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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产土销”营销方针与南通大生纱厂的衰败

2009-05-19庄安正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09年6期
关键词:因地制宜

庄安正 马 强

关键词: 大生纱厂;“土产土销”;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摘 要: “土产土销”是大生纱厂创办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制订的营销方针,曾在南通和东北的三个区域市场中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其后清民易代,时局动荡,日商乘机强势侵入,三个区域市场又发生了不利于“土产土销”的重大变数,其中

与日商实力上的悬殊,以及张謇在东北市场上的营销失误等,导致“土产土销”消极作用凸现,大生纱厂因此走向衰败。中华民国建立以后,国内市场出现了一些有利于商品流通的因素,但张謇未能把握好历史给予的变更营销方针,开辟新市场的机遇。

中图分类号: F4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2435(2009)06069006

“Self Producing, Self Marketing” and Decline of Nantong Dasheng Cotton Yarn Factory

ZHUANG Anzheng, MA Qiang (1.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Jiangsu 226019, China; 2.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Nanjin University of Science& Technology, Nanjin 210094, China)

Key words: Dasheng Cotton Yarn Factory; “self producing, self marketing”; time-concerned treatment; environment-concerned treatment

Abstract:

“Self production, self marketing” is the marketing policy drawn up by Dasheng Cotton Yarn Factory to meet the requirement of time and environment. The polic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markets of Nantong and three districts of North-East China. Yet Japanese companies penetrated into market, together with volatile political situation, the markets of three districts of North-East China changed which went against the policy of “self producing, self Marketing”. Because of the great disparity in economic strength compared with Japanese companies, negative influence of “self producing, self marketing” emerged which led to the decline of Dasheng Cotton Yarn Factory.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Republic of China (ROC), some conditions in favor of commodity circulation appeared in domestic market. However Zhang Jian missed the chance to constitute right policy and develop new markets.

江苏南通大生纱厂(后称大生一厂),是张謇甲午战争后于1899年投产的第一家近代企业。他“以大生纱厂为母,利用其赢利创办新厂,子母赓续环生,不断扩大再生产规模”。[1]110118由于发展迅速,纱厂进入民国时期的20世纪20年代初期扩大为一、二、三、八厂四家,又以此为核心组建成涵盖农垦、制盐、冶炼、机械、交通、通讯、金融与食品加工等领域40余家企业,拥资2480万两白银的国内最大的大生企业集团。但就是这一家创造了民族工商业奇迹的大生纱厂,20年代中期陷入困境,亏损严重,连累企业集团,最终被江浙金融集团接管。大生纱厂缘何衰败?有主张洋商势力侵入是主因的“外因论”观点的,亦有主张从企业自身寻找原因的“内因论”观点的。笔者认为:“内因论”符合马克思主义有关“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的原理,[2]301亦符合大生纱厂衰败的实际情况。现在的问题是,学者眼中“内因”的“因”也众说纷纭,有归之于企业创办者的目标设计、管理理念抑或文化素质等不同的方面。本文仅就较少论及的企业“土产土销”营销方针作一探讨,以期深入认识“内因”中包含的丰富内涵。

“土产土销”是张謇在大生纱厂创办时制订的营销方针。所谓“土产土销”,即不仅大生纱厂应设在南通本地,而且原料应“产”自本地市场,产品亦应“销售”本地市场。其中虽然包含企业的生产与流通都立足本地之意,但重点是指流通中的棉花收购与棉纱销售两个方面。

