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张
2009-05-14金晓磊
金晓磊
我叫他张老板。其实,他比我这个穷学生,多不了几个钱。
他在骆家塘的街头,守着几张台球桌维持生计而已。的确,只是而已。
按年纪,他其实也可以做我的“伯伯”了。
大学快毕业的那个学期,陆陆续续有用人单位来我们学校招人了。招聘单位,除了看看相貌以外,更多的就是看看简历和分数。说起来很惭愧,这四年大学,我把很多时间都奉献给了我那温柔的被窝,或者是金华的大街小巷,还有就是那么一大堆文学书和我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破小说。所以,我的简历上空空荡荡,我的成绩单上,也没有像父亲拾掇农田那样挂满黄灿灿的稻穗,只剩下“补考”、“重修”的屈辱历史。
在很多同学被用人单位签下的时候,我却成了张过期的船票。
一次次的失望,后来就变成了绝望。真的绝望,也就无所谓了。
于是,我重新走上“历史”的轨道。继续游荡,继续寻找别样的快乐。
台球,就这样再次走进我的历史。在这里,我用了“再次”这个词。早在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堂叔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台球桌,我就近水楼台地玩起了这时髦的游戏。最显而易见的成果,就是这“免费的游戏”,把我培养成了乡间的台球高手,一度打遍村庄无敌手。
现在,有事没事,我总跑进骆家塘的台球室里。有时候,那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我就一个人自娱自乐,类似于周伯通的“左右互博”。
渐渐地,我在那里“打”出水平,“打”出点儿名气来了。
再后来,就有点像武侠片里的那样,有人上来挑战了。而且,是打那种带点彩的球。不多,一局十元,或者一包烟什么的。
一开始,我的确也有点儿紧张。毕竟,自己还是个学生,也就那么点儿生活费。但有时候,人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面子活,何况是二十岁出头,正是死要面子的年龄。
这一豁出去,球就好打了。一段时间下来,我是赢多输少,收获不小。甚至创下了“一杆清台”的历史。
张老板,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我的历史。其实,他一直在我的历史里──顾客和店家的关系,但一直没走进来。
那个晚上,我像一头得胜的公鸡一样,骄傲写满整张脸。就在我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张老板说,等一下。
很多人和我一样,停了下来。
我想这老头大概是见我赢钱,嫉妒眼红,想弄点彩头,于是,我满不在乎地掏出张十块的说,恭喜发财,谢谢张老板你的福地,今天就算分红了。
这老头哈哈地笑出声来:我想和你来一局。
这话一出,我差点儿喷饭。别想着自己经营这么个螺蛳摊,看我们打球很简单,也不想想,自己都七老八十的了,还想和我来赌。
但,我的话却很有风度:张老板,你想怎么来?
就按你兜里所有的钱吧。
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不顺耳。我顺手捋下手表说,加这个吧。
有个人自动当起了裁判,从裤兜里找出个硬币来。
是我先开的局。
我轻轻地打出去。白球的走位,也恰到好处,没有给那个老头留下进攻的机会。
一看那老头的握杆架势──居然是用球杆的大头击球的。我狂跳着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而且,我第一次看清楚了那老头的左手。那左手的小指居然是没有了的。四个手指畸形地按在球桌上,在那盏昏黄的灯下,露出狰狞的面目。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嘲讽来。
接下来的局面,似乎成了一边倒。
我的色子球,大部分已经安静地躺进了网兜里。
而那老头的花色球,在台面上,从这边滚到那边,队伍完整,也在帮着我一起嘲笑那老头。
就在我的色子球还剩下一颗的时候,老头突然转变了枪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局势,是瞬间扭转的。
那老头犹如神助,噼里啪啦几下,花色球瞬间就被消灭成只剩下一颗了。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全身一下涌出来。
那最后一颗色子球,似乎也故意和我作对,怎么击打,就是不进网。
老头以一记漂亮的“回力球”,把“8”号球送进了网兜。也顺势击中了我的心脏,把我定在那里。
后来,其他的人如鸟兽散去。剩我在那里发呆。
那老头,把我叫进了他的小矮屋。
他把我所有的钱和手表,塞进了我的口袋。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好好读书去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晃了晃左手说,这根手指,被我自己砍下来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一杆清台”了。
我点点头。
还记下了这句话:读书,才是正道。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