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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短篇小说作家们(四)

2009-05-21杨向荣

作家 2009年5期
关键词:波特小说生活

杨向荣

19、霍腾丝·卡利舍(Hortense Calisher,1911—2009)

霍腾丝·卡利合写了二十多部中长篇、两部自传、四部短篇小说集。她出生、成长于纽约,父亲是一个小型工厂的制造商。这是一个成分复杂的犹太家庭,旧世界,纽约,犹太人的规矩、风格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她从七岁时就记笔记了,这些素材在后来的小说如《她》和《吻》中被用来描写家族的历史。她在大学里专修英文写作。1932年从伯纳德学院毕业后做过销售员、模特、社会工作者。三年后与一位工程师结婚,此后十二年的时间相夫教子,同时为了生计在不同的城市之间往返奔波。到事业略有所成时,她仍然到处旅行和讲课。但是纽约和这个城市的哈德逊河谷北部地带仍然是她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背景。她1975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集》中有很多作品带有半自传色彩。

卡利合的写作生涯始于1948年,当时她已经37岁,给《纽约人》投了一篇《一盒生姜》的小说。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她在很多全国性的著名刊物上发表了大量短篇、散文和评论。1951年发表的《天使消失》使她在美国文人中赢得巨大声誉。这部集子收入15个短篇,包括获1949年度欧·亨利奖的《中间的抽屉》(她写得最好的短篇之一)。在1950年代,她继续创作短篇,同时着手写第一部长篇,并在多所大学兼课。1961年,第一部长篇小说《非法侵占》出版。此后卡利舍即开始了多产的创作活动。90高龄的她依然写作不辍,甚至在多所大学演讲。

失败和孤独是卡利舍最钟情的题材,无论长篇还是短篇都贯穿着这一主题,爱情、婚姻、交流、身份认同的失败随处可见。她探索家庭内部不可避免又无法面对的孤独,这种孤独有时源于几代人遗传的创痛,即便在幸福的家庭中也会出现。她的短篇小说对孤独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探索,尤其是绝望老人的伤感。《第五十七大街上的尖叫》中,一个老妇人决心要搞清楚深夜发出的尖叫来自何处,最后调查后发现是自己发出的。

卡利合的长篇小说不是太令人满意,她的天分主要还是表现在短篇创作上。在风格上,她的短篇往往融合中长篇小说的优势,形式更加紧凑,情节的设计更加吸引人。她的句子简繁两种风格并用,有时极度节省,取得的效果同样非同凡响。她把语言作为一种洞察和顿悟的工具来运用。她的叙述经常出其不意,情节复杂,设置高度智性的虚构情景,令读者困惑又着迷。

最初赞扬卡利舍短篇的是一些专业评论家,大众知晓者寥寥无几,但她在这个体裁上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风格精湛、心理描写犀利、情感的传达细腻微妙。这样的质地往往仅见于著名的大师级作家之手。乔伊斯·卡罗尔·奥茨说她“即便在当代最为独特的作家中也怪异得令人不可捉摸”。《伊甸园之门》的作者莫里斯·迪克斯坦说“霍腾丝·卡利舍从来不掩饰思想本身”,她对作家的智性气质有着亨利·詹姆斯式的迷恋。

20、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1924-1984)

卡波特出生于新奥尔良。父母离异后把小卡波特寄放或者遗弃在各种亲戚家。他曾跟一个叫苏克的姨婆生活在一起,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给了卡波特童年很多乐趣。1935年,这个小男孩来到纽约城,在闷闷不乐中接受了最初的教育。成年后的卡波特在《纽约人》杂志社工作了一段时间,接着开始严肃地从事起写作活动。卡波特定期回南方游历,但仍然把纽约视为自己的家。他也经常去欧洲和北非小住。随着年龄渐长,卡波特浪迹纽约上层交际圈,酗酒日凶,还染上毒瘾,陷入同性恋的淖泥。对此,他毫不讳饰地公开承认。最后,他终因服用药物过量死于加利福尼亚。这位晚年嗜毒成瘾、自命不凡的卡波特与早年那个迷人英俊的少年构成了强烈反差。