考察大生纱厂的布局与营销状况,可知“土产土销”并非空谈,而在实践中得到了切实的贯彻。首先,大生纱厂即设于距南通城西北七八公里的唐家闸镇;其次,纱厂产品以棉纱为主,原料棉花主要源自本地市场的优良棉种——青茎鸡脚棉花;再次,纱厂主导产品——12支机制纱,亦大量流向本地“大尺布”手织行业,以南通农民兼织户为销售对象。查阅大生纱厂1899-1926年间每年编制的“说略”,发现张謇最关心的一直是“土产土销”营销方针的贯彻情况。早在1905年,张謇即认为:“纱厂获利之多寡,枢纽在进花出纱”。[3]29至1922年,国内市场、南通与东北的区域市场环境都发生较大变化之际,张謇仍认为:“工业之衰旺,以进出货为关键,买贱卖贵乃有胜利可言”。[3]148企业的“说略”,既是对上年经营得失的回顾与总结,又对企业来年的发展具有指导意义。可证张謇在近30年中将“土产土销”视为大生纱厂的立业之本与发展战略,这一点从未发生过动摇。

“土产土销”为何被定为大生纱厂的营销方针?它是张謇应对企业创办时的国内市场,以及南通与东北三个区域市场(即南通棉花收购市场、棉纱销售市场和东北土布销售市场)的特殊情势,为其谋求的生存发展之道。具体考量,因素有三:第一,规避国内市场商品流通中的厘金制度。1842年鸦片战争结束后,洋商势力侵入中国市场,清政府不思变革,消极回应,以致洋务运动中民族工商业诞生,至甲午战争20来年间,外遭受洋商压迫,内受封建势力阻挠,市场环境一直比较恶劣。仅就衡量标准之一的税制观之,清政府1853年于扬州出台了所谓“值百抽一”的厘金制度,又推广全国(并延续至民国后),成为商品流通中盘剥工商业的一项“恶税”。南通与扬州相去不远,同属苏北厘金重灾区。苏北境内“卡捐林立……到处留难检查货品,验票收票,扣船勒索”,[4]266仅“通州、海门两境,(卡捐)得五十七处”。[5]756大生纱厂的原料来源与产品销售如扩大到南通以外地区,相距较远,厘金税率会升至“约值百抽四”,加之“其归厘局员司中饱者,当倍其数,或且过之” ,[4] 264265且“道途梗阻,节节为厉,行之愈远,则商货成本愈重”。[6]163“土产土销”即试图将流通范围限于南通境内,尽可能缩短企业所在地、原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地三地间的距离,以减轻厘卡盘剥。第二,依靠南通棉花收购与棉纱销售两个区域市场的有利成份。南通位于长江出海口北侧,当长江、黄海交汇处,自然地理条件适合植棉。早在元明之际,植棉业即传入南通。至晚清,南通农村更是“一望皆种棉花,并无杂树”。[7]加之同期“引种美陆地棉,从此棉产日进”。“通海(市场)棉花,声誉更高,为中外所重视”,[4]16与之相适应,南通手工棉纺织业晚清亦发展较快,尤其当松江土布业渐呈衰势之际,洋纱(即机纱)开始由上海经崇明流入南通,南通农民兼织户见其“条干均匀,不易断头”,[4]30遂土机纱混纺,生产出土布新品牌“大尺布”。自此“大(尺)布之名,尤驰四远”,[8]南通遂成为“近代中国最大的手织区”,[9]87棉纱市场对机纱需求量旺盛。此外,南通棉花收购与棉纱销售两个区域市场因南有长江阻隔,地较偏僻,相对封闭,洋商势力(主要是日商)暂未大量侵入,大生纱厂立足南通,可依靠两个市场因之形成的较为充裕的原料来源以及潜力很大的产品需求等有利条件,小范围内完成生产、流通全过程。第三,利用东北土布销售市场与“关庄布”的特殊销售渠道。“大尺布”品牌中,以销往千里以外东北的“关庄布”最负盛名。清末东北开垦后,大量关内贫民“闯关东”,导致人口急增。东北因自然地理条件不宜植棉,棉纺织业基础又极薄弱,下层民众对来自关内土布的需求量巨大。东北这一区域市场当时同样较为封闭,洋商势力(主要是日商)亦暂未大量侵入,“关庄布”厚实耐寒,品质较江南土布优良,又价格便宜,适销对路。“关东布”远销东北有利可图,还与南通和营口间一条特殊的销售渠道有关。具体路线是:南通布商先从农民兼织户手中收购“关庄布”,集中运往上海。再由宁波“号帮”运输商收购后经海路将其运销营口,进入东北市场。“号帮”运输商为何乐意担此任务?缘于他们“概用帆船装运,直达营口或安东,每件只付船费二两四钱,合洋三元三角二分”。[4]269南通布商用帆船通过长江运往上海同样只付船费,不缴厘金,且运费远较上海运往营口便宜。即使用轮船装运亦只需一次性向江海关南通分关缴税,所费“约值百抽一(点)五”,[4]264269即1.5%。可见这一销售渠道的形成,关键在于用帆船担任“关庄布”的长江与近海运输任务,钻了厘金“法网”的缝隙,对“号帮”运输商与南通布商两利。

