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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公祭成为行政表演

2009-05-11吴祚来

凤凰周刊 2009年30期
关键词:香客神灵寺庙

吴祚来

近日看到台湾公祭孔子的活动,从发表的图片看,主要嘉宾衣着西服,而祭司祭仪们却着古装,整个仪式庄重而华美。如果孔子在现场,不知做如何感想,他可能会想起他那可怜的弟子颜回,日子过得那样清苦,连枕头都没有,饭碗也没有,却过得快乐,学得专心。所以想到应倡导“富祭孔子,穷祭颜回”,富的地方祭孔子,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可祭颜回,感受贫穷中获得快乐的力量。

黄帝还在被公祭,炎帝也被公祭,还有伏羲、女娲、老子甚至武则天,都在被各地政府视为神灵,年年公祭,岁岁上香。这些公祭者,为什么会祭古代先圣或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与历史人物呢?是因为他们是本地人或与本地有关联,还是因为他们曾福祉过这片土地,为后人留下了永恒的价值理念?

公祭者为祭而祭,或为地方影响力而祭。传统王朝社会朝廷衰落之时,会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呢,地方公祭活动是挟古代帝王或圣贤,以宣传造势,使地方影响力获得历史文化上的制高点。

孔子说,祭神,如神在。祭祀讲求的是用心灵与神圣对话,向祭祀对象表示永远的敬意、永远的感恩、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臣服,希望获得祭祀对象的庇护与保佑。如果这些与心灵有关的元素都没有了,那还公祭个啥呢?公祭现场居然还会有主席台,到底是公祭神灵,还是公祭主席台?

着古装进行的公祭活动,只能说是一种复古表演,可视为一种文化活动。但既然是一种文化表演活动,为什么地方政府却弄得那么行政化,而不做成当地群众娱乐的狂欢节庆呢?

日本韩国都有许多祭祀活动。譬如韩国的端午节,被命名为端午祭,因为它有祭祀的内容,这些祭祀活动基本上都是民间的传统风俗活动,并没有官方来主导,更没有主席台观礼。既然是祭祀,就没有高于被祭祀的对象的地位的了。参祭的人们着古装,举幡奏乐,有点现代行为艺术的形态,但从参祭者的表情看,他们庄重而严肃,内心是有自己的神灵的。祭祀神灵的活动看起来有一点行为艺术形态,但它最能唤起人们心灵中对自然神秘力量的敬畏,对自己内心神圣感的体验,它的道德意义也因此生发出来了。为什么有民间信仰的地方民风淳朴,道理就在这里。

为了体验感受民间祭祀的新形态,我特地来到浙江的象山,每年开渔之际,这里的渔民都在举行盛大的祭海活动。在过去的开渔节期间,地方政府曾经主导过祭海,但百姓反应寥寥,参与感不强。近两年,地方政府悟出了其中道理,“还祭于民”,让民间的风俗活动由民间自己主导,自己操办。没想到,这极大激发了渔民的积极性。各家各户制作各种渔灯与百兽形象,制作祭品,排演祭祀仪式,并通过政府邀请台湾台东有亲缘关系的渔民来当地共同祭海。祭祀活动既有气魄宏大的长号,又有喧天的锣鼓,还有各种民间歌舞表演,而且向海神敬献五谷、碗酒、牲品等,很有传统意味,人们感恩大海的馈赠,又希望妈祖神与海神能保护渔民们平安归来。船老大们与来自台湾的渔民共同向大海上香敬酒,体现的却是当代的人文情怀。而向大海放养数以百万计的小鱼苗,则完全是当代人的科学理念了,通过放养小鱼苗,增加海洋中的鱼种数与鱼苗量,改善海洋的渔业生态。

祭祀活动在渔岛的小山上举行,青山巍巍,海天辽阔,壮观而富有诗意,成千上万的游人与渔民参祭现祭,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参祭的渔民们更多的是将其视为自己的一次文化活动。参祭的村民们告诉笔者,每年类似的民间祭祀活动与表演,有三次,所以他们制作的道具,到时都会派上用场。这位村民告诉我,她不仅拜妈祖,还信佛教。从某种意义上说,祭神是一场神圣的游戏或游艺,古希腊人的奥林匹克竞技运动会,不也是为了向宙斯神献祭?人们通过娱神,来娱乐自己,这可能才是祭祀活动可持续传承的真正动力。东门岛上的灯塔边上有一碑上刻文,写着二兄弟资助了灯塔的建造。在传统社会里,民间的良知与财富通过某种方式在回馈社会,而这种回馈与宗教情怀有着某种联系。

与象山不远的地方,是普陀岛,每逢初一、十五(农历),都会有无数香客前往拜祭。他们背着香袋,号为“香客”,他们虔诚而平静,有些香客到寺庙附近开始跪拜行进。遗憾的是,到这里上岛敬香,不仅要交船费,还得交上岛费(60元),而再到寺庙里,或追随法师,还得交纳香钱。香客们来这里,其实是来奉献的,他们不仅供养寺庙和尚,还创造出寺庙经济。普陀岛创收有多少我们不知道,少林寺一出手就是20亿,要重建天津的北少林,可见其经济获益之巨大。但在每一分钱上,我们都能感受香客们的体温。

