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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悔悟·批判

2009-05-07杨建玫

译林 2009年2期
关键词:安妮约翰婚姻

杨建玫

《约会》戏剧性地表现了传统观念上“强奸”一词的多层次含义。在这个当代美国郊区居民的寓言故事里,奥茨以有妇之夫莱丁格·约翰与安妮的约会为题材,通过展现男女主人公的精神困惑与悔悟,剪辑出美国当代中产阶级情感生活的缩影。

故事的叙述方式复杂,技巧性强,使故事情节显得松散,模糊,不太连贯。直接出现的人物只有约翰和安妮两人,约翰的妻子和女儿只是出现在他的幻觉和梦里而已。故事以约翰为中心从第三人称的视角展开,讲述他与安妮的幽会过程,当中穿插了他的意识流,回忆他的家庭生活和他与安妮的交往……

小说的情节看似简单,但是主题意蕴丰厚,本文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伦理道德和基督教的视角进行解读。奥茨从多个角度探讨了人的精神困惑、女性悲剧、道德悔悟与宗教意蕴的思想,反映了当代美国人的精神困惑、婚姻道德状况和女性的生存困境,表现了奥茨对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开放式婚姻”观念的尖锐批判。

精神困惑

《约会》首先是一个婚姻与不忠的故事。作为中产阶级的一员,约翰有舒适的房子和家庭。然而,他却深感生活无聊。约翰如此悲观厌世的生活态度显示出他作为一个存在主义者消极的人生观,处于“孤独个体”的存在状态,小说展现了他孤独的非理性的主观心理体验。通过他的主观意识活动,读者可以看到约翰体验到的厌烦、忧郁和绝望的精神状态。

奥茨在80年代的创作深受存在主义的影响。法国存在主义思想家萨特认为,文学创作的根本任务是探索人的具体的“自我”,存在主义作家就是要通过这幅肖像去描绘人所面I临的荒谬境遇,而人在这种荒谬的境遇中,厌恶、恐惧、憎恨他人、恶意中伤,始终纠缠着他。萨特就是从这种思想出发,写了大量小说和戏剧。丹麦存在主义先驱克尔恺郭尔认为,厌烦是恐怖的表现形式之一。厌烦有两种:一种是由某种确定的东西所引起的厌烦,另一种意义更为深刻的厌烦就是厌烦自己。他认为,人生的基础就是虚无,人所追求的只是瞬间的欢乐,醉生梦死。但是当人把全部精力都用来追求这种瞬间的欢乐时,不论这种欢乐是多么美妙,人的内心深处总是笼罩着一种莫名的厌恶和烦闷。“厌烦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约翰正是由于厌烦自己,才感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精神世界的空虚,不明白生活的意义何在,感到生活无聊。他沉湎于这种瞬间的欢乐而继续沉沦下去,并借以暂时忘却烦恼。因此,他有了外遇,在外拈花惹草。约翰声称自己“爱这个家”,但是他与妻子早已貌合神离,几年前出差时还差点和一个金发女郎勾搭上。妻子长时间频繁地离家影响了约翰的个性,以至于他变得残忍、无情。年轻、貌美的安妮成为约翰激情的对象,他背着妻子多次与她幽会,这次竟然趁妻子出门带她到家里来,他的这种秘密行为违背了他对婚姻的忠诚。约翰的这种行为源于他作为一个存在主义者的精神困惑,显示出虚无的人生观。

约翰对待安妮并非如他所认为的那么真诚。虽然他想念她达到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程度。他想象着她的性格和她随意、杂乱的生活,他盘问与她交往的男人,充分显示出对安妮的占有欲。他对待安妮并非像安妮对他那么诚实、坦率。但是,日常生活的无聊又使他盼望着与安妮约会,以满足自己的情欲。作为有产阶层,面对赤贫的情人,他内心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者的权威,根本没有平等地对待她。在他的印象里,她穷酸、装腔作势、邋里邋遢,应该是他施舍的对象,所以看到她穿的昂贵大衣时,他禁不住问是谁掏的腰包替她买的,当被告知是她自己买的时,他满腹狐疑。在家里与安妮幽会时,一觉醒来,不见了安妮。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是否偷了东西跑了?他的想法反映出两人不平等的阶级地位,他对安妮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更无从谈起对她的尊敬和爱护。因此,对于他们俩关系破裂的原因,“他不得而知”也就不足为奇了。当听到安妮在洗澡间的叫声时,他马上想到应当马上把她赶出房子。看到安妮割破了手臂,血流得满地,他疯狂地骂她“神经病”、“混蛋”、“泼妇”。帮她止住血后,他打发她上了出租车了事。他感到什么也看不见了,自己都说了什么,他一无所知。送走了与他决裂的情人,他又回到了虚无状态。他不明白眼前的事,也不清楚自己以后应该怎样生活,又陷入了一片茫然。约翰是一个典型的精神困惑的当代美国人形象。

