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晓春《坐天观井》解读
2009-05-21四味
四 味
艺术家缪晓春自去年在“台成时代·媒体中国2008”中展出作品《虚拟最后审判》后,现在又一次在北京推出耗时一年创作的《坐天观井》。这是缪晓春以15世纪尼德兰画家希罗尼穆斯·博斯杰作《俗世乐园》为原型,运用计算机软件创作的一组综合媒介视觉作品。
博斯的作品是一个分为三部分的组画,以诡谲、神秘、充满想象力的画风分别描绘了天堂、人间和地狱的场景。而缪晓春首先将三联画改造为九联屏,原作的画面分别成为第二屏、第五屏、第八屏。第一屏和第九屏则是完全脱离了博斯画作框架的关于“生”和“死”的画面。第三屏是从天堂看往人间和地狱的画面,第四屏是从人间看往天堂的画面,第六屏是从人间看往地狱的画面,第七屏是从地狱回看人间和天堂的画面。随后,缪晓春基本按照原作的构图重新设置了人物和事件,但视觉重心相比原作更为集中和一目了然,在天堂和人间画面中冷色调的使用使得其富有后工业时代的冰凉气息,而地狱之中则燃起了熊熊大火,毁灭得更为彻底。缪晓春还按照自己的体貌特征在虚拟空间制造了一个虚拟人物,并用这个虚拟人物和机器人取代了画中所有的人物,在原作中出现的充满隐喻性的图像则被他用新的象征性图像所取代。从而,他构造了一个当代的“俗世乐园”。然而在构建电脑建模的全景静态画面的同时,一部极富空间想象力的三维电脑动画作品也在同步创作之中,其间由电脑科技生成的备个虚拟的动态场景随后又被缪晓春运用素描、水墨、刺绣等技法加以“凝固”,以不同的画面分别表现出来。最后所有无声的二维静态影像都可以按照某种内在的逻辑关系在这部有声的三维动态的Video作品中一一呈现,不断变幻,以此来涵盖更为广阔的叙事可能。
《坐天观井》综合地体现了缪晓春的创作特征:“视点和角色的置换与转换”“对艺术经典的挪用和重构”和“思辨性”,并且包容了他对于时间、空间、生死以及当代社会种种现象的思索与批判。
“视点的置换和转换”的特点,我们从文章开始所述从三联画转化为九联屏的方式中便可以看到。另外,在他《虚拟最后审判》的作品中,他假定画作是一个立体的场景,进行了“从背后看这个场最”的尝试。这样的转化,使得绘画从平面性的二维视角中挣脱出来,具有雕塑般的空间意义。《坐天观井》中增加的画面则又在时间事由上穿插了承前启后的事件,有意识地引导着观者的观看历程,将其从线性的维度引入多维度的宇宙之中,原有画作的意义空间产生了巨大的延伸和变化。这也是他的作品能跳脱出原作的局限,成为充满主观经验的创新之作的原因之一。
“角色的置换和转换”是贯穿在缪晓春创作中的特点。他从1990年就开始用自己的化身作为创作主题。1995年,作为德国卡塞尔艺术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他用自己作为原型制作了一个人偶,将其穿上古装,放在各种环境中拍摄。这个“来自过去的访问者”代替了他的感官。代替了他的社会关系、代替了他的时空,与现实环境产生奇异的互动。2005年开始,他用3D建模软件将自己的各个角度的影像综合成一个“虚拟自我”,并将这个来自未来世界的自我放置在艺术史中的杰作之中,进行新的对话。这个眼神空洞、没有情感、不着衣褛、肌肤缺乏质感的数字自我,在艺术史中自我复制和蔓延,取代了几乎所有的人物角色,挑战着传统的有关自我与他人、作者与读者、艺术与现实的概念。虚拟的化身使我们能够进入到影像之中,以不同人的身份去感受和体悟绘画的情境,并参与到关于过去和未来的充满活动的对话之中。
“对于艺术经典的挪用和重构”是缪晓春在新媒体艺术创作中的偏爱手法,也许这和他的艺术史专业背景有关。《虚拟最后审判》原型便是米开朗琪罗为西斯廷教堂所绘的经典壁画《最后的审判》。而在另一件作品《H20-艺术史研究》中,他从艺术史中撷取了数幅与水相关的作品,用最新的数码方式加以演绎,试图去描述水在生命间的链接。艺术史对于缪晓春而言是一个与现存世界平行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丰富与宏大给他提供了巨大的思考空间和表达的余地。然而,如果缪晓春的作品仅仅是对艺术经典的当代拷贝,便不值得我们花这么多的文字去解读。正如他自己对《坐天观井》的评价:“博斯的作品只是我的起点。实际上,我并不特别关心博斯作品试图表现什么,我想反映这种表达的灵魂。我喜欢他的作品包含了许多人物和丰富的内容,这样我可以扮演一个更有创造力的角色。在他的绘画中有很多谜团,这些谜团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但是我想创造我自己的谜团,讲述我们这个时代的寓言。因为我和博斯处于不同的时代,他从没见过飞机大炮、原子弹或太空科技等等,所以他的想象力和我的截然不同。”
