件件是忠实服从妲己的意志。那么，追溯妲己来源，如果神界也有问责制的话，女娲娘娘还真脱不了干系。

女娲这次发怒，理由真是过于琐屑了，说她是捍卫贞操，纣王一个人间男子，显然不具备对女神实施性侵犯的能力。说她是保护名誉权，有帝王表达爱慕，其实本应是献给女神虚荣心的一束红玫瑰，女神不虚荣，置之不理也就完事，何苦小题大做？

女娲与妲己的介入，使武王与纣王的战争起因有几分近似特洛伊战争的中国版。

2

奥林匹克山上，古希腊诸神欢聚于一个盛大婚礼。神界婚庆公司承办人员忙中出错，忘记了通知主管争执的女神厄里斯。是否参加某次婚礼，也许事情不大，但“被遗忘”是难以原谅的羞辱，对人对神都是如此，被遗忘的本质含义是，其地位与存在无足轻重。蒙受这等羞辱的厄里斯也红颜大怒，她悄然来到了婚礼现场，抛出一只上书“属于最美者”的金苹果。

谁是最美的女神？在场的诸位女神中，至少有三位选手，内心坚信自己无须通过pk就天然拥有夺冠资格，她们是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特。这三位顶级女神角逐“最美者”，最大的难点是天界没有哪位神仙敢于出任评委，就是宙斯本人也不行。女神们互不相下，只好转而去人间寻求公断。她们找到了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分别许给他荣誉、富贵与美女的贿赂。还是爱神最精通男性心理，帕里斯身为年轻王子，富贵他不缺，荣誉他不着急，美女才是最诱惑的。结果爱神得到了金苹果，王子帕里斯得到了天下第一美女希腊国王后海伦的芳心，希腊国与特洛伊城则得到了宏大而持久的战争。

中外两场古典战争，导火索都是被女人的愤怒点燃的。这除了证实“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圣人论断不光适用中国，也适用大洋那畔的“夷狄”，还证实男人用战争征服世界夺取荣誉的表象之下，实质动力或许是一个因琐事被得罪的女人在发泄愤怒。

仗一旦真打起来，中外的神灵就全都善解人意地选择抽身退步，把创造人类历史的光荣留给人类自己。

武王与纣王的战争，武王这边的主力不是按照孙子兵法训练出来的军队，而是一位“贫道”姜子牙先生以圣战名义加个人魅力召集起来的一大帮道士。

那是一次中国道士总动员。纣王的国土上，有三大道教门户三分天下，为阐教，截教，人道教。道士们虽然门派各异，祖宗都是一个，所以称呼很统一很规范，一概地自称“贫道”，互称“道友”，年轻资浅的对年长资深的尊称一声“老师”，后面这个规则，这些年被国内演艺圈原封挪用。三教教主都是天界的大牌神灵，门徒中异人云集。姜子牙是“阐教”这一派的。阐教掌门人来头极大，住在昆仑山玉虚宫，法号“原始天尊”。追随姜子牙的干将也以阐教门徒为主，算起来都可以与他套上师兄师弟徒子徒孙的关系。姜子牙的对手纣王朝廷那一方，其国家人力资源部的用人思路很奇特，文官系统录用的全部是纯正的人间“士大夫”，他们不会魔法，也没有人体特异功能，因此他们柔弱无力，只要皇上翻脸，大喝一声“推出去”，他们只能任杀认剐认炮烙，毫无保护自己的力量。当然，也不应该有保护自己的意识，“文死谏”是他们的最低本分，也是他们的最高自我实现。纣王朝廷的武官系统，起用的可就全是道士了，国家首相兼军委主席兼前线总指挥闻太师，是三教中的“截教”出身。闻太师与姜子牙有同好，都要呼朋引类，他旗下会集的战将便也都是“截教”门徒。看上去，武王纣王的夺鼎之战中，深藏一条道士们教门之争的隐线。