卡波特最初引起专业界关注的是1940年代的小说创作,这些短篇结集在《夜之树及其他故事》(1949年)中。他的第一部自传性长篇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出版于1948年,兰登公司罕见地在封面上印出年轻作者的照片。这部长篇写了一个孩子种种神秘、梦魇般的经历。1951年,他的第二部长篇《草竖琴》发表,同样以童年时代南方的苦涩生活经历为素材,刻画了一个孩子天真的童年的结束,弥漫着浓重的怀旧气氛。他后来的作品主要有《在蒂法尼进早餐》(1958)和《祈祷回应了》(1984)。另有纪实作品若干,著名者如《冷血》(1966)。卡波特的文学声誉同样得益于大量非虚构作品。有早年游记结集成的《地方色彩》(1950)、名人速写集《观察》(1959)和《狗吠:公众人物和私人场景》(1973)。1956年发表的《缪斯们被听到了》属新闻报道体裁作品,漫画式地描述了一个美国黑人剧团在俄罗斯巡回演出的经过。许多人觉得这个集子里的作品是他的长篇杰作《冷血》的先声。他自称《冷血》为“非虚构小说”,事无巨细地记录了1959年发生在堪萨斯的一桩残忍的谋杀案。评论家称之为“新新闻主义”,报道风格更具文学性,超越了传统的新闻客观性。卡波特尝试把自己的小说改编成舞台剧,但不是很成功。

1945年,卡波特携短篇《米莲姆》忽然撞入美国文坛。这篇闹鬼小说让许多读者为之神魂颠倒,接着其他篇章很快出现别的杂志上:《银罐》《过生日的孩子们》《圣诞忆旧》《花房》《大师的痛苦》、《无头鹰》《夜之树》《钻石吉他》。这批小说虽然形式和内容各异,但还是让人把他与许多南方哥特派作家如威廉·福克纳、卡森·麦卡勒斯、田纳西·威廉姆斯和弗兰纳里·奥康纳联系起来。然而,卡波特的哥特小说都别具一格,因为这些作品的背景都设置在纽约城而不是南方乡村。这些小说往往只有一个关注点,常有怪诞的变态者或者邪恶的外来者闯入平常人的生活,破坏他们的宁静和身份认同感。例如《米莲姆》描写一个凶残、从不眨眼,但可能并不存在的人物如何反复折磨无辜寡妇。《无头鹰》写了一个孤独的艺术品贩子对一个古怪画家的变态迷恋,而这位画家又遭受另外一个邪恶先生的骚扰。《夜之树》描写了一个瘸子和他的聋子伙伴对一个在火车上同行的年轻女子的象征性侵犯,显示出麦卡勒斯的独特影响。这些小说中最晦暗的要算《关上最后一道门》了,描写毫无爱心的沃尔特·兰尼被一个陌生人坚持不懈的电话吓得死去活来,打电话的人声称这是对他没有理性的残忍进行报复。卡波特营造的这些世界闪烁着人性的凄凉景色,他声称:“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恐惧的行为。”

相对于这些哥特式小说,卡波特的有些作品显得明亮多了,它们的背景主要安排在南方小镇,叙述的语调显得很心平气和。《银罐》描写一个穷苦孩子一心要得到一家杂货店的一壶硬币,猜对

里面的硬币数量后终于如愿以偿。《过生日的孩子们》写了两个少年为了引起一位女子的注意展开的一场颇为幽默的竞赛。《事物之我见》最具喜剧色彩,写了卡波特父母早年的婚姻生活,结构和效果很像尤多拉·韦尔蒂的短篇《我为什么住在邮局》。叙述者并不完全可靠,他讲述了自己如何以一个新郎的身份进入妻子那个混乱的大家庭,与此同时又揭示了自己的各种怪癖。