的确,原作的“天堂”中,描述了夏娃诞生的时刻。而在缪晓春的“天堂”里,亚当的形象被一个正在阅读写满了二进制代码的卷轴的机器人所代替。在计算机世界里,1和0正是计算机程序最基本的语言,也是虚拟空间一切创造的起点。而人作为计算机语言的创造者和使用者,取代了上帝。亚当身旁的水池里,“断臂的维纳斯”取代了夏娃。“断臂的维纳斯”因为她残缺的美而被公认为艺术史上最美的女性。这也是缪晓春选择她作为夏娃的原因。
在“人间”的画面里,近处是狂欢盛宴的人群,或抢夺苹果、橙子、梨、龙眼、罐装可乐,或下棋,或在游泳池内戏水,或被气泡所包裹漂浮在水面,或与闹钟皮箱台灯等物体搏斗……中景中的大水池被半融化的不锈钢轿车所包围,原作中画面中心的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被一个由人和大铁环所暗示的奔驰车标取代。人们骑着各式的动物,扛着刀、叉、停车牌、针筒、海鲜、矿泉水、铁丝、螺丝刀、足球等等物件绕着大水池行走。远景中,出现了某种也许是太空飞行物的原型金属球状体……这些可以被阐述清楚和不可以被阐述清楚的上百个叙事性事件交错在一起,我们可以从中领会诸如对工业文明批判、对都市中人们忙碌和焦虑生活状态的讽刺、对人类贪婪本性的审视等等主题,似乎一切都那么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但是无处不在的细节描绘配合以荒诞无稽的情节,反而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摎论,仿佛一切过于琐碎而显得微不足道。计算机设计的精确和理性的画面暗合了尼德兰独有的精细写实主义风格。米开朗琪多认为尼德兰绘画由于对细节过分关注导致整体画面的不和谐,而缺乏力量与个性。对于通晓艺术史的缪晓春,他没有回避这一点。反而更为加强画面的空间深度,刻意去制造这样的荒谬感和宇宙感,如主题“坐天观井”一般,观者被放置在了更为辽远的时空。
在地狱的画面中,博斯描绘了对人类邪恶进行各种惩罚的地狱。缪晓奏的版本中,计算机、键盘,手机、军械等成了折磨的工具。在画面中部右侧青花瓷成为对传统文明的哀悼。“对我来说,电脑即是创造的工具,也是毁灭的工具。人们在键盘上的舞蹈象征着死亡之舞,科学与技术以及最终它对人类的所有意义的毁灭。同时这些坠落的书象征着人类知识的毁灭,人们纠结在乐器的弦上象征着人类情感的毁灭”。
在《坐天观井》中,有些谜团清晰可解,有些却抽象难懂。缪晓春认为这是必要的,这个世界存在很多不可解说的内容,就像我们不能理解大部分的宇宙一样。如果每伴事都被清楚地解释,我们会失去很多潜意识可以感受到的东西。
思辨性对于缪晓春的作品而言是无处不存的。一直贯穿于《坐天观井》的是关于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的悖论以及对于生和死的演绎。《啦天观井》的Video版表现得更为丰富与充实。“影片开始于一片键盘的敲击声中,从天而下的隐形的漏斗里滚落了一堆苹果,猴子欢呼雀跃,伸手接果。人间的土地上,前一刻是尚为猿人的原始人类、仃辛勤劳作,后一刻便是光溜的现代人聚众狂欢。战争、掠夺、自相残杀、奢靡堕落和焦虑不安交织在一起……地狱燃起了大火,一个头变成灭火器的人类在废墟中匆匆奔走试图救火,但是当他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身后有无数个显示器,正播放着他自己焦虑奔跑的身影。一个巨大的冰封的骷髅头昭示着死亡的永恒,周围是无数个被打开的空空的冰箱。如同墓碑般伫在在黑黢黢的空间里。所有喧嚣的声音都停止了,只留下单调的机械重复的电脑键盘敲击声,整个世界终结于此,也开始于此。这令人恍然生出“庄生梦蝶”股的疑问: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是宏大的还是微小的?正如同缪晓春的喃喃自爵:从时间和空间的另一端看过来,要放大多少倍,我们的世界才能被发现——
我们的诞生才算得上诞生
我们的死亡才算得上死亡
快乐才算是快乐
痛苦才算是痛苦?
三才能显得高
海才能
显
得
深?
所谓的“坐天观井”乃是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