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声声

夏有志

晚上10点多，沈菲菲刚刚洗漱完毕，客厅的电话响了，她走出卫生间，拿起电话。

一个男孩在电话里问：“喂哥们儿，干吗呢?”

沈菲菲一愣，哥们儿，我?

男孩又问：“嗨肥子，你怎么不说话呀?”

沈菲菲没出声地笑了：“对不起，你拨错号了。”

“哟，我拨错号了?”大概听出沈菲菲是女生，他就加了句贫嘴，“瞧我这只爪子，笨得号儿都按不准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放下电话，沈菲菲有点愣神，空空荡荡寂寞的房间，仿佛飞来又飞去了一只淘气的麻雀。

正想回屋睡觉，电话又响了。

刚才的那个男孩又来到耳边，他嘻嘻哈哈地说：“嗨肥子，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愣是打到一女孩家去了，你说是不是有点鬼使神差了呀……喂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吱声啊，玩儿什么呢你?”

一直等男孩把话说完，沈菲菲才说：“对不起，你又打错了。”

“天!又打你家去啦!”男孩赶紧道歉，“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一定吵你觉了吧?”

沈菲菲轻声说：“没关系，明天你最好把你哥们儿的错号改了。”

答应特痛快：“Yes!祝你做个好梦。拜拜。”

“再见。”

放下电话，沈菲菲扑嗤一下笑了。这叫什么事儿呀，一晚上当了他两次哥们儿，不过……不过挺好玩儿的，是吧。爸爸和新婚妻子(沈菲菲的新妈妈)正在蜜月旅行。留给沈菲菲的三室一厅就显得空旷枯燥，缺了什么。

电话第三次响的时候，沈菲菲觉得男孩有点闹、有点太那个，不过……不过她还是把电话拿了起来。

电波立刻震得耳膜发痒：“喂，又是我，这次是我成心打给你的，我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

沈菲菲不想骂，她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挺好玩的游戏。

电话空白了10秒，那边的声音就高了5度：“今儿晚上可真有意思，我给我哥们儿打电话，喂了半天没喂出他，却喂出了个你，你说逗不逗?嘿嘿。”

沈菲菲不搭茬儿，她拿不定主意跟不跟他对话。她从来没跟男生在电话里聊过，何况他是一个陌生男孩。

你不搭茬儿，他却厚脸皮又说话：“知道我为什么又给你打电话吗?”

沈菲菲一点睡意都没了，“为什么?”

“因为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你说话声儿特好听，特悦耳，我从没听过女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瞎说什么呀，”沈菲菲在心里说，“快别找借口了吧。”说是这样说，沈菲菲的心还是快乐地颤了一下，哪个女生不爱听奉承话呢?

你这边没放电话，那边就得寸进尺了。“喂，咱们能聊一会儿吗?就聊一小会儿，一小小会儿，一小小小会儿，行吗?”

沈菲菲被逗乐了，什么叫一小小小会儿呀。“可我对你还一无所知呢，怎么聊啊?”

“那还不简单，你听听我的产品说明，”那边开始耍贫嘴，“本产品，1993年中国制造，长度170cm，净重58kg，采用人工智能，零件齐全，经16年运行，质量稳定，手续齐备哎，哎哎，你别笑啊!”

沈菲菲早笑得电话快拿不住了，想不到男孩这么会搞笑，她不想放下电话了。

听到了这边的大笑，那边得意起来，“怎样，我的‘聊效够水平吧，呵呵。”

沈菲菲知道男孩跟自己同龄，也把自己简介了几句。

那边立刻大声哇哇叫：“哇，你也上初三!嗨，咱们也太有缘啦!行了，甭管是‘欧缘还是‘美缘，只要不贬值，就是好缘，你说是不是呀?”