综上可知,大生纱厂“土产土销”的营销方针,是张謇在国内市场厘金病商,流通不畅,以及南通与东北的三个区域市场具有发展空间,又相对封闭,日商等势力暂未大量进入等背景下,以避害趋利为宗旨,精心谋划,综合权衡的产物。在相当多民族工商业同样因国内市场环境恶劣而举步维艰之际,大生纱厂却根据行业特点,将南通棉花收购市场、棉纱销售市场和东北土布销售市场整合成一条营销链,在困境中开辟出一片“柳暗花明”的新天地。企业流通成本因此下降,不仅连年获利,而且年利润一般高达30%上下(最高达106%),[10]130不仅自身壮大,也带动起其他40余家企业的连锁发展。与同期创办于上海、无锡等地非“土产土销”的18家纱厂比较,大生纱厂一枝独秀,成为“第一次欧战以前华资纱厂中唯一成功的厂”。[11]139143可见“土产土销”营销方针在大生纱厂发展过程中发挥过非常大的积极作用,将其上升到企业经营理念层面上分析,其成功实得益于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之八字秘诀。

问题在于“土产土销”将大生纱厂引入鼎盛之际,张謇开始视其为一种完美的营销模式。不管国内市场、南通与东北的区域市场发生何种变化,长时间内固守这一模式不变,导致方针与赖以成功必须遵循的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的经营策略背离,逐渐失灵。

事实上,“土产土销”营销方针虽是大生纱厂创办时应对当时市场环境一种“最为恰当的营销方略”,[12]194并非完美无缺,更非“万用良方”。审视这一营销方针获得成功时,其中已隐含着风险,风险不仅源自营销方针指导下形成的一种固定的营销模式,即一条由三个区域市场依次衔接,单环相扣的营销链。其中任何一个市场发生变数,都将使营销链断裂;而且源自南通与东北的地理位置距日本较近,日商对三个区域市场易存觊觎之心。南通与东北区域市场面临的具体风险分别是:首先,南通棉花收购和棉纱销售市场各为大生纱厂单一的“进”、“出”口市场,与“土产土销”直接相关。两个市场立足本地、空间小又相对封闭,在厘金制度下具有避害趋利益处,容易获得较为充裕的原料来源以及潜力很大的产品需求。但空间小使得两个市场抵抗日商侵入的能力较差,南通虽未与日本开辟海路通航,但与上海一江相隔,彼此通航。日商1902年在上海首开收购华商兴泰纱厂之后,[13]217上海既是华商纺织业最为集中的城市,又成为日商最早扩张本国纺织业的城市。日商以及江南华商极易从上海将势力打入南通,一旦南通两个(或一个)市场因之发生变数,大生纱厂“进口”或“出口”将直接受扼窒息,面临无后备市场以解困的风险。而东北土布销售市场是营销链的终端市场,与“土产土销”间接相关,但关系匪浅。大生纱厂“土产土销”是指棉花与棉纱立足本地,但南通农民兼织户生产的“关庄布”又须销往东北,“土产土销”结果成了“土产外销”,且“东三省为本地销布之唯一市场”。[14]224这个市场与南通远隔千里,范围大又相对封闭。南通布商凭借其特殊的销售渠道捷足先登,在东北市场占有相当地盘。但东北海路距日本较近,营口早于1858年辟为商埠,日商势力亦极易由此侵入,而远隔千里却使大生纱厂难以把握这一市场,外加又无后备市场可替换,“关庄布”销售如受影响,企业的12支机制纱亦将连带滞销风险。