香客或祭者们是来奉献的,我们在一些路途上因此会碰上一些热心人,指点我们到哪里去见大和尚,如何奉献香钱。知情者透露,他们可以得到一定的回扣提成。精神安慰也~--种产品,而那些修行精深的和尚们,他们就是慈悲的象征,把钱投资在他们那里,神灵们就会护佑奉献者。

也正因此,一位有眼光的地方领导看到普陀岛上二位大和尚关系有隙,于是便在附近的镇海为其中一位投资几百万元新修了寺庙,并通过大型慈善晚会筹得几百万元善款,让这位大和尚成为住持。几年下来,地方投资全部收回,当地政府还能从寺庙里每年分享一定比例的投资分成。地方政府是不能投资寺庙建设的,但地方官员却可以通过为其融资、借资,来修建寺庙,并以此获得一定的经济利益。

那些善良的祭者们知道吗?

想起村里的一位年轻人,去往天柱山拜三祖禅寺,向大和尚问拜菩萨之事,得到的回答使这位年轻人如醍醐灌顶。大和尚说,你不用总来这里拜菩萨,你家里就有两尊菩萨需要你供养。家里的两尊菩萨,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出家是修行,在家亦是修行。

但有多少大和尚能这样为世人指点迷津呢,都在家供养父母,寺庙和尚谁来供养?

还有一位亲戚问我,那么多人去烧香祭庙,有没有用?我说,如果没有用,那些人就不会去了。去烧香祭庙的人,一般都有某种心理焦虑,当他们每月或定期去山中、岛上寺庙里烧香祭拜时,他们等于身心都得到一次锻炼与净化,而且还有一份精神寄托。长期坚持下来,肯定对身心有积极影响,所以香客与祭者就会成为一种生活习惯。那些有钱还想赚大钱,有地位还想得更大权力的人,他们也是沉迷于自己信仰之中,那些身外之物对他们身心有多大意义,与宗教信仰一样,就是虚拟的价值。

中国近代史上的海防战争中,清军唯一一次胜仗在镇海获得。现在的镇海海防遗址博物馆里,展示当年的各种遗物,有刀有枪有炮,还有各种船的模型,以及图画示意。从战争装备上看,清军远不及法军,但守城军队还是利用地形与入海口设障击溃了敌军。海防纪念馆里还展示当年英雄们的画像,以及后来抗日战争中的英烈雕像。

当我在拍摄有关图像时,发现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们一边参观,一边向先烈的雕塑施礼,她们双手合于心,口中念念有词,一看就知道是在向先烈们致意。同行的一位任老师也发现了这两位特殊的参观者,好奇心的驱使,她用手机录音采访了两位妇人。

原来,她们是从四川来镇海打工者,镇海当地领导说这些人是“新镇海人”。这两位妇人初一与十五各祭祀一次佛寺,一次是交费60元的寺庙,另一次则到免费的寺庙,其他的周末时间,到这家免费博物馆里来,拜先烈。在她们眼中,这些先烈都是神灵,都成为天上的菩萨,都能保佑世间的人们。

普天之下,各地政府兴起了那么多的公祭,没有一个公祭者曾让我像对这两位异乡的妇人一样心生敬意与感动。那么多的先烈,那么多的英雄,刻在纪念碑上,塑在纪念馆里,但有多少中国人,双手合一、用心真诚地为他们祈祷,视他们为神而崇拜与祭祀?

写到这里,使我想起福建泉州的一处解放军庙,也是全国唯一的祭祀解放军的庙宇。一位名叫曾恨的老人,小时候被解放军战士在敌机炮火下掩护救活,军人们牺牲了,她却活了下来。为了感恩,她个人兴建了这所解放军庙,将当年在敌机炮火下牺牲的24名战士,包括为营救她而牺牲的4名战士供为神灵,建庙以志永远祭奉与怀念。

我们讲国土统一、思想统一,甚至行动统一,但传统文化与主流思潮没有追求过信仰的统一或宗教神灵的统一。传统中国社会是一个多神多崇拜的生态,只要是传统中的圣贤或文化中国的道德圣人,都会被后人立庙以祭之。只要他某一方面的德行可以为世人模范,就会传之后世,永奉香火。以至于,唯物主义者、反封建迷信的领袖人物毛泽东,也被人香火供奉,每年他的诞生日里,都会有无数崇拜者追至韶山,像祭拜先圣或佛祖一样,对他祭祀祈祷。

每个人心中都有神圣,心中的神圣没有形象,必须外化为一尊完美的对象,有的化为观音,有的化为妈祖,有的化为如来,有的化为关公、诸葛亮甚至张飞,现在,有人将其对象化为解放军、毛泽东。

真诚的祭者,在民间,在那些平凡的人们的心中。他们心中有神,所以生活安祥而得大自在,他们虽居僻陋之境,却充满幸福与光明。

那些天国的神与英雄们,都在保佑着民间的祭者。

编辑 叶匡政 美编 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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