为了让这边更开心，那边又说开了：“今天语文课上，语文老夫子当众读了我班一男生的佳作，其大意如下——

那日放学前，劳动委员对全班说：上级把二楼厕所分配给咱班了，本委员现征集志愿者，凡参加打扫厕所的，班妈说奖励3倍劳动分!一听有奖励，我立刻举手报名，于是下课后，我们6个男同志拿着扫帚、墩布、抹布等武器，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开进男厕战场。我们都不怕脏，不怕臭，把大便池小便池冲刷得干干净净。我们干得特别卖力，谁都不想喝一喝，看大家都不喝，我也不喝，虽然我很想喝，后来我实在太累了，就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喝了喝，我喝了一会儿才发现大家也都想喝一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沈菲菲笑得喘不上气，泪珠都蹦出来了。

“哎，你同学在厕所喝什么呀?”

“哪是喝什么呀，他把‘歇都写成‘喝了，错别字大王一个!哈哈!”

真想不到，一段爆笑作文把沈菲菲都要笑疯了。

10点半的时候，他说：“今晚就到这儿吧，明天这时候我还打给你哦，行吗?”

“行。”沈菲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第二天晚上，他的电话按时打了过来，接着第三天，第四天……

她和他就这样在电话里交往起来。男孩每次都想方设法逗她开心，讨她喜欢，每次都能给她十几分钟的轻松和快乐。

由于她和他从未见过面，因此说话就无所顾忌，又是刚刚认识，说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他们每次都饶有兴致地把当天的所见所闻相互讲一讲，然后天南海北信手拈来一个话题，就滔滔不绝海聊起来。

一条电话线使她和他感情越来越升温，几乎要无话不说了。每到晚上10点多，沈菲菲就要关了灯，静静地等候那个有点神秘的、让人心跳的、让人温柔颤抖的铃声响起。

他们就这么快快乐乐地聊着，好多好多的话都长了翅膀，扑扑楞楞飞到彼此的心里，发芽，开花。

受男孩传染，沈菲菲跟他聊的时候，说话也开始没心没肺，女生的矜持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女生的小心眼、小性子也常常不由自主来到了嘴边。

不知不觉中，沈菲菲就溜达到男生的小世界里去了。在学校在班上，沈菲菲根本听不到男生的心里话，跟男生接触时，她总要拿着一根无形的尺子，时刻跟男生保持一定距离。你跟男生有距离，自然就听不到他们野马无缰风风火火生活的奇闻趣事了。

跟男孩通过几次电话后，让沈菲菲惊讶的是：男生和女生的心扉原来都是虚掩着的，只要遇到机会，悄悄一推，是很容易就能向对方敞开的。她和他不是因为一次打错的电话就这么知己了吗?

渐渐地，沈菲菲觉得自己快不是自己了，电话里的她好像是另一个沈菲菲，她常常奇怪，自己说话怎么也像男孩一样野调无腔了呢?哦，哦哦，原来自己也想放纵一下，原来自己也那么渴望犯规，也那么……也那么渴望“出轨”啊。啊。我是不是要学坏呀?

接下来的一次通话，男孩告诉沈菲菲：“我在大街上看见你了。”

“又瞎说了吧，”沈菲菲瞪了一眼电话，“你要是看见我了，那你说说我长什么样?”

“特有气质，个头不很高，可是特苗条，两只眼睛黑黑亮亮……”

“Stop，Stop!”沈菲菲喊了起来，“你俗不俗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你再这么说我，我挂了!”

沈菲菲大声叫停，那边立刻哑了。

还苗条呢，我小腿粗得夏天都不敢穿裙子，

还说看见我了，嘁，全是你想象中的我罢了。

对方哑的时候一长，沈菲菲又觉得过意不去，就温和了声音说：“喂，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个，说点别的行吗?”

你想说点别的，他不想，他又问：“嗳，你漂亮吗?”

“你怎么回事，问这干吗?漂亮怎样，不漂亮又怎样，真没劲!我要说我漂亮你信吗?”

那边在为自己找理由：“我不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吗?你急什么呀。”

哦，他原来是这么想啊，沈菲菲就谅解了，“那好，你想了解什么就接着问吧。”

这边一谅解，那边就试探着问：“实话实说，你有没有BF?”

“没有，从来没有。”

“噢，原来你是乖乖女呀，像你这种女孩，真该送博物馆了。”

“送博物馆，干吗?”