上述风险在大生纱厂创办时一般只是潜在的风险。不幸的是,纱厂贯彻“土产土销”营销方针近30年间,正值清民易代,时局动荡之际,民族工商业虽有相当发展,总体实力不强。日商却在本国政府制订的“大陆政策”引导下,利用日俄战争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等时机“壮大其财力”,[13]192就近逐渐侵入中国市场。大生纱厂除须承受不利于市场流通的厘金盘剥外,还须遭遇国内市场被迫开放过程中纺织同行倾轧尤其是日商侵入一类的“商战”,市场“商情变幻,瞬息千易”。[5]104在此背景下大生纱厂潜在风险被频频诱发“恶变”,不仅逐渐成为现实的风险,风险还降临营销链所有三个市场,对企业构成了很大威胁。略举几类事例,如:1908年前后,“江阴、常熟、无锡(江南华商)纷纷设厂,多就通海购花”,[15]2441913年,江南机纱因“在当地滞销”,[10]116遂“大量内销”,[4]100 “流入通海”。[4]104“新厂之风发云涌,后先竞起,深以为(棉纱)供过于求”。[3]1621906年后,日商于上海所办纱厂亦来南通收购棉花,因“日本国产棉花纤维短,不适于机械纺织,印棉和美棉又价格太高”,[13]127“通花下美花一等,故最合用”,[3]46收购时往往“放价争购,滥而无择”。[3]66约于同时,来自上海的“外纱倒灌”现象每年都有发生。[3]46又如:1905年,日商开始垂涎东北市场,于营口“仿织中国土布。此种仿制土布,多系机织,减价运销。东北农民,称为瀛布”。[16]163 “农民试用,不受欢迎,……然而影响所及,已属不小”。[4]1301920年后,东北“商埠既辟,轮船、火车大畅,各国商品竞销,机制布匹大量进口,成本低廉,花色齐备”。[4]126此外,“天灾人祸,赓续相寻”等因素亦严重威胁大生纱厂的三个市场。[3]1121911年,“武汉事起,风声所播,商业大受恐慌,……本厂收花未逾浃旬,已售之花,既不能如期收款,他调之款,更不能依时抵用。九、十月间,岌岌有停工之虑”。[3]711915年,“通海一带农田,以夏间霪雨兼旬,加之阴历六月十七飓风为灾,棉收大歉,调查全境产数,不逮往岁十分之二、三。本厂深虞就地取材不敷应纺”。[3]1031904年,“时日俄事方紧,关东布市瑟缩,纱亦随之而滞”。[3]23如此等等,事实证明:大生纱厂凭借“土产土销”连获厚利之际,这一步妙棋已往往行如险棋,赢得并不轻松。