在三教之外，还存在着一个“西方”地界，与“东土”相对。这个“西方”，同样是修道者的栖居处，但西方教与东土三教，各自保持相对独立性，态势基本是谁也管不了谁。西方的修道者，身份颇有些含糊和暧昧，他们“身出莲花清净台，三乘妙典法门开，玲珑舍利超凡俗，璎珞明珠绝尘埃”，看来分明是佛家的菩萨尊者，出场的行头与做派也全然的佛家风采。西方教还有一名教主名号“文殊广法天尊”，这与三教中的大师法号习惯带“子”，如“广成子”“云中子”“赤精子”也大异其趣。却不可认为这位“文殊”便真是佛家那位“文殊菩萨”，他和其他西方教同人一开口，自我称谓也是“贫道”而不是其他。另有一位天尊，索性名唤“慈航道人”。“慈航”是佛家专用术语吗？起码在《封神演义》里，我们的宗教常识不管用，纣王的国土上，“西方”也还是道家领地，江湖是道家的一统天下，即使身卧菩提口吐莲花，也不是和尚是道士。

《封神演义》作者即使本人不是道士，必然也是道家的痴狂粉丝兼本土文化的坚定卫道士，他兵不血刃，小动唇舌，就在书面上帮道教打赢了一场虚拟的宗教战争，让道教整体兼并了佛教，把外来的和尚全部收编进了本土道门。

此时，中国神灵界的最高统治者，还不是玉皇大帝，是一位昊天上帝，他的太太也还不是王母娘娘，是金母娘娘。昊天上帝夫妇的居住地倒是熟地方，天宫与瑶池。昊天大皇主持下的神灵界，面临一场政治变革——昊天上帝意识到了中国神灵短缺的古老问题，他决意在自己手中开创新世纪，广泛吸纳下界的优秀凡人入伙，扩大神灵组织。

由三百六十五名准神灵构成的“封神榜”就这样产生了，榜上有名的人物即将被招收为神仙，分别担任昊天上帝朝廷诸多新建机构的主管官吏。

人间的气运正赶上成汤当灭，周室当兴。这样一来，天界大封神的策划与人间兴亡的定数便莫名其妙拧成了一股麻花，全方位运作起来。

三教奉天承运，共同签订了助周灭纣的盟约。但是在打斗的过程中，一如通常的武林混战，少不了阵营内部有奸人捣乱，少不了政治立场压倒道门情谊的自相残杀，也少不了高手使气任性，一言不和导致友军相互大打出手，更少不了遭逢绝地，受伤疗伤，甚至起死回生……这些套路，我们从“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中已经烂熟于心。

杨戬就是在如此浩大的历史事变中第一次闪亮登场。不过当时他还不叫二郎神。积极投身武王伐纣大业的杨戬，是人不是神，确切地说，是个小道士。

姜子牙麾下大批神功盖世的老少道士中，杨戬这个小道士，可不是全真七子的徒儿尹志平那样的稀松平庸之辈，只会给师傅们串串场子添添乱。杨戬出身名门正派，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的弟子。武王与纣王的部队，打的是未来战争，使用的武功与兵器比《星球大战》与《黑客帝国》中展示的“未来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参战双方，大部分原属“道友”，操练的都是道家内外修为，区别只在武王这边的“阐教派”修习的是正宗玄功，纣王那边的“截教派”则大多学得些旁门左道。参战的道士们既然武功很未来，长相自然也很星际化，什么怪模样都有。这其中有一大半是天生的非常之人非常之相，也有个别的是因修炼加上特殊机缘后天造就。通常来说，其模样越不似地球人，说明修炼深度与机缘力度越强，其本领也就越是奇崛。前西伯侯也即后来的周文王姬昌，曾在路上捡来一个弃儿雷震子收做义子。弃儿雷震子本来也是一眉清目秀的小孩儿，他拜在终南山云中子大师门下修炼六七年以后，有次出门给师傅“打酱油”，在路上偶然摘到了两枚野杏，孩子贪嘴吞吃了杏子后，奇迹发生，胳膊下长出两只大翅膀，面目也瞬间改观：个头增高到二丈，脸色青蓝，满头红发，眼珠子暴突，牙齿变成横生的獠牙，还惊险地龇出嘴巴外。这副样子，雷震子自己都被自己吓住，觉得无法见人，师傅云中子却兴奋大呼“奇哉奇哉”，特地赋诗赞美云：秘传玄妙真仙诀，炼就金刚体不昏。