也许,这些短篇小说中最值得记住的是作家回忆童年生活的那些作品,故意模糊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圣诞忆旧》最初发表于1956年,写了卡波特和姨婆苏克的关系——《草竖琴》里的多丽·陶宝也以她为原型——小说以现在时的口吻叙述,真实感人的第一人称叙述逼真地再现了两人最后一次一起过圣诞节的情景,最后以回忆苏克的死去结束。《圣诞节记事》再次刻画了苏克温馨慈祥的影响,但视野更为宽广。《神魂颠倒》则记叙了作者童年时想成为一个女孩的欲望。这些作品展示了一个无拘无束、充满怀旧情绪的作家对昔日浪漫情结的歉疚。卡波特的后期小说则趋向于挑战两种风格的截然界线。《花房》的素材取自作家1948年的加勒比之行,采用了童话的简朴形式,叙述调子超然冷静。《钻石吉他》描写了吉它的主人如何出卖一个老朋友的感情。《在通向伊甸园的小径间》写了一个身患残疾的可怜女孩为了生计而寻找丈夫的社会问题。有许多小说似乎既不是传统的虚构也不是纯粹的纪实。他不见得要“讲述真实”,而是在讲述“应该的真实”。这种风格的作品结集成《献给变色龙的音乐》(1980),包括《窗户中的一盏灯》《工作一日》等。

卡波特的许多作品至今仍然令广大读者和评论家兴味盎然。早期的哥特式小说糅合了超现实主义和心理分析的色彩,这种特质似乎在后来的一些作家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托尼·莫里森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作为一个文体家,卡波特的精确、精晰与诺曼·梅勒在《自我广告》中的评价当之无愧:“杜鲁门·卡波特是我这一代人中最完美的作家。”

21、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

雷蒙德·卡佛出身工人阶级家庭,母亲为餐馆招待,父亲是木材加工厂的工人。他19岁时就与年仅16岁的玛丽安·伯克结了婚,21岁前已育有两个孩子。为了养家,卡佛干过药品推销员、门卫、售货员、作坊帮工、杂货店伙计、教科书编辑等工作。他曾上过奇科州立学院,在那里师从小说家约翰·加德纳学习写作,后又转入洪堡州立学院研修,于1963年毕业。这段时间,他开始比较有规律地从事诗歌和短篇小说创作。此后不久,他发表了两本由小出版公司印制的诗集,一些短篇小说开始被收人权威的获奖作品年选集。

虽然卡佛在创作上已经取得了某些成绩,但在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初期,他的生活仍然处于奔波和苦涩状态。他后来曾这样说:“我们还在找个地方,我可以写东西,让孩子觉得开心的地方。要求似乎不高。可我们就是找不着。”他还在不断地打些零工,通过在加州的几所大学以及艾奥瓦作家班短期授课,来维持生活。他长期酗酒,经常因为酒精中毒而住院治疗,最终与结发妻子离了婚。

不过,1976年,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出版,由于“毫不妥协也不感情用事”地揭示了穷苦劳动者的生活而获得读者赞美。次年,该书被提名参选国家图书奖。至此,卡佛才进入了他所谓的“第二次生活”。他开始戒酒,离婚,然后与诗人苔丝·格拉尔结婚,开始过起稳定积极的作家和教师的生活。1978年和1980年间,他先后获古根海基金和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1981年,他的短篇集《我们谈论爱情时说些什么》出版,他被视为当代美国最具原创性和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之一。评论家弗兰克·克默德说:“卡佛的小说风格如此之简约,人们不好一下子明白过来,某种完整的文化和完整的道德状态居然可以由表面上看来寥寥数笔的速写即可道出。这本第二部短篇集显然是一位成熟的大师之作。”1983年,卡佛获得美国文学艺术学院为期五年的斯特劳斯基金,辞去教职专事写作,并出版了他的第三部短篇集《大教堂》。1989年秋天,卡佛被查出患有肺癌,手术和化疗后医治无效,次年8月不幸去世。在他死前三个月,《我打电话的地方:新作和选集》出版并获得众声称赞。

