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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中国富人

2009-05-09沈敏特

凤凰周刊 2009年23期
关键词:仇富贫富差距富人

沈敏特

首先我要明确“中国富人”在这儿的特指性,否则,不知道我在对谁说话。“中国富人”既可能是企业家,也可能是官员,还可能是亦官亦商的特殊人物,但都是拥有近亿或过亿资产的人。有了明确的特指,我要说什么才有了明确的界线。

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位西方学者的文章,他认为中国最大危机是两个:一是富人没有远见,二是知识分子缺乏良知。他的结论如覆盖全体富人和全体知识分子,我以为是诬蔑;但若指部分,甚至指相当的、不容忽视的部分,我以为是很准确的。尤其是,他将此看作是一种带来了危机的现象,更是十分准确的。面对危机,如何缓解危机,进一步如何解决危机,是我和中国富人交流与探讨的主题。

我不是富人,但我对富人一不眼红,二没有“仇富心理”,我尤其不赞成“杀富济贫”。但我也不是一个意图抹杀阶级矛盾、阶级斗争的妥协主义者,更不是拿了富人的“资助”为富人帮腔的代言人。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太普遍的历史现象:以暴力来解决贫富问题,从来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过问题;相反,在暴力实施过程中,首先付出巨大生命代价的是穷人;而在暴力实施过程中,最容易出现掌握暴力的军事领袖,他们将成为新的独裁者,利用独裁的手段创造一个垄断经济、政治以至于文化的政治实体。他们在政治上会创造出新的终身制,新的(或变相的)世袭制,在经济上产生新的贫富差距,这种差距甚至变本加厉。政治、经济交相为用,化为了社会与历史进步的巨大障碍。

鲁迅在回顾他之前的中国历史时,曾提出过_个非常深刻而又生动的现象,他称之为“椅子”。就是说,斗来斗去,只是为了一把“椅子”;换来换去,只是换了坐在“椅子”上的人。而这“斗”、这“换”,都是通过暴力争夺战,在老百姓付出了生命的巨大代价后,换来一个新的独裁者。人变了,社会形态则依旧。所以鲁迅又说,中国只有两种“时代”,一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二是欲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前者是指那把“椅子”上的人坐稳了,百姓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奴隶主”;后者是指那把“椅子”还在争抢中,百姓闹不明白头上的“奴隶主”是谁,要喊“万岁”,还定不下对象。争抢的特征就是暴力,争抢的第一后果就是尸横遍野。在这种乱与治的轮回中,“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成了可怜的理想。可见,暴力从来都是老百姓的灾难,从来不是社会进步的真正动力。鲁迅的希望是创造“第三种时代”,如何创造则是人类的新课题,而暴力肯定不是理想回答。仇富、杀富,只能换来一个新独裁者,换不来济宽更换不来公平与均富。

但是,不仇富,不杀富,不应只是一种善良愿望,而应是一种可能。这种可能的实现,是一个需要制度安排、道德养成的系统工程。这就是我要和中国富人们进行沟通和商讨的问题。

我有一个基本观点:阶级关系的“常态”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最近在网上有可爱的网友,就此把我批得狗血喷头,用的是几十年来我们十分熟悉的政治语言,如“抹杀阶级斗争”、“反对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学说”,等等。但他们恰恰忽略了我文章中的关键词语“常态”。这个关键词语说明,我没有抹杀阶级之间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我只是要强调这种关系得以维持的常态是“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反过来说,若不能维持这个常态,阶级关系就进入了“你死我活”的非常态,社会将进入动乱状态。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这时候,剥削者也将陷入不能维持剥削的困境甚至绝境。富人要避免人们仇富、杀富,必须想方设法保持“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的阶级关系“常态”。这是我要对中国富人说的第一句话。

这不仅可能,并有既成的事实。成功的富人,如亨利·福特,以让利手段提高工人的待遇,取得了双赢效果;工人在相对富裕条件下提高了生产积极性,为亨利·福特创造了更大财富。而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特别在经历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经济危机后,对市场经济的运行有了新的理念,即市场经济的运行需要一只“看不见的手”,这首先是供求关系;还需要一只“看得见的手”,即政府的调节作用。譬如通过所得税、遗产税以及社会保障机制,实行全社会生产成果的第二次分配,防止出现过大贫富差距;又譬如双管齐下,从制度构建、道德培养两个方面,推动全社会的公益事业和慈善事业的发展,这是全社会生产成果的第三次分配。与第一次分配,即按投入与产出原则的市场分配相互补充,二次与三次分配体现了“看得见的手”的作用,要达到的目的是遏制贫富差距的过大,保障社会安定。此外还有《反垄断法》等,都是那只“手”对财富公平分配的掌控。这方面有很多成功的例证。