云中子大师道行不浅，文墨不深，写诗不太靠谱，好在意思基本明白：雷震子获得恐怖模样，值得大大庆幸，表明我云中子门派的独门练功口诀灵验无比，令徒弟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果然地，这雷震子此后善打且能飞，成了为武王打天下的一员大将。

但看书的都是地球人，超脱不了地球本位的人体美学成见。雷震子之类外星怪物，能耐再大，也是好玩而不讨喜，当不了人类的偶像。

小道士杨戬与众不同。他是个超级大帅哥，玉树临风，俊朗秀逸，站在人群里，纵使姜子牙阅人多多，也一眼就瞧见他人材超群出类。与一般粗粗拉拉的武林豪杰不同，杨戬还是喜欢扮靓也精于打扮之道的，他头顶扇云冠，身披水合服，腰间系着垂垂拂拂的动感丝绦，把自己弄得风姿飘逸，隐然青年卧龙，又比诸葛亮多些武士的刚劲。加上杨戬骑一匹靓丽白马，只往那一站，不劳摆pose，已十足“白马王子”的经典范儿。杨戬的兵刃也出众，是一柄三尖两刃刀，明光锃亮，造型精美。更酷的还有，他额头上长着第三只眼睛，所谓“天眼”。而令他现代感十足的是，他随身携带着自己那只名唤“哮天犬”的宠物狗。这只狗狗，血统不详，但可以断定高贵纯正天下第一。哮天犬身形苗条矫健，类别归于“细狗”，短毛尖嘴长腿细腰，身体资本极佳，奔跑扑跳撕咬样样在行，而说到对主人的从一而终忠心不二，备受推崇的藏獒也无出其右。

杨戬的武功家数，正如扇云冠、水合服与丝绦所暗示的，不会是适宜笨拙小子郭靖操练的降龙十八掌之类沉厚刚猛一路，而是带着浓浓文化气息，或者说，带着道家“玄功”的某种阴柔之气。杨戬的看家武功乃“九转元功”，属内功范围，练成之后，有七十二般变化，“无穷妙道，肉身成圣”。也就是说，杨戬不用像等闲的小道士那样苦等飞升了，他活着，已经拥有了神灵的生命结构与资质。

杨戬这个小道士身上，古典与现代的偶像元素应有尽有，容貌俊美姿态优雅如标准文艺小生，施展起武功又分明是个超级英雄，萧峰与之相比，略输风雅，段誉与之相比，稍逊飒爽。杨戬的乳名完全可以借用秦可卿的，叫做“兼美”。

杨戬在中国的神灵舞台上，注定一现身就夺人眼球，博得满堂彩，还注定做得常青树，永远没有过气的危险。

3

杨戬打的第一仗，武王伐纣还处于引而不发的筹备期，姜子牙率领道士们在西岐周边攻城略地，阶段性的战略目标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扩大西岐革命根据地的地盘与实力。纣王的地方守军殊死抵抗，让姜子牙打得很艰苦，有时碰到了硬茬，也会连吃败仗，拿不下来。