《请你安静些好吗?》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美国小镇上的生活和人物,那是卡佛成年的蓝领工人的世界。这些小说的背景主要在太平洋西北地区和加州北部,描写了那些意想不到、总是充满威胁的生活瞬间,这是那种人们称之为出局者的人的生活:失业、背运、飘零、孤独的人们,他们备受不喜欢、没有前途的工作的拘束,在金钱、性和家庭责任上毫无保障。为了写出他所谓的“我的人”(苦工、推销员、店员)的真实面貌,卡佛磨炼出一种质朴无华、毫不造作的叙述文体:简短、简洁、干脆的句子,没有作者的评价,也没有繁丽的细节,更没有比喻性的装饰。这种语言精确地对应着生活中的饥馑、干巴、徒劳和需要。

卡佛的《他们不是你的丈夫》《阿拉斯加有什么》《收藏者》或《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干什么》这些小说简洁和干硬见骨的风格,迅速被人们贴上“极简主义”、“肮脏现实主义者”等标签。人们把这些小说与一个当时正在逐渐兴起的同代作家群(安妮·贝蒂、理查德·福特、弗里德里克·巴塞尔姆)的作品联系起来,这些作家经常描写贫困,以及二十世纪晚期兴起的暴力,刻画人物简洁,叙述风格平铺直叙、毫不张扬。但是,这些标签颇具误导性,因为卡佛那种精雕细刻的叙述风格不是这些标签的含义所能概括得住的。如安妮-贝蒂本人所说,卡佛的事实事件、不动声色的观察,“当叙述事件越来越古怪和令人不安时就会产生强大的力量”。

这种叙述直接事实,不进行意义的提取的写法在早期小说《肥胖》中就有展露。叙述者是一个饭店的女招待。她向自己的好朋友讲述了自己侍候一个肥胖无比的男子的经历。该人衣冠楚楚,肥胖和礼貌均有别于常人,一口气吃掉了一篮黄油面包。她的男友厨子鲁迪经常偷偷地笑话这个胖子是“老饭桶”和“那个马戏团工作的胖子”,女招待从开始就预感会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位胖子又长又粗又油腻的手指以及大得吓人的胃口让她十分惊讶。她对这一罕见现象迷恋不已,坦白地承认:“我不知道,好像什么东西老跟在我后面,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小说的结尾,女招待跟鲁迪回到家里后感觉失魂落魄和陌生。她跟鲁迪做爱时,忽然觉到了那种肥胖,在这种肥胖中感觉鲁迪像个小不点,如若不存在了。在女招待的头脑中,那个胖子成了富足以及成功,特别是她的生活中欠缺的成功的象征。她只能感觉到其中的暗示

术表达形式。伊登要他赚大钱,要他拜见功成名就、更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但是,他为了重新获得信念的力量,暂时离别了伊登。几天后他又回来时,伊登已经走了,陪伴他的只有绘画和终身的孤独。18年后伊登回到纽约,得知海德格尔已经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但并没有取得商业上的成功,而是成了艺术界一位很有影响力的大家。伊登本人则担任一个通俗歌剧的主角,她的名字光彩照人,但脸庞却凝重而麻木,犹如一尊石膏模型。这篇小说的内容密度很大,有几个在凯瑟的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人物类型:失去母亲的男主人公、美丽而欲念浓重的女人。小说传达了凯瑟对艺术和艺术家本质的敏锐思考。凯瑟视艺术为求全责备的工头,一个满怀妒意的上帝,它要求艺术家抵制住情谊的诱惑,继续孤独地工作下去。为了讨好这个上帝,她为自己的小说探索出一种具有高度暗示性的诗意的写法。

《难以琢磨的宿命》中的《邻居罗西斯基》经常人选各种短篇小说选本,凯瑟在这里写了自己最钟爱的题材,即田园的幸福和快乐。故事讲述了一个不久人世的男子的情感和生活,他心满意足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没有丝毫的悔恨和遗憾。小说赞美的是家庭关系而非世俗的成功和成就。它赞美了移民农场的生活,以此来批判美国人的价值观。罗西斯基一家人并没有受到美国人要出人头地的冲劲的影响。这一家人幸福的核心是那位妻子和妈妈玛丽,她用自己擅长的烹调和为全家效劳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在这个家庭,食物成为聚会和避免危机的手段。七月的一天,一场热风毁了庄稼,但罗西斯基的反应却是杀了两只小鸡,拿出一瓶藏在屋后果园里的野葡萄酒办了一场野餐会。他们的美国邻居则在学校度过一夜,祈神降雨。在家庭中食物成为两种文化沟通的桥梁,特别是与儿子的美国妻子波丽的沟通。这是一篇表现饥饿、贫穷、死亡的小说,曲折地反映了种族和阶级的紧张关系,与此同时它又洋溢着田园的纯朴,赞美看似结束而又美丽的生活,融汇了生活中很多矛盾的方面。