约翰不明白自己生活的目的,完全被一种荒谬感和厌恶感所侵蚀。奥茨通过约翰的精神困惑展开了这部小说的主题思想,实际上约翰就是存在主义者的化身,是她思想的形象化体现。约翰的生活没有目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一切都是荒谬的。他所面临的世界是一片虚无,存在也是荒谬的。小说通篇充满了颓废、没落的情绪。约翰自私自利,内心空虚,对生活完全采取否定的态度,是个道德唯我论者和极端个人主义者,是存在主义者关于“人”的非理性的写照。女性悲剧

《约会》又是一个交织了两类女性的屈从与反抗的悲剧故事。莱丁格太太和安妮是月亮的象征,象征了女性心理的互补时期。莱丁格太太是最远点的新月,安妮则是近地点的满月。两人代表了美国当代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两类截然相反的女性:忍受屈辱的传统妻子形象和挑战传统婚姻观念、敢于显示自己的反抗的“第三者”形象。

莱丁格太太在小说中的形象模糊,从未正面出现过。她的名字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小说中,只是出现在约翰的意识流回忆里,显示了她在生活中附属于丈夫约翰的从属地位。在约翰眼里,莱丁格太太“净唠叨些他不大爱听的陈词滥调”。作为妻子,她心里明白,二人只是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已,但是她只能墨守成规地扮演传统的妻子角色,因为她向往安全的婚姻,她的婚姻重心被浮士德式的只是追求物质好处的欲望遮蔽,爱的情感也渐渐被不可抑制的物质享受的欲望蚕食。

正是由于她一贯的软弱、忍让,使得这次约翰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将安妮带到了他自己家里来”。对于丈夫的不忠,她缺乏道德勇气,从不敢当面指责他。她对丈夫的抱怨也只是出现在约翰的梦里:“你把她带到我的床上,弄脏了我们的床,这对我是个侮辱——是想逼我去死。”但是约翰对之只是哈哈大笑,这种混合交织的幻境变成了一只大苍蝇。这里,奥茨使用了象征手法,以苍蝇象征约翰行为的肮脏、堕落,讽刺他不恪守婚姻规范的道德沦丧行为。

安妮则与莱丁格太太相反,展现出敢于打破世俗习惯传统、追求自由的个性。她性格开朗,在约翰看来有一股粗野劲儿。她没有依靠男人生活的思想,在约翰面前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因为是来讨钱,就得在你面前低声下气。”她声明道:“我本来是可以向你乞求开恩的,但是我不想这样做——你懂了吗?”这种声明可以说是她的自由宣言:她只是借钱而已,所以不会在他面前低人一等,而且她借钱是用于正当渠道,并非用于其他不光彩用途。她说:“我并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这简直如同简·爱向罗切斯特宣讲的自由平等宣言一般激烈昂扬,充分显示了她贫贱不可辱的气节和尊严。在与约翰的交

往中,对于他意欲干涉她与其他男人的交往,她置若罔闻,无所畏惧,对他不卑不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就有这么个胆量。虽然她放荡不羁,但是当意识到约翰带她去的是他自己的家时,她也许意识到自己对约翰妻子造成了伤害,便陷入精神困境,产生了精神恐惧。她对此反应激烈,一人躲到洗澡间欲割腕自杀。因此,看到约翰打开门后,她要用流血的胳膊打他。

这部小说突出了约翰的通奸事件。他与两位女性的关系就好像他在仿效其他宗教的一夫多妻的教义,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缺乏道德规范,对二人造成了伤害。小说暗含有道德教育意义:安妮的自我毁损行为显示出约翰夫妇的婚姻岌岌可危。虽然他们物质生活丰厚,好像婚姻幸福,但他们的精神生活却如废墟一般。安妮的自杀显得像是在梦里一样,这不但象征了她的精神空虚,还象征了约翰夫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莱丁格太太眼里,约翰受浮士德式的欲望所蒙蔽,将一个丈夫的灵魂与邪恶的欲望作交易,这一不忠行为源自于浮士德式的欲望。同样,妻子因为有浮士德式的对物质的欲望,使她没有能够与丈夫进行交流,只满足于丈夫的物质供给而不问其他。由于有浮士德式的物质和性欲望,破坏了约翰夫妇看待事物的能力。