这次，朝廷里主事的闻太师看西岐的势头越闹越大，决心派兵出击，彻底清剿这拨反贼。谋士谏言闻太师，西岐足智多谋，兵精将勇，等闲的人恐怕剿他不住。闻太师动用了一等厉害的角色——魔家四将。这魔家四将，自身功夫了得，装备更是精良，各个都得到过异人传授奇术变幻，各个都还有独门秘密大杀伤型武器。魔头老大的“青云剑”，挥起来黑风弥漫，黑风掩护着一片高温烈焰，人被火苗扫到，瞬时汽化。凭这剑的形态与威力，估计最少也是激光武器。老二有一把“混元伞”，撑开则日月无光，转一转则乾坤晃动，大概伞内装着压缩型核反应堆。老三有一根怪枪一只怪琵琶，拨动琴弦风生火起，可能发射的是次声波或者微波。老四这个魔头小弟有点纨绔习气，爱使用生物武器，给自己弄一只会飞的“花狐貂”，宠物也有了，打架的家什也有了。姜子牙部抵挡不住四兄弟，被打得丢盔弃甲，根据地也被围告危。姜子牙只得像诸葛孔明那样，披发仗剑，大作法事。他调度来海水，悬挂在西岐上空，让大本营变成水立方，被海水严严实实罩住。又高挂一块“免战牌”，很没出息地要求对手暂停休息。

危难之际，小道士杨戬从天而降。他一加入革命队伍，第一件事就是让姜子牙去了免战牌，自己请战出阵。魔头老四的花狐貂大显身手，它的攻击方式与大白鲨相似，嘴张得比较大，一口就将杨戬咬了半截去。

姜子牙得到前线失利的战报，还以为杨戬这位帅哥中看不中用，没打几下就将自己小命玩完了，郁闷已极。

真正着了道儿的其实是花狐貂，毕竟动物，斗心机哪是人的对手。杨戬进得它肚里，从内部伸手轻松一捏，可怜的花狐貂就心碎了，尸体也被杨戬一撑两半，死得很难看。

姜子牙见识了杨戬的本领，当即打发他釜底抽薪，去把四魔的法宝偷将来。这有点鸡鸣狗盗，有失磊落，大侠不为？没事儿，正义事业，大方向政治正确就行，没必要拘泥手段。姜子牙不在乎手段，杨戬也不在乎。全人类在创造宏伟历史时，全都不在乎这种细枝末节。

杨戬出场后，轻描淡写几个动作，意态潇洒，好整以暇都占全，无往而不利，的确光彩照人。战场表现还只他技能的一小部分，帅哥杨戬的外貌优势，使他很快还兼任了西岐部队首席外交特使。杨戬的外交对象是隐居的高人、神灵，出使目的则都是求援。这方面，杨戬更是才华卓著，每次都胜利完成任务不说，还常常得到许多意外收获。女娲娘娘都亲自接见过他，态度明显比对待其他道士亲近许多。女娲娘娘的冰清玉洁似乎只针对纣王，碰见美少年也不能免了中国仙女春心荡漾的俗。但也更证实这杨戬确实人见人爱。

不过，不拘泥手段到“不择手段”，中间实在不是太容易界定。

杨戬太过俊秀，他的时代，六脉神剑又还没金大侠发明出来，杨戬遇到与大力士型的肌肉男pk，硬打肯定不讨巧。

杨戬靠变化多端，曲线取胜。与朝廷大将孔宣对阵的那一仗，杨戬高举自己的法器“照妖鉴”，却未能照出这孔宣究竟为哪路神怪。他动手与孔宣厮杀三十回合，又不能取胜，无奈使出了狗狗哮天犬进行偷袭，不料狗狗还没咬到对手，杨戬自己先掉进了孔宣红光灿烂的气场之中。杨戬见势不好，机灵地驾着金光逃之夭夭。这是杨戬最鲜明的个人风格之一，一旦发现对手厉害，自己有落败风险，他定然化成一道金光抢先跑路，决不会一根筋地死磕到底，将自己置于狼狈境地。换个说法，杨戬拒绝玩命，比拼的是策略技巧与智力，不是蛮力。