大生纱厂贯彻“土产土销”营销方针的过程,即是为了消弭企业面临的现实风险的过程。自然,张謇面对“天灾人祸”一类风险除屡呼“形势之险,世所罕见”外,[3]269几乎一筹莫展;但对招致营销链三个市场风险的“商战”却是精心筹划,全力以赴,表现为:首先,针对江南华商与日商来南通市场抢购棉花的形势,“充分利用地方资源”,[17]143146于境内遍设“门庄”、“抄庄”与“下庄”等花庄,建立大生纱厂的棉花收购系统。每年新棉上市时,先对产量进行精确预测,据此采取“人弃我取”、“人取我舍”等灵活策略收购棉花,争夺棉花市场主动权。同时在苏北沿海建立通海垦牧公司一类农垦公司,大规模经营植棉业,推广种植青茎鸡脚棉花与美国优良棉种,“这些棉花质量优良,在上海和国际市场上都是著名的棉纺织原料”。[18]1116张謇于垦区设立“分庄”就近收购,“以厚自给之力”。[5]390其次,创办大生传习所,研究纱厂各种规格机制纱与土纱混纺制成的土布质量,确定12支纱为最适合机制纱品种,并以“魁星”为商标,“纱色光洁调匀,冠于苏沪锡浙鄂十五厂”的12支机制纱作为主导产品,[10]28争夺棉纱市场主动权。同时以劝“关庄布”商入股大生等方式,与之结成利益共同关系,利用其控制的纱庄优先将12支机制纱推销给南通的农民兼织户,以抵制洋纱或江南机纱流入。再次,重视市场商业情报搜集。于上海建立大生纱厂驻沪事务所与沙布公所,“每月评阅(‘关庄布)各牌布色”,“抄写营口所来函电、市单,分发油印,交各申庄转寄内地参考”。[4]67又于营口“驻员一人”,“每月探听(东北)行市,作函报告”。[4]67其中包括运用无线电通讯工具,了解上海“关庄布”转售与东北土布市场行情,以便及时掌握,快速应对。张謇在“商战”中显示出的求胜决心与运筹能力,在近代民族工商业群体中无疑是出众的,他成功地运用各种市场手段,一度将江南华商尤其是日商势力挡在南通与东北的区域市场以外。大生纱厂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大生企业集团,验证了张謇努力的实际效果。但是,下列两个方面又证明,张謇如此筹划的这一场抗争,过程可能起伏,结果却没有取胜的希望。

一方面,三个区域市场上的抗争表现为实力悬殊下的阵地攻防战。在三个区域市场上给大生纱厂带来风险的主要竞争对手,显然不是同时起步实力不强的江南华商,而是资本雄厚并受到日本政府大力扶持的日商群体。日商自1902年于上海收购华商兴泰纱厂,至1919年在中国所办纱厂就占了华商纱厂纱锭数一半,超过英国,跃居首位。[13]217日商正是藉此对大生纱厂三个单环相扣的区域市场都采取咄咄逼人之势。例如在南通区域市场上,其杀手锏之一便是上述对棉花的“放价争购,滥而无择”。张謇虽应对无误,并在苏北沿海建立大规模棉花种植基地以增强自助之力,亦取得相当效果,但因实力所限,只固守“土产土销”,护卫这一个区域市场,使得抗争颇似一场军事上的阵地攻防战。张謇忽略了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势下,居于弱势的大生纱厂在阵地攻防战中无论如何努力,总体上只处守势。加之1920年起,苏北沿海棉花种植基地连续三年遭受严重自然灾害,大幅度减产,张謇更趋被动。直至1927年张謇去世后,大生纱厂继任者仍未找到应对日商滥收棉花的良策,哀叹:“洋花飞涨,华棉较廉,新花出口势不能免,时局如斯,秋冬纱销定无起色,将来纱花永远背道而驰,何以得了?势非想法禁止出口方为第一要着。……晚意拟联合花纱布三业组织一强有力之团体,以图禁止日人收花。不过此事在通或可办到,唯不能禁止日人在沪购买通花”。[19]3大生纱厂“土产土销”三个区域市场整合成一条营销链,犹如由三块阵地构成的一个组合阵地。仅棉花收购的阵地攻防战可证:随着日商强势侵入,这一方针在南通原料市场中可资依赖的有利成份在逐渐丧失(日商在南通市场与东北市场推销日纱或机制布情况类似),而这一块阵地的变数又足以威胁到整个组合阵地的存在。