“裱起来当古董呀。”

“你胡说，我才不古董呐!倒是你越来越没劲了。”

“我怎么越来越没劲了?”

“你干吗总想那方面的事啊?”

他有点赖皮地反问：“我总想说哪方面的事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菲菲觉得心口有点堵，她不明白本来很开心的电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了呢，他为什么只对那种事感兴趣，怎么对别的再也没有侃兴了呢?

沈菲菲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一位女明星在做洗发水广告，女明星飞着媚眼，把长长的头发甩过来，甩过去……

“哎，我怎么听你屋里有音乐，你不想聊了?”

“是，不怎么想聊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星期五晚上，电话通了没他的声音，却听到徐怀钰在甜腻腻地唱：“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爱哭的女生；我是女生，奇怪的女生；我是女生……”

“哎，哎哎!”沈菲菲冲电话喊，“我耳朵要受不了啦!我最讨厌这种无病呻吟的歌了，你知不知道啊。”

“好好好，别发火行吗?”徐怀钰消失了，却传来他的小声嘟嚷，“凶巴巴的，你不会是魔鬼女生吧。”

沈菲菲不想跟他争论自己是不是魔鬼女生，她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了，至于怎么不对劲，一时还想不出。

过了会儿，他装作漫不经心，但声音却微微颤抖地说：“明天不上课，我想……我想见你。”

沈菲菲的呼吸一下停住了。

“这两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一个劲儿地想看见你……”

沉默。

“你听着呢吗?”

“哎，明天中超该赛第几轮了?”

沈菲菲故意打岔。她的心乱乱的。

“喂，你就答应我吧!”他沙哑着嗓音几乎在喊了。

“不。”沈菲菲吐出一个字。

“你怕什么呀，咱们只见一面，只见一小会儿，一小小会儿，一小小小会儿。”

他在故伎重演，然而，沈菲菲一点也不想笑，一点点、一点点点也不想笑，她笑不出来，病毒好像干扰了她的大脑。

“咱们连彼此是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这算什么朋友啊?现在我心里特难受，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书不想看，歌儿不想听，我好像是病了……”

沈菲菲干瞪着手上的电话不出声，她一点心理活动都没有了。

“求求你，咱们就见一面吧……”

他一而再、再而三苦苦央求着，沈菲菲要分裂了，心里出现了另一个沈菲菲，她想说不行不行不能见面，而另一个沈菲菲却心软了，另一个沈菲菲在跟她拔河……过了好久，她软弱无力地说：“你先把电话放下，让我一个人再想想好吗……”

他听话地把那边电话放了。

这边，沈菲菲慌乱了一阵后，忽然打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手机，她把与男孩聊天的事说了，问：“爸爸，你说我该怎么办?”

“菲菲，老爸记得你为这种事曾给你同学写过信，老爸特欣赏信中的一段话，要不要跟电话男孩见面，大主意你就自己拿好了。”

关掉手机，沈菲菲赶紧打开电脑，调出她曾写过的一封信，翻到她爸爸特欣赏的一段话：娜娜(女同学的昵称)，我想说，你和他毕竟还只是单纯的孩子，纯得像两块透明的冰，你懂不懂，透明的冰是经不起爱火烧烤的呀!何况你们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家，属于亲人和朋友。你千万不能冒冒失失玩火啊!

一条新思路立刻接通，只要把这段话里的“你”换成个“我”，死机的大脑不就激活了?

这时，电话响了，听上去像尖叫，叫了一遍，叫了两遍，三遍四遍……

电话还在叫，声嘶力竭地尖叫，一狠心，沈菲菲拔掉了电话线。

几天后，爸爸和他的新婚妻子回来了。回来就问沈菲菲：“丫头，咱家的电话怎么了?”

沈菲菲调皮地反问：“你说咱家电话怎么了?”

“怎么一往家里打，就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怎么回事，咱家的电话怎么成了空号?”

“原来的那个号我给撤销了，咱家现在的电话是个新号。”

“新号?”爸爸惊讶地望着女儿，嘴巴张得大大的，下巴都要掉了。

“我去营业大厅把号改了，只花了20块钱，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