这一点，倒也大投国人的胃口，无人非议。无法不非议的是杨戬的另一个性格侧面。

武王的根据地扩张到“三分天下有其二”，大军终于公开亮出伐纣招牌，浩浩荡荡杀往朝歌了。一路恶仗。打到一个小地方，当地总兵张奎忠于职守，上阵拒敌。张奎应该说是个小角色，无甚出奇的本事，他的长项只是坐骑金眼兽跑得奇快，别人都追他不上，他太太高兰英又会几招小巧魔法。两口子联手，居然也打得姜子牙损兵折将。

又轮到最机灵的杨戬去出奇制胜了。战不几合，他就卖个破绽，前后故意让张奎活捉两次，斩首两次。杨戬玩弄变身幻术，第一次被斩首，他移花接木，害得张奎坐骑的脑袋被砍，第二次更甚，掉了脑袋的是张奎老母。事后，杨戬向姜子牙振振有辞表功：“先斩其马，后杀其母，先惑乱其心，然后擒张奎不难。”

对人家的无辜老母痛下杀手，就算是战争需要，杨戬干得也委实太过。不大讲究生命价值的古人都看不下去，不客气地评点为：杨戬之巧于幻化为周营第一；而讨便宜见机亦是周营第一；而下手毒辣亦是周营第一……可见极乖巧之人是极恶毒之人。

武王大获全胜，封神正式开始，敌对双方的战死者，只要榜上有名，灵魂全都奔赴封神台报到，与侥幸活下来的将士们一起被拔擢为昊天大帝的新干部。姜子牙登台宣布名单，三百六十五名新神各领取了官位，神采飞扬地分头前往天宫的大机关上任履新。城头王旗变换，人间政权更迭，与卷入者的政治立场无关，双方各为其主，用忠诚效命演绎着同一个君臣父子的中国精神。

《封神演义》放手大砍大杀，死人无算，道士和尚都被政治功利调遣得红尘滚滚，面目全非。直到结尾，天下事搞定，这才好歹想起来回归一点宗教精神。似乎是第三只眼对战争本质的通透理解，以及宗教对战场所有亡灵一视同仁的慈悲为怀。

杨戬和李靖、哪吒等七名超级战将，特殊人物特殊待遇，无须接受封神榜册封，自行肉身成圣。他们功成身退，告别了宝座上的武王，各自飘然返回山里，继续去做自己的逍遥神仙。

这个既乖巧又狠辣，有点亦正亦邪的杨戬，没有被封为“二郎神”。

杨戬成为二郎神，是同时代另一部小说《西游记》给封的。

4

话说王母娘娘又该开瑶池蟠桃会了，无独有偶，会务组工作人员竟然也犯了古希腊神界婚庆公司的错误，忘记邀请新任命的弼马温孙悟空同志。美猴王以前在自己私家庄园里做惯老大，何曾受过这种鸟气？他和厄里斯一样被激怒了。发怒的猴儿在天宫上蹿下跳，大发草头王脾气，搅得天宫秩序大乱，无法正常办公。天宫的治安保卫部门，擅长的是内部肃清，天宫神灵如有违规犯戒者，一抓捕一个准儿，该罚的罚，该贬的贬，该杀的杀，从不曾遇到什么反抗。对美猴王这样错被皇上当人材引进的外来恐怖分子，他们缺乏实战经验，也没想到该做好应对预案。派去严厉打击孙悟空的天庭干员连连受挫，那猴头气焰越发嚣张，“齐天大圣”的牌子都赫然打出来了，直接挑战玉帝的最高统治权威。

