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比诺贝尔奖更重要

刘洪波

一个情绪两分的月份

10月份的中国，照例是要以巨大的兴奋开始，又迅速地进入一个心绪难安的阶段。因为，这是以“国庆节”开始的一个月，又是诺贝尔奖不断开奖的一个月。

今年的国庆，兴奋了很多人，国威国力的展示，向来是令国人兴奋的，今年的展示，训练了多时，准备了多时，自然更加有力，遍观天下，真可谓无可匹敌了，海内海外，华人多在喝彩，“非我族类”似乎也在肯定中国“国力上升”。不同的声音料想也有，只是打开电视和报纸，仿佛这样的声音“未之有也”。

诺贝尔奖的开奖，与此很不相同，中国人的心情，大概可以说是复杂的。说心绪复杂，因为不是简单的得奖不得奖的问题，而是得哪些奖不得哪些奖的问题，以及得奖不得奖会被借题发挥出些什么原因的问题。诺贝尔奖与中国人得奖不得奖，既是一个本来的问题，也是一个几乎总是可以借用的题目。

作为一个本来的问题，中国人得不得奖，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来回答。有一部分奖是皆大欢喜的，这包括物理学、化学、医学奖，也许还可以包括经济学奖；另有一部分奖就很难让人预计是喜是忧，这包括文学奖和和平奖。可以说，得奖好还是不得奖好，有可以明确预告就说“得奖好”的部分，和很难预先说好还是不好的部分。科学奖得了就好，文学与和平奖，那似乎要看是谁得奖才能确定好还是不好。

作为一个可以借用的题目，发挥则是无论得奖不得奖都必然有之的。得奖，估计会有得奖的发挥法；但我们只见过“不得奖”的情况，所以能够看到的，就总是这一种借题发挥。

某种程度上，整个10月，我们就处在一种“借题发挥”的环境之中。一个可供发挥的题目是国庆，这可以发挥出很多的含义，另一个可供发挥的题目是诺贝尔奖，这也可以发挥出很多的含义。两个题目的发挥，大致体现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状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阴阳中和”？

围绕诺贝尔奖的发挥

围绕诺贝尔奖的发挥，大致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指向诺贝尔奖的，一个方向是指向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得奖的。

指向诺贝尔奖的，主要是是否公正的问题。这个问题，又可以两分，一个是文学与和平奖，公正与否受到强质疑；一个是科学奖，公正与否受到弱质疑。具体地说，文学与和平奖公正与否，质疑的是“用心何在”，也就是评奖的“故意的不公正；科学奖的公正与否，质疑的是是否得当和有遗漏，也就是评奖是否有“无意的不公正”。结论似乎也很明确，文学与和平奖，有预定价值立场或被称为意识形态倾向，存在“故意不公正”；科学奖大致上没有“故意不公正”，但也有遗漏重大成果的情况，所以对那些该得奖而未得奖的成果及其获得者构成了“无意不公正”的结果。

指向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得奖的发挥，当然也是两分的。一个倾向主要偏重于人文和制度，另一个倾向主要偏重于技术分析。一定程度上说，前者是将诺贝尔奖的全部奖项都作为考虑的对象，并且认为这些奖项都不能获得里面有共同的原因，那就是人的自由发展环境存在问题；后者则将诺贝尔奖分为两个部分，考虑的是为什么得不到科学奖，至于文学奖与和平奖，得甚至比不得更加麻烦，因此重要的问题是科学发展怎样获得重大成果。

这样，中国人为何不能得奖的发挥，事实上指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方向是觉得得奖的前提未能解决，人的自由发展受到了限制，所以先要打破这种社会性或者制度性的限制才行。另一个方向是觉得这些不是问题，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科研更奋发、更有成效。或者说，两者可能都认为得奖意味着成功，但前者认为惟有社会制度的进步才能赢得奖项，后者认为社会制度已经成功，只需要科研组织更合理一些，努力奋发就可以得奖，并以资证明这种成功而已，这也如同奥运冠军可以证明各种成功一样。

借题发挥是否有说服力

也许，把寻找为什么不能获得诺贝尔奖的原因说成“借题发挥”，是有欠厚道的。不过，我觉得如果把诺贝尔奖的历史复习一下，那么，不管是把不能获得诺贝尔奖看成社会政治制度的失败，还是把获奖看成社会政治制度的成功证明，可能都难以经得起检验，而这两种看似反向的思维，都有把获奖视为社会政治制度副产品的嫌疑。