道德悔悟与宗教意蕴

《约会》也是一个道德悔悟的故事,宗教意蕴浓厚。约翰未能回答为什么将安妮带回家中,这显示出他作为一个强奸者在攻击时失去个性。当意识到自己破坏了社会规范时,安妮就通过割脉象征性地批判自己与这个有妇之夫的不道德行为。她割脉的场景在约翰看来很丑陋,然而,安妮以此转变为一个有道德的人。她流在洗澡间的大摊血象征着她在喊叫“强奸!强奸!”谴责约翰。然而,她绝望的喊叫毫无结果,如消失在黑洞里一般,既不能渗透到外边的世界,也不能使约翰有所觉醒。

安妮的自我毁损行为好像是一种悔悟和求助的举动,因此,也是一次恢复她少女时代贞洁的象征性行为。安妮“血迹斑斑,溅落到地毯上,溅落到拉到地板上的黄色缎子床单上”的情境有一种审美感,因为这是从道德感上激发出来的一种美,因而安妮的艺术家身份也有了象征意义。在约翰这样一个道德缺失的人眼里,血的污点可能会成为妻子怀疑他与其他女人有染的证据,然而他也意识到,他的男性权威得到了实现。在其卑微的道德感中,约翰做了一个超现实的梦:他的妻子痛哭流涕地抱怨丈夫的不忠,对于他破坏社会礼节感到愤怒。事实上,他做这个梦时安妮正果在洗澡间拿刀片割手腕。这象征了两个女人在同时谴责约翰的道德沦丧,一个在他的梦境中对他进行语言谴责,另一个在现实中采用自残的行为抗议他的无耻。

在小说里,安妮的自我惩罚证明毫无用处。约翰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未受任何伤害,而两个女性却处于精神受虐的状态。但是,她们被提升到了悲剧英雄的地位。在这个三角恋的原型故事中,莱丁格太太已婚妇女的形象在她对丈夫的欲望和她的悲剧性自我抹煞的殉难意义之间徘徊,她的状况并未改善,只是遭到更甚的破坏而已,这个破坏的核心可以归咎于婚姻体系不可缺少的基础:物质主义。

这是一个宗教意味深厚的殉难悲剧英雄的故事。奥茨的批判天才和文学天才在于利用悲剧与喜剧、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空隙,安妮的血有象征末世论的价值。耶稣被上帝派来忍受多样性世界的罪恶,奥茨将安妮塑造成一个新耶稣式的人物,成为一个后存在主义者。但丁通过作品教育人们说,犯了原罪的人会永远遭受折磨和痛苦。安妮存在于审美理论和情感经验之间,她自杀式的疯狂象征性地戏仿了耶稣的受难。奥茨描绘的安妮胸脯上、肚皮上和大腿上的血象征性地显示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双手和双脚,而约翰使人联想起动手将一根长矛刺入耶稣身体的罗马皇家士兵。

安妮的绰号是安,与她的命运相矛盾的是,这个名字却意指乐观。然而,在很大程度上,从安妮伤口上洒到洗澡间的血滴象征着生命,却被一个无神的、非人道的但是技术先进的全球性社会所浪费、消耗。安妮的血是一个记号和一个多文化的象征。虽然安妮的自杀企图失败了,但是她使读者获得一种信念,通过圣灵的干预可以得到拯救。奥茨揭示出了这位妓女的真正心情:约翰对她进行了强奸,这几乎导致安妮的自杀。小说的宗教意义在于:没有圣灵的干预,生命就会死亡。作为一个得过文史硕士学位的人,安妮的自残行为是一种象征性行为,暗含道德谴责之意。她除了通过将血作为一种悲剧记号与约翰的妻子作记号交流外,还向约翰表达了自己对他们通奸行为的绝望和悔过。至于约翰夫妇是否能够明了她传达的这个信息,这不得而知。

从叙述学角度看,小说是一个反讽式的自我戏仿,开放式的情节表现了奥茨对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的“开放式婚姻”观念和一些破坏婚姻规范行为的尖锐批判。奥茨批判现实的创作态度之因是为了改良社会,她写作的批判现实主义传统源自于美国长期存在的社会批判传统。对于不公正、不平等社会现象的批判,既反映了社会弱势群体的情绪和要求,又反映了知识分子理想主义的对正义和公平的向往。《约会》能够证明奥茨属于这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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