如今凯瑟被视为风格最精致的美国小说家之一,她的作品注定会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已经豪不张扬地接受了时间和潮流变化的考验。

23、约翰·契佛(John Cheever,1912-1982)

契佛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昆西一个古老的新英格兰望族之家,他的短篇小说多半取材于美国东北部中上层家庭的生活。他的几乎全部小说都设置在某种积淀着这个阶层的礼仪、行为准则和价值传统的社会环境中,有着传统赋予的责任和特权。契佛被评论者认为是美国新英格兰地区人事变迁的最佳编年史的短篇小说记录者,重大的历史事件影响和塑造了新英格兰生活方式的现代传承者,或者反之,在那些重要的事件中有他们的影响力存在,这些事件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原子弹的爆炸、冷战的僵持、60年代的种族主义运动。当然,契佛没有去直接刻画这些事件,这些东西在他的小说中只是发挥着背景性作用。他的兴趣不在于呈现从影响和塑造主人公的重大事件中衍生出来的人类的戏剧,他真正不竭的激情在于探究主人公们在日常的礼节和朝夕的生活中所要面对的道德选择和挑战。

在契佛的短篇小说中,这些普普通通的美国清教徒们的生活显得很真实,总是既感人又可乐。契佛拥有一双错不了的捕捉他人对话的耳朵,他的叙述风格既质朴又抒情,与故事的配合完美无瑕。他能够准确地抓住鸡尾酒会,家庭争吵、举家在新英格兰地区某个岛上度假的全部细节,好像有本事怀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力量,像施魔法般勾画出处于精神和家庭纷乱中的人们的生活经验。

契佛的创作生涯长达50年之久。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由马尔科姆考利发表在《新共和》上,那是1930年的10月。当时契佛只有17岁,也就是他的正规教育结束的那年。考利写过著名的《流放者的归来》一书,他是海明威迷惘一代作家的评论家。考利提携年轻的契佛进入纽约的文学圈,帮他在《纽约人》杂志上开辟了发表短篇的一席之地。1941年,与玛丽结婚后四年,契佛又从军服役四年。二战后夫妇俩住在纽约城,后又住到韦斯特切斯特的郊区,直到1982年契佛罹患癌症而死。契佛生前除了发表了六部短篇小说集外,还写了四部长篇小说和大量的影视剧本。1978年出版的《契佛短篇小说集》为他赢得了普利策奖和国家评论家圈奖。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间,他经常接受各种流行报刊杂志的采访,频频出现在各种谈话节目中,被尊为德高望重的文人。

评论家们给契佛送上纽约派作家的标签,他不喜欢这个标签,觉得这与其是赞美他的小说,还不如说是在暗示他的题材和主题的局限。撇开所谓的局限不谈,这个标签其实很贴切。他的180个短篇中有141个是在《纽约人》杂志上发表的。他和约翰·奥哈拉、约翰·厄普代克成为在这份杂志漫长的历史上发表小说最多的几位作家。他偶尔也使用实验的手法,在小说中注入奇异和梦幻的元素,而且有一次还声称自己喜欢不真实和变形的东西,然而,他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

契佛的小说虽然经常对当代美国的道德和价值观提出严峻的批判,但是最终更多地还是宣扬生活给人们提供了多姿多彩的可能性和幸福。生活中可能充满了混乱、痛苦和屈辱,但它依然甘美诱人,生活尽管有着苦涩的外表,但是在生活的大美面前,畏惧和恐怖都无能为力。契佛从束不系统地界定那些所谓的真理是什么,也不在自己的小说中下达道德的指令或者提出一套哲学体系。但是他言传的真理却以可信和动人的方式体现在主人公身上,通过爱、诚实、正派的传统道德秩序的缅怀来体现。契佛从来不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样的道德指令在哪里以及何时可以获得,但对契佛的人物以及作者本人而言,对英国正统的盎格鲁白人、新英格兰上层社会庄重和教养的渴望就意味着它们的存在。