玉帝苦无对策，只剩下大发牢骚的份儿。观音菩萨看见天宫形势紧迫，从旁施以援手，隆重举荐二郎神出击。

《西游记》的中国神灵世界，比起《封神演义》，宗教定位清晰，疆域分明。中土上方的云层深处，所谓“九霄之上”，是天宫所在，天宫的主人是道家神仙。中土的西部，有一个“西天极乐世界”，是佛家的领地，我佛如来定居在那里。道家的天宫与佛家的西天，是两个平行的邻邦，互不侵犯，和平共处，保持亲善友好的外交往来。一方有难，另一方无条件提供军事援助。佛家道家共存共荣共进退，俨然在地比翼，在天连理。

《西游记》的作者，个人趣味与《封神演义》作者剑指两途，他是佛家的粉丝，对“成佛”兴趣浓厚，视为生命的救赎希望，对“得道成仙”却缺乏信任，嗤之以鼻。吴承恩是“眼见为实”的一路人，生于中土地面，装神弄鬼的道士他见得多了，道家的修仙之道，早被秦皇汉武们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不济事儿，因为他们都热切寻求过，最后还是都死了，永恒住进了幽暗的陵墓。成佛之事可就不同，佛家的西天，凡人无幸涉足，“眼见”是无从说起了，但唯其难知端底，也就无法否定，给人们留有广阔的想象空间。佛家又是讲轮回的，轮回苦是苦，总比人死如灯灭多出一线永生的光亮。轮回成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轮回中的生命不是一次性的，不会完结，还有在蓝天丽日下重新来过的机会。

《西游记》力挺佛家。从收复孙悟空到帮助摆平唐僧师徒的九九八十一难，道家的天宫力薄技短，管理又巨松懈，动不动走失几个小毛神，成为“难”的制造者。而佛家的如来观音则见招拆招，出手无敌，天上地下尽在掌控。

这次，观音对二郎神进行了正式介绍，个人资料信息具体详实：二郎神全称“显圣二郎真君”，日常居住在地面上的灌洲灌江口，以享受下界百姓香火。二郎神是玉帝嫡亲外甥，作为天宫的皇亲国戚，他与人间的侯王有类似特权，即“听调不听宣”。

调与宣有何区别？观音没有赘言解释，因为玉帝与天宫的神灵都明白。我们凡人猜测，“宣”大概是指每天得去王宫按时按点打卡上班，然后老老实实站在玉帝大殿的阶下，随时恭候玉皇着人传下一嗓子“宣某某上殿”。“调”则是指朝廷与国家有了急事大事，皇上专门下了圣旨才应命，平时可以尽管待在自己封地上的豪华府邸，做舒服自在的宅男，想品小酒品小酒，想喝咖啡喝咖啡。

《西游记》与《封神演义》相同的是，也强调了二郎神的出众外貌，并点明了这位神灵很有大明星意识，不将外表修饰完美，决不肯让外人见到：“相貌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气。”

漂漂亮亮的二郎真君率领亲兵，带着宝贝狗狗，冲到花果山。他自报家门，野生野长的石猴孙悟空对这名号竟然如雷贯耳，可知二郎神确是公众人物，名气大到连个人身世隐私都成公众话题。

孙悟空对二郎神的补充介绍是，当年玉皇的妹子思凡下界，自己把自己嫁给了凡间一个杨姓男子，两口子生下一男孩。玉皇的妹子私奔人间，违反天条，受了天庭处罚，被镇压进桃山底下，她生的那个男孩儿长大后，挥动斧头劈开桃山，解救了母亲。这个男孩儿就是二郎神。

这一来，在武王伐纣战争中战功数一数二的小道士杨戬，身世是头尾清楚了，他为什么姓杨也有了交待。但《封神演义》所说的杨戬的“九转元功”“肉身成圣”云云，也被吴承恩解构一空，玉帝的外甥，天生就是“圣”，哪有什么肉身，又何劳练什么道家气功？

