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窗

天空的天

沈兰在攒钱。沈兰相中了小镇十字街边那家服装店的一套牛仔装。

那天放学后，我和沈兰骑车从服装店经过。我们已经骑过去了，沈兰却忽然停下来，倒回去，然后站在那定定地往服装店里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套牛仔装，穿在服装店橱窗边一个塑料模特身上。那套牛仔装真好看，难怪沈兰会看呆了。

沈兰说，我要是那个模特多好！

我看着塑料模特空洞无神的眼睛，又看了看沈兰，说，你比模特好看。

沈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一定要买那套牛仔装。”

那时，牛仔装很时尚，不管男生女生，只要穿身牛仔装，总能惹来众人艳羡的目光。

沈兰想买牛仔装，但她母亲不同意。一百多块钱的牛仔装，对于一个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家庭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可沈兰还想穿，于是她想出了节食的主意。

沈兰母亲每天给她一元钱买午饭。那时的一元钱能买七个包子或者两袋方便面。沈兰开始是吃包子，自从决定买牛仔装后，就改吃方便面，每天一袋。这样沈兰每天能省下五毛钱，一个月下来就是十五元，攒上十个月，沈兰就能把那套牛仔装穿到身上了。

那是镇上惟一一家服装店，沈兰每天放学后都会拉上我到那家服装店转转，看一眼她的牛仔装——她擅自把她想买的那套牛仔装称为是她的。有时趁店主不注意，还会穿在身上美一会儿。服装店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若是老板娘看见沈兰试穿衣服，会脸色难看地提醒她不买别穿；若是老板看见，会装作没看见。而每当我催促她快点回家时，她总是现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沈兰每天吃方便面省钱，吃到快把自己变成方便面时，才攒下二十元钱，沈兰很气恼。我断言，用不了半年，她就会打退堂鼓。可沈兰却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攒够买牛仔装的钱，哪怕把全世界的方便面都吃光！

如果不是发生后来的事，也许沈兰真的会通过自己的省吃俭用，买下那套她喜欢的牛仔装，从而完成她所谓的“伟大计划”。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沈兰的“伟大计划”泡汤了。

学校50周年校庆，每个班出一个节目。我们班老师选了四个唱歌好听的女生组成了一个合唱小组，当然有文艺委员沈兰。

歌曲很快就定下来了，是那首旋律很好的《明天会更好》。可演出服装的问题却一直意见不统一。一天，沈兰冷不丁地说，要不咱们穿牛仔套装吧。沈兰说完就后悔了，没想到大家却一致赞同。

其她人买的买借的借很快都弄到了牛仔装，惟有沈兰，没借到也没买到，她母亲仍然不同意给她买。沈兰急得团团转，没有牛仔装，她就得退出演出了，而她又实在不想放弃这次演出。后来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向服装店借。她说，只能这样了，碰碰运气吧。

沈兰第一次去服装店时，是女老板看店。沈兰一见老板娘，心就凉了半截。果然，当老板娘得知沈兰要借衣服后，脸上立刻露出非常鄙夷的神色：借衣服？没听说过！你有钱就买，没钱赶快走！沈兰再三声明，她只穿半天，保证不弄坏。老板娘不等她说完就把她赶了出去。

沈兰不甘心，又去了第二次。这次是老板看店。老板比老板娘好说话，沈兰没费多少口舌就把衣服借出来了。但是老板要了沈兰的身份证和50元押金——其中有我20元。

校庆那天，沈兰她们的节目果然成了亮点，四个女生穿着牛仔装往台上一站，让台下的观众眼前顿时一亮。因为多数人是穿校服演出，穿其它服装的很少，穿牛仔装的也只有她们一组。所以校庆晚会后，人们记得最深的是四个穿牛仔装的女生唱着一首叫《明天会更好》的歌。沈兰在那天也笑得格外灿烂。

校庆活动后，我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沈兰不用每天放学后去练歌，我也不用每天等她到很晚，我们像以前一样放学就回家。只是沈兰不再拉着我去服装店看她的牛仔装，也不会在走过服装店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有一天，服装店老板娘忽然来到学校，找到沈兰，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一巴掌。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惊讶着，就见沈兰回手也给了老板娘一巴掌。老板娘气得还想打，被同学们拉开了。

于是，沈兰被服装店老板欺负的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我惊呆了，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我问沈兰是怎么回事，她却不肯说。后来，沈兰辍学了，我右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仔细看街两边各种各样的橱窗，总觉得那些美丽的充满诱惑的橱窗像一个个美丽的陷阱，会让人陷进去出不来。而且我一看见那些橱窗，就会想起沈兰，想起她被橱窗里的“美丽陷阱”改变的命运，我会禁不住心疼，禁不住暗然神伤。

因为求学的缘故，我离开了小镇。多年后，再次回来时，忽然在一家服装店的门口看见了沈兰。沈兰俨然是老板娘的样子，穿着很时尚，倚在服装店的门边。只是她的眼神空洞而无神，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塑料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