另一方面,东北区域市场的抗争尤其存在难为与失误之处。大生纱厂的棉纱在本地市场消化后本意味着价值实现,但如果“关庄布”无法在终端东北市场实现“惊险的跳跃”,[20]124这一价值的实现对大生纱厂将变得毫无意义。故在组成营销链的三个区域市场中,风险性与重要性无疑均属东北市场为最。再立足日商角度分析,东北属日本“大陆政策”中所称的“磁心常北指”、“旦夕朝北思”的战略地区[13]166,东北市场也是日商首先力图控制的一个战略性市场,而南通两个市场虽因盛产优质棉花与机制纱需求量很大又临近上海等因素受到日商重视,充其量是一个欲加侵入的地区性市场(或以上海为中心向外围扩张的边缘市场),两者重要性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但这一个对双方都极端重要势在必争的市场,恰又是大生纱厂应对上的一个“软肋”。上述可知,张謇除建立机构,派员分驻上海、营口,搜集商业行情外,别无所为。究其原因,实在是“非不为也,而不能也”,东北市场距离遥远,张謇影响难及,客观上难有作为。

但这仍非答案的全部!生产决定流通,优质产品优先占领市场。大生纱厂生产的12支机制纱所以畅销本地市场,在于“关庄布”属优良品牌畅销相对封闭的东北市场。日商侵入东北市场初期企图依靠仿织南通的“关庄布”——“瀛布”很快败下阵来,亦在于真假李逵一交手便知武艺高下,东北民众不愿购买。但日商吸收教训,代之以完全机纱织成的棉布侵入东北市场后,竞争主动权逐渐易位。“关庄布”总体姓“土”,属近代工业与传统家庭手工业嫁接的产物,自身存在“长阔不齐,质量不一”等方面的品质缺陷,[19]161而日商机制布“其花样之翻新,色泽之悦目,购用无染色印花之烦,裁制无过剩不足之弊,尤为用户之乐取,更超过粗布、绒布、斜纹布而上之,岂吾尺布所可与之相争并抗者乎”?[4]368加之“北方人民之智识渐开,性情移转,所有大尺布独具之功能美德,所谓坚固耐用者,早为一般人民所放弃。仅劳农、苦力之一部分,仅具固有之特性,尚能少数购用,然其消费力量,远非市民可比”。[4]367张謇于1907年预感到东北市场日商机制布威胁的逼近,曾呼吁:“欲救其弊,非全国仿织花旗粗布不可,次则斜纹布。通崇海棉产特良,尤宜任此,创通风气之责。下走奢愿:……而必自立一大公司始”。“纺织能合,……纺自纺,织自织。……以今日始,惨淡经营,三、五年后,或可为织业异军特起之权舆。若更迟疑观望,恐祸至无日,而悔恨莫追”,[5]8990话语充满激情。但大生纱厂“土产土销”营销方针此时已外化为上述固定的营销模式,内化为一种固定的重流通、轻产品升级换代的思维模式,如沿着“全国仿织花旗粗布”,“必自立一大公司始”思路的轨迹,显然需要同时对两种模式进行颠覆性的思考,从根本上改变“土产土销”,这于张謇又实属太难!在大生纱厂长期利益与“土产土销”眼前仍在带来持续丰厚的利润面前,张謇最终选择了纱厂由一厂向二、三、八厂发展的方向,未重视对“关庄布”“变脸”、“改姓”,增办“大生布厂”生产新品牌的机制布销往东北市场。呼吁成为了灵光一现的火花!1925年,张謇意识到:“大生一、二、三厂及副厂之纺椗,向来侧重十二支粗纱。特因调查本地销数,视关庄与销北路之布,似已供过于求,且鉴于目前东省战争,关庄滞钝,更恐十二支纱存积过剩,拟设法使之供求相平,以图根本维持之计”,[21]仍未议及在东北市场上唯一可与实力雄厚的日商一拼的产品升级换代问题!