吴承恩是不相信修炼功效的，他借用杨戬其神，与写作《封神演义》的道家拥趸小较一把劲儿。

不管两书作者信仰取向如何，杨戬这个神灵，真的是观众缘太好了，走到哪里都备受偏爱。吴承恩对道家的中土天宫，态度不阴不阳，语言不恭不敬，玉帝治下的神灵，个顶个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愚笨到喜剧色彩，打仗笑料百出。唯独这位二郎真君杨戬，吴承恩没舍得开他玩笑，让他以光辉挺拔的形象和男一号孙悟空打个平手还略占上风。

两书里的杨戬，一次是造反派的干将，一次是保皇党的先锋，立场转换虽大，存在决定意识的逻辑线条却统一而严谨。天下者公器，世道人心照例是，别人坐天下，到了“失其鹿”的末世阶段，天下有志有能者皆有权动动“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而到了自己逐鹿功成，天下者我们的天下了，就无须再计较坐上王位的那位老大是贤君明君还是昏君暴君，反正追随他的哥们弟兄一杯羹也分到手了，从此保皇就是保卫自己的存在，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杨戬昨天是从纣王官军一次次剿灭里浴血冲杀出来的起义军，今天是残酷镇压起义者孙悟空的“官军”，他的行为轨迹没有矛盾和偏差，符合中国的天理，也符合中国的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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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蹊跷的是“宝莲灯”里的二郎神。这段事来自民间故事，拍过电影也拍过电视剧。

“宝莲灯”的中心事件，完全是《西游记》中二郎神杨戬身世与经历的克隆版本，具体情节又与“天仙配”大同小异，只不过涉事人物改头换面，私奔下凡的女神是玉帝三女儿三圣母，她嫁得的人间郎君是书生刘彦昌，生的儿子名沉香，最后劈山救母的也是孩子沉香。

克隆一个现成的故事，用来讲自己要讲的人物，这很正常，蹊跷在于，孙悟空与二郎神都无端被牵进其中，两神的形象还都被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取经路上，孙悟空又一次被师傅驱逐，他途经华山，在山上散心。偶然遇见了二郎神，这位美少年正以猴王的招牌姿势大吃蟠桃。二郎神扔出的桃核不巧打到了真猴王。可以想见孙悟空会如何的气不打一处来。猴王开口寻衅，二郎神反唇相讥，两神打起了口水仗。孙悟空吵架没占着上风，便将二郎神的姨娘三圣母下凡嫁人的家庭丑闻抖落出来，羞他一羞。这才惹出二郎神跑去人间干涉三圣母的自由婚姻，狠心拆散别人夫妻母子，将亲姨妈镇压在华山下的事端。

这故事里的孙悟空与二郎神，闲极无聊，气量狭小，全然一对市井泼赖少年嘴脸。大圣孙悟空长舌可厌，而小圣二郎真君杨戬索性面目可憎。“宝莲灯”里的二郎神是个大反派，他既不秀气，也无乖巧，对待母亲的亲姐妹三圣母，活像是《终结者2》里那个追杀未来人类抵抗领袖母子的液体金属，不通情理，冷面冷心，无肝无肺。

玉帝的姐妹与女儿似乎很多，青春女神思凡也是中国神灵故事的一大母题。不过，天宫有那么多天兵天将，真要追捕一个下凡的女神，派谁来不行，为什么偏偏让“劈山救母”的创始人二郎神杨戬发生人格分裂心理畸变，去对关系到自己血缘天伦之根的往昔壮举疯狂否定？

明代之后的任意一年任意一天，有个农夫在华山砍柴或者从事其他劳作。他干乏了，靠着石头坐下喘口气儿。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有舒卷的云朵。这农夫是注重精神生活的，有点闲钱闲时间，就跑到茶馆听说书。此刻他望着天空发呆，想起了说书先生讲，九天之外有一个天宫。农夫很累很饥渴，再想一想逼得他如此疲惫的生活，心就更觉得累，肚里就更显空乏。身心不爽的农夫瞪视天宇，云层后面，天宫此刻正发生些什么？王母娘娘又开蟠桃会了吗？瞧瞧，满桌子都是琼浆玉液哪，满盘子汁水丰盈咬一口甜透心的蟠桃哪，鸡鸭鱼肉大白馒头管够哪，神仙们想吃哪样吃哪样……妈妈的，凭什么神仙的日子就那样滋润？更可恨，下凡的仙姑说是不少，怎么不见有一个给我当媳妇来？