契佛本人对现代的价值观持怀疑态度。正如他在短篇小说集的前言中写的那样:“我一直寻求的不变的东西……是对光明的热爱和探索存在的道德纽带的决然之心。”这种追求在新英格兰乡村,或者那个著名的纽约郊区谢迪希尔平静的王国出现的可能性跟虚构的“契佛的乡下”不相上下。谢迪希尔是契佛技艺到了炉火纯青程度,描写混乱、渴望和憧憬的几篇小说中的背景地。这种追求一般在背景中呈休眠状态,往往只是在故事快要结束之际才从主角的活动范围显露出来,然后被一个神秘的代祷戏剧化地引出来,这个代祷不用直接提及上帝,而是用类似基督徒谢恩祷告的方式,或者用小说本身所记录的令人痛心的良知的危机带出来。从契佛心目中那个人类存在的持久不变的道德基础观念得出的必然结论是,现代生活精疲力竭的节奏和压力经常致使人们与那个基础相脱离。契佛的大量优秀短

篇所关注的核心就是主人公为了重新获得平衡以及某种程度的幸福而苦苦挣扎。

在契佛以乡下为背景的小说中,道德良知顿悟的瞬间比比皆是。契佛的乡下虽然都是虚构的现代乡下,但却都打着作家苛刻的清教传统的印记。他说:“加尔文似乎就住在我童年时代的谷仓里。”读者在契佛的很多短篇中始终能够感觉到加尔文主义对道德反思和洞察的呼吁。他还在一次访谈中说:“阴暗——对新英格兰地区惜爱的黑暗的包容——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绚丽的色彩。”道德阴暗经常出现在契佛塑造的很多难忘的人物身上,但呈现的方式各不相同。这种阴暗在一个人物身上的出现往往会引起另一个对光明和善良心怀有执著憧憬的主人公的激烈反应。《再见了,我的弟弟》中劳伦斯的小器以及动辄以苛刻的态度评判家庭生活的习气,最后为原本要放松的海滨休假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紧张,最终导致暴力。还有一篇小说中一个纽约商人离开办公室去火车站时被进行性敲诈的秘书跟踪,最后遭到侮辱。他没有丝毫的良心,他完全不把别人的感觉当回事。这个人物身上似乎荟萃了浓重的道德阴暗。

然而,契佛排斥新英格兰清教徒对自然和世俗之美的苛刻怀疑。大自然在他的小说中有着很高的价值,往往预示着一种神秘的干预。他的文字中洒落着人地、阳光、乌云和流风的优美意象。当他的主人公出现重大顿悟时一一如《乡下丈夫》中——他们经常受到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的刺激。在他的很多小说中,大海则成为一种持久并且肯定生活的存在。同时,契佛还保持着清教徒的信仰,认为善良和邪恶在人的内心永不休止地斗争着,他对人的道德困局和选择有着高度的兴趣。他的短篇小说可以解读为善良和邪恶冲动之间的斗争如何在有着各种脾性和弱点的人们的生活中呈现出来的编年记录,而且这些斗争主要发生在美国新教徒上层中产阶级社会复杂的交际仪式中。契佛写了不少有关情欲出轨或者勒索行为的小说,契佛在以精确的语言描绘这些人物试图把自己的行为和冲动与良知调和起来的经验方面极具别致的天赋。他喜欢探索所谓的情欲本能和社会本能之间的紧张关系。契佛还善于刻画表面上善于自我调节,实则陷入崩溃边缘的人物,带着轻微的讽刺意味,但又满怀感人的同情心。

