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座位

武文娟

哦，调座位。我不喜欢调座位。

我胡乱地拢了拢堆在桌上的书，随手抽出一本，班主任小蓝老师就进来了，带来一阵清凉的空气。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她，浅笑盈盈，一袭白裙，现在会有什么事呢?随即又低下头去，默默念着那篇拗口的古文，明天要默写的。小蓝老师好像讲了很多话，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调座位”三个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清清脆脆地落在耳里，我的心里就像猛地被一块小石子硌了一下。大概从幼儿园就开始了吧，我不喜欢调座位，无论未来的新同桌怎么样。这个毛病也有七八年了，知道不好，却一直改不掉。

为什么现在要调座位呢?突如其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对小蓝老师提出公开的异议，所有的人都开始迅速收拾书包，伴着絮絮的小声议论。我拿起一本书塞进书包，望了望自己的同桌——薇薇，她抿着嘴唇，低着眼帘，默默地整理着东西。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真是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孩。我们相处的时间应该很长了，时间愈久感情愈深，愈不舍。舍不得薇薇那大大咧咧的一句“真对不起”，舍不得她抱着《超级女声》的相册时那满足又幸福的神情，舍不得……都有点想哭了——瞧我，真傻!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从天下大乱又到了井然有序。我已经坐在了新的座位上——说是新，其实还是原来那张，但周围的人全变了，是巧合吗?一时间，想起了一个成语——物是人非。我又笑自己了，不就是调座位嘛，用得着这样吗?却忍不住焦急地寻找薇薇的身影，不远却也不近。想到周围全是不熟悉的男生，以后只剩下自己在这里孤军奋战，再也不会有薇薇大大方方地帮我向男生请教数学题，我的心情很是低落。

小蓝老师在讲台前面一直忙着排座位，似乎挺为难，笑容也没了。我习惯性地把头深深埋进手臂，每当情绪低落时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这么做，有一种安全的感觉，至少可以一个人偷偷地流泪。毕竟，我还在学着坚强。

也许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于是，当小蓝老师在讲台上面问有没有人对自己的座位不满意时，我只假装是一阵清风掠过。因为不想遇见小蓝老师的目光，就把头转过去假装看着窗外。已是深秋时节，窗外片片枫叶红得发亮，鲜艳得简直让人心碎，仿佛天上哪位可人的仙子不小心遗落凡尘的一滴红泪所浸染而成。枫叶的边角也已开始泛黄，卷曲，不多久就该落了吧，洒落一地的悲伤。

我坐在第六排，属于中等偏后的位置。勉强还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可数学老师那龙飞凤舞的字却令我不敢恭维，睁大了眼睛，动用全部脑细胞才辨认出来。我没有举手，因为不想麻烦老师——既然能看见，也不妨碍什么，算了吧!更何况老师已经在为座位的事头疼了，而自己又身为一班之长，总要起带头作用吧，又怎么好意思再去说什么，挑三拣四呢!

我记起来了，从小到大，每次排座位，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听老师安排，哪怕是最后一排，与最调皮的男生当同桌，自己也从不曾说过“不”字。只是一直无法习惯悲伤。

忽然，一个纸团飞过来，砸断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是薇薇!我急忙把揉成一团的纸展开，薇薇那独具特色的又无比亲切的“薇体狂草”呈现在眼前——

1我不想和你分开。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同桌。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根本就不想和我这个好动爱讲话的家伙当同桌，呵呵。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短短的几句话，我却有些把持不住自己。有一种清凉的东西暗暗地酝酿着，一点一点盈满眼眶，徘徊着，沉默着。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一支蓝色的圆珠笔在纸的背面胡乱地划过——

“薇薇，谢谢你!同桌的日子是短暂的，但也是美好的。我会把它好好珍藏的。我们还是好朋友。”

写好之后，我把纸重新揉好，让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抬起头，小蓝老师依然忙着排座位。

有人喊起来：“老师，薇薇哭了!”我转过头，看见她在急急地用面巾纸擦眼镜，眼圈有淡淡的红。薇薇一遍一遍固执地向大家解释：“谁说我哭了?眼镜有点脏，我没哭，我真的没哭……”我默默地注视着薇薇，觉得此时此刻任何的话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J，你坐过去那边。”小蓝老师手指一点。我木木地走过去，近了，近了，才发现，薇薇正在那里笑着望着自己，她的嘴角轻轻向上翘起小小的弧度，像新月一般明亮呢。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从前的欢乐时光不会中断，我们还可以亲亲密密。于是我一下子相信世上有缘分这种东西的存在。

正当满心的喜悦荡漾开时，班上的文艺委员站了起来，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向我们这儿瞧了一眼，说自己看不清黑板，又笑着向老师提了建议——哦，我简直觉得她的笑里藏着刀，不知道她到底是存心还是无意。总之一切又都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我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为什么要在极度的喜悦之中又令我失望呢?不给希望倒也罢了，可是老师为什么偏偏要先给我希望呢?这种滋味——我一下子有些讨厌老师，讨厌那袭白裙了。一个人暗暗难过着，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许许多多的滋味混合在一起——我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也是很多种奇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想流泪。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泪水，倔强地偏过头面对一方宁静的苍穹。傍晚的天空微微有些暗，仍透着些许光亮，西边紫色的云渲染出神秘的气氛，仿佛故事中的背景。哦，只是调座位。并不是各奔东西，生离死别。薇薇说，没关系啦，至少还是同学嘛，想念了可以天天见啊。

我点点头，一样还是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日子，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也许这在人生旅程之中只是并不重要的一次小小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