在当代世界,这已经属于治国常识。但在中国,这种常识未能成为共识,更没有充分地兑观常识。丹麦、芬兰、瑞典的基尼指数仅为0.2,日本0.3,美国高一点,0.35,而我国高达0.45(也有统计标出已超过0.5),而0.4已属可以引起社会动荡的警戒线。面对这样的指数,更危险的是盲目乐观。我们的中国富人,恕我直言,十分麻木。这在第三次分配层面上,看得尤其清楚。美国的人均GDP是中国的30多倍,而人均贡献于公益、慈善的数额为中国的3000多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道德描述。是的,中国没有一个像比尔·盖茨那样把90%以上的财富贡献给慈善事业的富豪;在讨论遗产税问题时,美国有200多名富豪联名写信反对取消遗产税,这样的故事在中国没有发生。在北京的一个慈善活动中,捐款的绝大部分竟来自工薪阶层。而中国富人在豪华与奢侈消费中,竟在世界上赢得了“名列前茅”的美名。中国富人的子弟们在国外的高档消费中更是大显身手,为世界创造了一个新名词:留学垃圾!

于是,我所说的“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的阶级关系常态,必定会发生动摇,而露出“你死我活”的苗头。最近杭州发生了一起“飙车案”,这本是一起车祸,完全可以按处理车祸的法理常期予以解决,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社会舆论喧哗。任何一个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都能清清楚楚地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贫富差距,以及由此而来的社会不公引爆的社会公愤的折射。当亨人胡斌只是一个贫富差距的社会符号。

当代社会绝不是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你有钱,但你安全吗?你稳当吗?你有良好的发展前号吗?世界银行的报告指出:“贫困与不均正威胁着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当代富人有两种,一种我称之为现代富人,如比尔·盖茨;一种是非现代富人,其界线就在于懂不懂怎样去维持与维护“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这个阶级关系的常态。这不是痴人幻想,而是很多国家已经做到和做好的现实。

当然,我并不是一个劝善的“牧师”;我深知0.45基尼指数的产生是有原因的,此事解决之难也是有原因的;我更深知,这绝不仅仅是心理敏感的领域。

譬如,我们首先要看一看,那只“看得见的手”,即政府对经济社会的调控功能发挥得怎样,它直接影响贫富差距的调节。美国的行政开支在西方发达国家中是最高的,达到了总预算的9.9%,其他如德、法、英,都在5%以下而中国超过了25%。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只要看看中国行政部门超豪华的办公大楼,街上奔驰数不清的公车,酒店里热闹非常的公款吃喝,行政开支不高才是怪事!于是,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不能不相应缩减,这正是贫富差距最敏感的领域。

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提出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理念,我以为是实际的:富裕有先后,这是客观规律;但不能“单科独进”,它应该有一套相配的理念和措施。如,哪一部分先富起来,怎样富起来,富起来应做些什么,以及利用什么资源富起来,等等。否则,就会出现富裕程度与贫富差距同步增长,富裕与道德、法治成反比,富与腐并驾齐驱。

人们常问:为什么中国的富人不能像比尔·盖茨那样倾心于公益与慈善事业?我的回答是:权贵资本主义在第三次分配中是一个“死结”。要知道,“钱怎样花”与“钱怎样来”是互为因果的。比尔·盖茨是以划时代的高科技产品赢得了巨大市场,他的财富光明正大来,也保证了他的财富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包括用于公益和慈善,而权贵资本主义碰到的难题是:对钱的来路不能不讳莫如深,于是去路就不能堂而皇之了。每做一次公益与慈善,相当于一次财产来路的公布。中国的第三次分配不理想,不是中国富人没有钱,而是中国富人的钱不能公开化。中国富人就是想行善,也难;“有苦说不得”,症结在此。

中国的贫富差距问题已到了不能不解决的时刻,用国歌中的一句词儿:“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要解决又碰上了这难那难,甚至是“死结”。怎么办?靠仇富的情绪,转化为杀富的行动,不行!那必是两败俱伤,而穷人要什的代价更大;并且代价付出后大体是难有推动社会进步的真正效果,最大的可能是“椅子”上换个人,然后回到恶性循环的怪圈。企图不动根本,维持现状,带来的是更大的不稳和动乱;企图以大乱换大治,带来的是社会大倒退。前者是罪上加罪,后者是悲剧加悲剧。因此,还是要顺应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总趋势去寻找出路。一是要重温恩格斯在《(法兰西阶级斗争)导言》中关于和平发展可能性的论述,二是要研究当代种族与种族、阶级与阶级、国家与国家之间,通过妥协、让步、和解,达到和平、发展的既成案例。这两条从理论到实践,给我们以信心,给我们以理性。

中国富人们,该是清醒的时候了。在巨大的贫富差距和由此而来的社会不公基础上,建立你们的安全、稳定、富上加富,是没有可能的。“我活你也活,我活好你也活好”,必将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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