上述证明:大生纱厂30年间,“土产土销”营销方针是利用日商尚未侵入的“时间差”一度获得成功的。而当日商侵入中国市场,并强势侵入与纱厂关联的三个区域市场后,作为这一营销方针依据的三个区域市场的有利成分逐渐丧失,需求或发展空间不断被挤压。尤其是东北市场是大生纱厂与日商较量的主要市场,双方除实力悬殊外,张謇客观上还存在难有作为之处。大生纱厂在此背景下为延续“土产土销”营销方针进行的护卫三个市场的努力,在经营理念上与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渐行渐远,消极作用亦日益明显。张謇为方针所限在东北市场上的决策失误,一定程度上还加快了大生纱厂被逐出这一市场时间的到来。至20世纪20年代中期,当张謇持续以这一营销方针应对日商强势侵入的消极作用积累到临界点时,大生纱厂突现败象就不足为怪了。大生纱厂衰败,即是张謇持续贯彻“土产土销”营销方针的“内因”为主,日商持续强势侵入的“外因”为辅,二者共同影响的结果。

既然大生纱厂不管市场情势,持续贯彻“土产土销”营销方针造成如此结果,那么适时放弃这一方针,避免与日商在三个市场上硬拼,能否为纱厂再度赢得“柳暗花明”的新天地呢?求解的关键在于张謇能否在国内其他地区分别寻找到相应的替代市场,并形成新的多环相扣的营销格局。求解这一问题的价值在于,它将从反面给本文的论述予印证。中华民国建立后,历史确曾给予过大生纱厂机遇期,大生纱厂具有适时改变“土产土销”营销方针,开辟新的替代市场的可能条件。

大生纱厂创办初期所以制订“土产土销”的营销方针,立足本地并将三个市场依次衔接,单环相扣,不敢旁及其他市场,第一个也是主要的考量因素便是规避晚清国内市场商品流通中的厘金制度。但有文献资料显示,1912年后,中华民国政府颁布了若干减免国内土布业税厘的政策,例如:规定自1915年12月起,“土布由上海装轮出口,其税率每百斤改征正税银一两,复进东三省各口,再征复进口半税五钱。其他各口进口之土布亦应照此办理,以归一律”。又规定自1917年4月起,“旧式土布,为织布生计攸关,并应量予维持,除仍照土布减税成案每百担征收出口正税银一两及运往内地照纳沿途税厘外,其由此口运至彼口应即免征复进口半税”。另外规定自同年12月“以后凡属手工所织之布,除仍照案由海关征收每百担出口正税银一两外,其应纳五十里内常关税项,准予一体豁免”。[22]193194尽管上述政策并未完全取消厘金制度(直至1931年完全取消),但肯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市场环境,减轻了民族工商业的厘金负担。民国时期国内商品流通中出现新的有利因素之际,即是大生纱厂改变“土产土销”营销方针,寻找并建立新市场的历史机遇期。如果以大生纱厂自中华民国建立至20年代中期衰败为止计算,这一段机遇期长达10来年,不可谓不长,可以对企业的营销方针从容思考与变更:(1)中国国内市场辽阔,寻找南通以外日商势力暂未侵入的地区作新的棉花、棉纱,以及棉布市场,并不太难;(2)三个区域市场每方面保持在两个以上,彼此间多环相扣,以便遭遇变数时备有替代,维持相对稳定,亦可办到;(3)在建立新市场时,特别重视对企业竞争力起决定作用的生产技术改革,以便用机制布占领新市场,亦并不存在绝对障碍,等等。如此从根本上变更营销方针,大生纱厂可能要暂时牺牲丰厚的利润,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生纱厂将会避免因持续贯彻“土产土销”营销方针,一时财源滚滚,但突然间崩塌的命运,在艰难的脱胎换骨中开辟新的长期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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