诺贝尔奖从1901年开始颁发，到1959年为止，德国经历了从第二帝国到第三帝国时代，中间有14年为魏玛共和。59次颁奖中，德国获奖人数达到37人，在全世界首屈一指。从1901年到1990年，俄罗斯经历了沙皇时代和苏联时代，对诺贝尔奖所有奖项均有所获，得奖人数将近20人，其中物理学、化学、医学和经济学奖项有12项。

当然，美国、英国、法国也是诺贝尔奖项上的常客，尤其美国在二战后赢得的奖项之多，在国别统计中所占的地位可以说是压倒性优势。

我想，诺贝尔奖的历史可以表明，是否获得诺贝尔奖确实可以作为国家科学发展水平的一个指征，但一个国家的科学水平可能有多种影响因素，而未必是社会政治制度一个因素所决定。即使是诺贝尔文学奖、和平奖这两个被认为有很大预选价值的奖项，也未必不是产生在各种制度条件之下，而是很大程度上授予各种条件下的价值坚持。

如果认为社会政治环境如何，将必然可以使诺贝尔奖颗粒无收，或者能够使诺贝尔奖不断收获，这可能是过于简单的想法。这就像把奥运冠军无所收获或收获丰硕作为社会政治制度的证明材料一样。

我绝不认为，一个良好的社会政治制度，对于文明进步或者科学发展是无关紧要的。相反，我坚定地认为，良好的社会政治制度对人的精神的发展，对一切依托于人的事业的发展，以及对整个社会的发展，都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这种作用不是能直接用是否获得某个奖牌来证明的。

如果有人把奥运金牌是否获得当成国民是否健康的指标，那么必然也会有人为了证明国民十分健康而巨量投入以获取这样的证据。同样地，如果有人把是否获得诺贝尔奖项视为社会政治制度是否优秀的指标，恐怕也必然有人会不惜血本“拿几个奖给你们看看”。这就像如果要把SCI和SSCI作为评定学术的攻关指标，那么国际核心期刊的论文发表量也能不断上升一样。你要把不得奖牌作为否定成功的标准，就会有把得奖牌作为攻坚战的行动。这样的焦灼纠结，是反向的“借题发挥”可能形成的一种效应。

生活比诺贝尔奖更重要

诺贝尔奖焦虑，实际上是无意义的。不管哪一个奖项，都是如此。

对一个作家来说，他无须为了得奖而表演自己的姿态，也无须因为不能得奖而诅咒评奖的不公。他按照自己相信的去写，按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去写，这就够不错了。人们无须为了中国文学得奖不得奖而特别着急，得奖如何？不得奖又如何呢？是否真的就能够改变中国精神的品质，是否对你的精神生活具有实际的影响？精神世界是每一个人负责于内心的，米兰·昆德拉和哈维尔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他们确实拥有精神的坚持，也足以成为捷克文学的骄傲。无论个人的精神还是民族的精神，诺贝尔文学奖可以立起标杆，但也不是唯一的标杆。

科学并非个人的事业，现代科学已经成为一种体制性的科学，研究项目、经费获得、实验条件、研究群体，这都不是个人兴趣能够解决的问题。但是，科学又与科学家的创造力有关。一个科学家获奖，不仅是对其个人的奖励，也确实会增强国民的骄傲感和国家的荣誉，如同运动员获得奖牌既是个人的荣誉，也能够对国民和国家带来荣耀一样。即使是这样，科学荣誉的重要性，也远不如每个人生活的重要性，如同奥运奖牌的重要性，不如每个人自己的生活。

这不是要倒置“崇高事业”与“庸常生活”的位置，而是希望把事情归置到自然和正常的状态。自然的状态，是科学与运动可以作为个人的最高目标，但不应作为国家和社会的最高目标。正常的状态，是每个人自己的生活应是他幸福的来源，让每个人拥有生活的尊严和自由发展的条件，胜过任何奖牌带给国家的荣耀。

世界上有许多国家不曾获得举世瞩目的奖项，不曾拥有辽阔的国土、强大的军力，但仍然足以成为受尊重的国家，其国民仍能体验骄傲和自豪。当然，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国民，确实具有在各方面获得荣耀的可能，但与任何一个国家一样，荣耀首先仍来自国民生活的幸福、自由和丰富，而不是越过这个基础去谋取荣耀的标签。

经常获得诺贝尔奖能证明第三帝国、沙皇或者苏联的成功吗？获得很多奥运金牌曾经改变过苏联人或者东德人自我的真实评价吗？而与此同时，生活与之相对的世界中的人们，判断自己所处社会的状况时，依据的又是否来自于哪一个奖项呢？

一切都可能被“借题发挥”，不可改变的真实，在于每个人的生活。

编辑 叶匡政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