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画一张纯粹水墨画,何必生活在这个时代呢?”
2009-05-14杨时
杨 时
“你的人种和你的文化,这是永远突不破的,你的出生地、人种、血统,也是拿不掉的”
谷文达一如既往地保留着自己的招牌发型——头顶剃光,脑后挽着长长的发辫,“有点像满清的发型是吧,”极为守时的谷文达站在记者面前笑呵呵地说。作为当代艺术“海外四大金刚”之一,谷文达并不避讳自己对中国背景的借力,也不在意头顶上所谓“国际艺术家”的虚幻光环。
20多年来,他仍是一个生活中缺少娱乐的工作狂,不看电视、不看电影、甚至不进美术馆,“对我来说美术馆太枯燥了。”他说。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红灯计划”是一个挺危险的艺术项目,但这个“红灯计划”的当代性好像并不明显?
谷文达:我是“八五”一代起来的,注重学术和哲学思考。我想把自己比较哲理化的艺术再往前推一步,和波普、大众文化结合起来。这个灯笼是我整个体系里边的一部分。
危险的一面一是难做,不是一张画就挂一下。这个项目自己没办法控制,要牵扯到很多部门,需要有游说梯队;二就是这个作品必须有中国的大气候在里面,如果没有中国热,中国没有这种power的话,这个项目就做不起来。
一般中国观众是看不出来这个作品的前卫性。当代的文化人士可以理解,这个灯笼这样挂在国外有一种侵略性——文化的殖民侵略性在里面。灯笼和历史建筑有一个文明之间的对比,懂的人能理解。和西装是一样,说好听的是对话交流。
中国新闻周刊:从你初期的作品到现在的过程看来,材质的刺激性越来越弱。初到美国的那些《血之谜》等等作品的材料是很刺激的,现在已经柔和很多了,这个变化是自觉的吗?
谷文达:应该说我的作品都有挑战性和那种危险在里面,现在可能是转化了,我更隐藏更成熟了。初到美国的时候,我是个毛头小伙子,以为美国文化是自由的,不了解美国文化的禁忌。实际上,那些经血、胎盘的作品出来以后在一段时间内是妨碍了我的专业,策展人也在考虑,如果一个展览公众负面反映太大的话,他的职位会受影响,就没人愿意和我接触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当时遇到那样的情况会失落或者沮丧吗?
谷文达:有,就看你选择什么了。如果你选择做一个这样的艺术家,又承受得了这些,你就去做。这都是双面的。你的作品如果有争议,也容易形成你的影响力和对话能力,但同时作品有可能就不会那么popular。
中国新闻周刊:你后来做的大型作品《联合国》用的材料是头发,其实这种材质也有很强的攻击性。人的身体本身是你所谓“关注物质世界之谜”的一个落脚点吗?
谷文达:材质本身有没有危险性,是要看文化背景的。在中国,头发的作品最多就被说成不是艺术,艺术应该是画布、大理石什么的。但是在波兰、以色列,头发就有了危险性。我用人体材料来做作品是因为我对生物工程一直有兴趣。
中国新闻周刊:你想用当代艺术来表现生物科学?
谷文达:很多科学家都预言这个千禧年的最后终结,会落在生物科学——遗传工程上。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果你和人类进步没有一个磨合发展的话,那你代表什么呢?能留下来的一定不会是抽象艺术家,一定是和当代文明进化有关系的,和一个时代息息相关的艺术家。我如果画一张纯粹水墨画,我何必生活在这个时代呢?生物科学我认为可能是人类最后一门科学了,可以把人都颠覆掉——开发出崭新的人类,这是最有吸引力也是最可怕的。把人类的道德、宗教都颠覆掉。生物科学可以创造新的人们矛盾,自然人和被创造人的矛盾,我想表现这些很正常。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这些大型项目都是持续14年或更长的,你是最初就设定一个主题一直按照主题去做,还是会有变化?隔了十几年后你会对最初的主题和想法产生怀疑吗?
谷文达:我做作品设计的时候,有把关:第一,必须有历史的痕迹,和历史文化要有衔接;第二,与你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关系;第三是,未来的20年、30年会怎么样?所以我总有一个前瞻性。
我觉得作品有这三重考量的话,主题上不会有太大的误会。我有一个大的框框,随着我的变化,作品也到世界各地去走,会有很多增补。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作品中有很多对文化误解、身份认同的探讨,这和你生活在西方有很大关系,你曾说过海外艺术家的第三空间问题,现在你觉得超越身份焦虑了吗?
谷文达:我当时出去的时候感觉有三个紧箍咒很难突破的。理解一个创造物的时候,理解自己身份的时候,总是有这些痕迹。第一,是纯粹国粹,不变;第二,全盘西化;第三,中西合璧。我是在做《联合国》的时候感觉超越了这三个紧箍咒。
中国新闻周刊:你并不回避作品借中国背景的力,或者用中国符号这个事情?
谷文达:这就是很多中国艺术家的想法,总想国际化,觉得把中国元素去掉就变成国际化了。实际上,这要看你的国家的政治经济在世界上到达哪一步了。中国艺术从“八五”开始,其实是在经历一个原始资本积累阶段,这个阶段的东西实际上是在西方人的炒作支持下做出来的,不是自己的。
我感觉中国成熟的当代艺术必须从中国开始,这里的收藏家、评论家和观众,形成一个市场体制体系。这个没形成的时候艺术市场都是假的,是被别人商业硬炒作一下而已。
中国新闻周刊:在西方的艺术评论体系当中,他们会将你们这些华人艺术家与欧美艺术家并列谈论,还是会将你们单独提出来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分析?
谷文达:也还是会有区别。最难的一点,就是你的人种和你的文化,这是永远突不破的;你的出生地、人种、血统,也是拿不掉的。中国人落后的时间太长了,会崇拜、敬仰一些其他的东西,看海外的艺术家也带着一个光环。其实我们没有这个光环,西方人评论我们,也不说什么“国际艺术家”。
中国新闻周刊: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所谓“海外四大金刚”都坚持拿中国护照,这是你们在表明态度吗?还是如果去掉中国身份,作品的立场就会有变化了?
谷文达:实际当然是美国护照好了。我现在到哪儿都得申请签证,非常累。但是我换了护照我还是中国人,我最看不惯就是,出去了拿着美国护照回来说我是美国人,这样的人基本都是在美国没有成功的人。美国不在乎你是护照还是绿卡,绿卡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不能选举。
首先,我们这几个人比较自信,有自信才能打出来。当然这里面有一点微妙的因素——他们可能会知道你不愿意完全改嫁于美国,这也可以证明我投机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