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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灯红酒绿杀人夜想到《金枝》

2009-05-22江晓原

博览群书 2009年5期
关键词:祭司金枝灯红酒绿

江晓原

十多年前,弗雷泽(james George Frazer)的《金枝》(The GoMen Bough,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曾经是国内学术界相当时髦的一部书。那时有一大批文化人类学、民族学、神话学等方面的国外著作被译介进来,《金枝》可以说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但是近年来盛况不再,2006年《金枝》换了出版社出了新版(译文仍旧),也没见什么反响了。

《金枝》是弗雷泽的成名作,奠定了他的学术声誉,而他修订、再版《金枝》的活动,前后竟持续了30余年。《金枝》先后出版过4个版本:

1890年,两卷本,约830页;

1900年,三卷本,约1500页;

1911~1915年,十二卷本,近5000页;

1922年,一卷本,750余页。

最后这个被弗雷泽称为“节本”的版本,虽然因为删去了全部的引文出处和资料来源而遭到一些批评,却是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现在国内出版的中译本,就是根据1922年的一卷本译出的。

我最初买的《金枝》,是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的两册平装版。可恶的是,平装本没有索引而精装版却有!于是我将平装版送人,又买了精装版。2006年新世界出版社的新版我也有,也是平装两册,不过这次有索引。

《金枝》以探寻古罗马内米湖畔一个神秘的古老地方习俗的来源为线索,试图解答如下三个谜案:

一、内米湖畔森林女神狄安娜神庙的祭司,规定由逃亡奴隶充当。为何新祭司到任之前必须在决斗中杀死他的前任?

二、为何在杀死前任之前,必须折取一棵特殊的大树上的一段树枝?——这段树枝被称为“金枝”,即弗雷泽这本书书名的来历。现任祭司必须昼夜守护这棵大树,因为逃亡奴隶只有获得了金枝,才具有与现任祭司决斗的资格。

三、为何狄安娜神庙的祭司还有一个“森林之王”的头衔?

弗雷泽最终当然给出了他对上述三个谜案的解答。但《金枝》最大价值并不在这三个谜案的答案上(这些答案并非毫无商榷的余地),而在于弗雷泽为了寻求这些答案,对古代世界各个文明(甚至包括中国)中相关巫术和民俗的广泛考察。可以这么说,“金枝”的三个谜案其实只是全书叙述中引导读者的“故事”,书中真正的主题恰恰是它的副标题:“关于巫术和宗教的研究”。

但是,为什么要在灯红酒绿杀人夜想到《金枝》呢?

我当然没有亲历过这样的夜晚——《灯红酒绿杀人夜》是一部电影的名字(Prom Night,2008)。正是因为《金枝》中这些广泛的巫术和民俗考察,让我在看《灯红酒绿杀人夜》时立刻想到了它。

在美国电影中,以高中生活为背景的惊悚片,是一个作品数量相当大的类型。在这一类型的影片中,有一个似乎长期不变保留至今的民俗——高中毕业舞会——经常得到反映。例如,从著名的影片《魔女嘉利》(Carrie,1976,根据史蒂芬·金的小说改编而来)到《灯红酒绿杀人夜》,中间经过了30多年,但是两部影片中所反映的美国高中毕业舞会民俗,还是如出一辙。

高中毕业舞会可以说是美国少男少女的成年礼。女生们“从入校第一天起就开始期盼”这个舞会的到来。到了这一天,女生们成群结队到发廊去做头发,然后回家将自己打扮成小妖精似的性感美人,心情激动地等待着自己相好的男生——将是舞会上自己的男伴——开车来接。男生们这天晚上当然也要穿戴得西装革履周武郑王,准备经历自己一生中“把妹”生涯的第一个高潮。

高中毕业舞会又是一个“性解放”的特殊配对——它简直就是古代诸文明中常见的“狂欢节”的翻版。在《灯红酒绿杀人夜》中,当舞会到达高潮时,“好孩子”在楼下舞厅中海誓山盟,激情拥吻;“坏孩子”到楼上客房里宽衣解带,禁果初尝。

高中毕业舞会还有一项保留节目——在当晚出席舞会的少男少女中选出这个晚上的“国王”和“王后”。如果将这个节目与《金枝》第25章“临时国王”对照起来看,你也许会感到“美国文化”的成分真是太驳杂了。

最后,可以补充一点中国古代的同类风俗——“高襟之祀”与“仲春之会”。弗雷泽毕竟不熟悉中国这方面的古代文献。

“高襟之祀”是一种与生殖崇拜有关的祭祀。高襟有时也写作“皋襟”,皆为媒神之意。高禖之庙历代皆有,通常设于都城南郊,西汉、晋、北齐、隋、唐等朝都是如此。闻一多认为,《诗经·大雅·閟宫》所咏的盟宫即为高禖之庙。

高禖之神究竟是谁,有五种不同说法,各自都有一定的文献依据:(1)殷始祖契之母简狄;(2)伏羲;(3)女娲;(4)祖先;(5)男性生殖器。其中(3)、(5)两种的理由相对比较充分。

“高禖之祀”的仪式极为隆重。照《礼记·月令》的记载,这是在仲春之月的“玄鸟至之日”(即燕子春暖后北返之日),由皇帝亲自率领后妃、嫔御等前往高襟之庙,献上猪、牛、羊三牲(称为“太牢”)。这一仪式的目的,是为了祈求多子,即《诗经·大雅·生民》中所说的“克袒克祀,以弗无子”。“高禖之祀”的仪式中,还有被认为“颇涉邪淫”的、可能是非常富于性刺激的舞蹈,称为“万舞”。

“仲春之会”是中国古代由官方召集的男女狂欢之会。《周礼·地官媒氏》记载“媒氏”之官的职责云: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这种青年男女可以歌舞狂欢、自由觅偶并且发生性爱的节日,是上古时期生殖崇拜的遗风,晚至春秋时代,各国仍有举行。在古代文献记载中,宋国的桑林、楚国的云梦等地,都是举行“仲春之会”的地点。《诗经》中的一些篇章,如《桑中》、《东门之粉》、《溱洧》等,也都与“仲春之会”有关。

“仲春之会”中的青年男女,可以暂时超越在性爱方面的戒律和礼仪,自由地寻求爱侣,满足情欲(即所谓“奔者不禁”)。古代文献中关于殷人的始祖契、周人的始祖弃的身世神话,都说他们是因其母亲“神交而孕”才诞生的,神交又都发生在举行“高襟之祀”的日子里;而古代文献记载的时间、地点等资料,以及现代学者的研究结果,都表明“高禖之祀”与“仲春之会”极可能是同时同地举行的,因此契、弃的身世神话也从一个侧面反映或暗喻了“仲春之会”的情景和性质——使人类原始冲动中的多配偶(polygamous)倾向有所宣泄,正是“仲春之会”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在世界许多民族中,都有起类似作用的狂欢集会。

仲春之会的男女狂欢还带有巫术性质。因为男女之间的性爱活动,在古代常被用来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一上古遗风也在中国保留了很长时间,汉代《春秋繁露》卷十六中讲到求雨之法,就要求“吏民夫妇皆偶处”;直到梁武帝大同五年(公元539年),以七事求雨,其第六仍是“会男女”……而《金枝》中也谈到世界上许多地方有着同样的风俗和信仰。

所有这些都提示我们,古代世界诸文明中曾经有许多相同的东西,而且其中有些还一直保留在现代“发达社会”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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