契佛在塑造人物、创建自己的虚构世界的时候经常满怀激情地亲身投入,仿佛在亲历家庭的破裂和痛苦。在谈到写作的快乐时,他曾经这样说过:“我想生活中没有什么比把互无关联的事件拉在一起,让它们发生关联,创造出一个短篇更快乐的事情了,而且能够体会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创造的过程的感觉,一件事情可以有目标地叠加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在某一次偶遇中失去的东西在下一次邂逅中得到补偿,而且我们还有权让发生的一切具有合情合理的意义。”契佛写得最黑暗的短篇小说都透出这种快感,尽管沿途可能充满了令人生畏的障碍。

24、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1954-)

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出生在芝加哥,但大部分时间却在穿越国界中度过了。母亲是奇卡诺人,她们要经常去看望在墨西哥生活的父亲。1976年从芝加哥的洛约拉大学毕业后,桑德拉在艾奥瓦的作家班学习了两年,1978年获得写作硕士学位,并获得有关资助和奖学金,在德克萨斯、加利福尼亚、纽约等地访问、任职。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作家后曾在美国不同地方生活,而且继续穿越、往来于不同地域和文化。在艾奥瓦作家班学习期间,她就开始根据自己所谓“边界女人”的经历进行创作了,描写一个完全地、彻底地、创造性地生活在“边地”的女人:这些边地是文化、生理、精神、情欲、语言交错的空间,在这里,不同文化的人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在这里,底层、下层、中层和上层各个阶层互相接触交融,在这里,两个个体之间的空间距离随着关系的亲密而缩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并不舒服,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

1980年,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发表了一部叫《坏孩子》的诗集。1984年,她的《芒果街上的小屋》荣获“哥伦布前的美国图书奖”,这部小说由一家很有影响的小出版社出版。1987年,她又发表了《我的邪恶的、邪恶的手段》。1991年,她以一部《喊女溪及其他》的小说集打入主流文学,得到安妮·贝蒂的肯定。贝蒂说:“她那些表现我们为什么要把爱神话化的小说完全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华盛顿邮报》的书评赞扬桑德拉既懂得心可以被伤碎,又明白它可以像只鸟儿般飞起高翔,无论她选择讲述什么故事,我们都应该好好听一听。对于一个来自边缘的亚文化的作家,能够得到主流媒体的如此承认和推介,的确是件了不起的突破。但是这样的承认也让作家付出了代价,因为它掩盖了使作家的突破显得与众不同的叙述技巧。其实,桑德拉有本事既把一个故事讲得伤心欲绝,同时又令人精神振奋,把穿越边界和生活在边地的神话写得鲜活生动。这些小说和神话来自一种既是又不是墨西哥和美国的文化传统。桑德拉能够同时娴熟地创造性应用三种语言传统:正宗的墨西哥西班牙语、正宗的英语和奇卡诺的西班牙语。她发展出一种貌似简单、玩世不恭但又非常老练的边缘化风格,这样,虽然她在诉诸英语读者,但美国的墨西哥人听来也会产生共鸣,通过这种方式把边缘推向中心。她还讲述不是主角的边缘人物的边界故事,而这样的小说又由主流媒体来推销,因此,她的小说需要跨越种族、阶层、性别和性征的传统手法。

桑德拉的小说经常取消熟悉的背景,包括外在的环境、历史意义、日常经验或者核心语言,刻意突出美国城市讲西班牙语的居民集居区日常生活中的悲剧和普通人的达观。比如小有这样的句子:“亲爱的圣马丁,请给我们寄些衣服、家具、鞋子和碟盘。只要不是吃的东西,我们什么都需要。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们都需要开伙。”有时她还向读者展示各种小小的奇迹:“现在我的家甜蜜的家又属于我的了,我的戴安妮塔是那么多情,我的孩子们除了互相打打闹闹也有话跟我说了。”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最负盛名的小说。它透过一个12岁的墨西哥裔女孩的单纯眼睛,用简单的语言描述了移民家庭在美国的贫困生活。作者说这里女孩发出的声音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个穷女孩的声音,一个说话的声音,一个美籍墨西哥裔人的声音。事实上这个长篇是由众多简洁的短章构成,每个片段都可以当一个小短篇来读。有人说,桑德拉·希斯内罗丝那些幻想破灭的,坦言性爱的,更暧昧复杂的拉美裔人物形象,想要进入主流的视野,还需等待。

责任编校孙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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