农夫越想，对天宫那些享清福的神灵越是气愤，越是不平衡。最让他不平衡的是那个二郎神，这小子命怎恁般好，玉皇大帝的外甥娃，贵公子当着不说，人长得又英武，本领又高强，好事都让他一个揽去了，别人谁都比不过。有他在天宫盛着，仙女哪还有下凡找我的心？一对毛眼眼光瞅那小子还瞅不过来呢！

农夫跳起身，忿忿地想，你等着，看我给你编排上一段儿，灭不了你也臊臊你，让你脸上麻辣辣，看你再能……

最初的民间故事“宝莲灯”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们今天所见的文字化的“宝莲灯”故事，形成时间应当较晚，“宝莲灯”憧憬爱情奇遇，表彰孝子，想头与趣味很是民间，但原生态并不充足，有理由怀疑经过了我们同代前人的大幅度整理加工。而故事对成佛的孙悟空与纯种神灵二郎神肆意编排，再次表明中国民间对神灵的相信程度何等菲薄，何等缺乏真心的虔诚与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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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民间传说中的二郎神，并不仅是杨戬这一个，挂在“二郎神”名下的历史人物有一大把，都是人间血统，但生存年代与姓名各个有别：

秦朝李冰的第二个儿子，曾协助父亲斩杀蛟龙，平定水灾，被称为“灌口二郎”并设祠祭祀。隋朝嘉州太守赵昱，也因为上述原因被称为“灌口二郎”。

晋朝襄阳太守邓遐，因为上述原因平定沔水，被称为“二郎将”。

青城山道士赵昱，被宋真宗封为“清源妙道真君”。

后蜀后主孟昶，投降宋朝之后过世，被其妻花蕊夫人或怀念他的百姓以二郎神，或是张仙等其他种种名义，暗中奉祀……

这些个“二郎”，不用详加考究就知道纯属生拉硬扯。自古以来，中国的“二儿子”多不胜数，计划生育之前基本家家都有一个。哪家的二儿子都可称“二郎”。倘若碰巧哪个二儿子生前功勋卓著，死后都有可能被民间推选为神灵。

但上面说到的这些“二郎”，肯定与伐纣的小道士杨戬与镇压孙大圣的玉帝外甥二郎真君两无牵涉。

至于灌口二郎神庙的正主儿，究竟是杨戬这个二郎神，还是李冰家的二郎或者道士赵某，还真难以臆测。事实是，中国大地上，原封的神庙与所供奉的神君，正如中国初始的神灵，我们已经没有目睹的幸运了。写字的吴承恩与口头传播民间说法的无名君子们，谁都可能是借着一座庙演绎自家故事的附会者。

在神庙里享受着人间香火的那个二郎神，人们供奉他的理由不一，有的是相信他有“治水”的功能，更多的，还是以《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为根据，是因为二郎神特别能打仗并且几乎没有败绩，而乐于奉上一份保佑自己人生长赢不输的祈求。

二郎神却从来未能正式荣任中国的战神。中国不会有战神，不会有任何执掌抽象概念的神灵。大文化中的“神”，被“上天”一以概之。老百姓的“神”，其职能都具体而微末，土地城隍财神门神灶神月下老送子娘娘，民间的神灵与生活本身一样现实和实惠，人们期盼于他们的，也与精神归着无关，只是切实帮助自己保障平安婚配繁衍温饱等等最基本的人生需求就是了。

责任编辑 洪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