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教材

李群芳

我相信：有一种纯美的事物普照着世界，与阳光媲美，让生命精彩，使世界和谐。

——题记

父亲的故事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老教师，他是我们中学的元老，任教16年，送走14届毕业班，声名远播。

去年，他儿子师范毕业，本来只能分到小学。他顾念儿子的发展前途，让儿子顶替自己进了中学，自个儿去了镇上一个最边远的小学。小学离家很远，清早赶去，放学后赶回，风雨无阻。路上茅荆缠脚，坡陡泥滑。那个学校校舍简陋不堪。四个年级，四个班级，四个教室，四个教师；没有食堂供应饭菜，没有寝室可以休息。他就当了一个“统管”不足二十个毛孩的“娃娃司令”。

后来撞见他，谈及此事，忍不住为他不平。老教师虽有些无奈，但很释然，说：“反正要退休，把世界和更宽的路留给儿子吧!”我无言，鼻腔有些发酸。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学生，说：“父母能为子女牺牲一切，我们的父母一直为我们，并将永远为我们默默地作出牺牲。你们体会到了吗?”学生们无言，目光都有些发软。

不久我去家访，一位家长告诉我，双休日懒得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儿子突然主动帮她喂猪、挑水了。差不多同一时间，老教师专程来告诉我，他意外地收到了我们班学生寄的几张贺卡，其中一张写道：“伟大的父亲!”他觉得很奇怪，特意告诉我，还对我说：“谢谢你和你的学生!”我笑道：“真正要谢的是您啊!”

追车的学生

那年我接了一个“烂班”。这个班“烂”出了水平：初一时就有几个同学与班主任在教室里打过架，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叫方林。原来的班主任主动申请去教小学，学校就把这个班交给了我。那时，我才教了一年书，第一次当班主任。

这个班真是一剂令人头痛的毒药，方林便是其中最烈的一味，把初出茅庐的我急得心痛。他哥哥考上了大学，而他却不像是同一对父母生的，我怀疑孙猴子也只能算他的徒弟。为了他，我的嘴唇起码磨破了三次。恼火时，我也下狠心打他的手心，竟打出了两个大血泡，隆在手掌中央，大如蚕豆。我要为他敷药，他不肯。

我说：“你为什么不和我打一架啦?”

“你对我们那么负责，我怎么会还手?”

“那原来……”

“他根本不是个当老师的!只管赌博，赢了随我们吵，输了就拿我们出气!”

我忽然发现他有一种非凡的品质，是一般学生不敢有的，以后便更接近他，更用心地教诲他。然而，他终于难容于学校，被勒令退学，由我送他回去。出了校门，他恋恋不舍，几次回望。于是，我问他想不想再上学。他回答：“想也是空的了。”我忽然觉得学校有些残忍。到了他家，他父母急得直拍胸脯。后来，我为他说情担保，他又回到了班上。从那以后，他的成绩开始上升了。

不料一学期之后，他却自己退学了。一问才知他父母年老多病，家庭经济困难，于是他不忍再为父母添负担，就退学帮父母供哥哥读大学。我赶到他家时他放牛去了，听他父母表态，坚决要送他读书，只是拗不过他。我翻了几个山头找到他，和他谈了个把小时，先肯定了他的孝心，又批评了他的愚昧；把“知识经济时代…困难是暂时的…父母最大的心愿是你有出息”等等话说了一山。他，终于又回到了班上。

不久，我约他去登金银山——学校周围矮岭环绕，都是些黄土小丘；唯有东北的金银山，浑然一石，崖势陡峭，拔地而起，直指苍穹，常有人登临。到了山顶，我便问：“人们为什么只喜欢游金银山，而不去那些山岭?”

“当然是因为它高些，可以看得更远。”

我于是借题发挥，对他说做人当如金银山；并遥指巍峨的湘中第一峰——龙山对他说：“你看那些山，正因为它们的卓尔不凡，才可以耸立在大地上。”

他沉默良久，才说了句：“我晓得哩。”

从此，他再也没有淘过气。毕业后考入了市五中，现在担任该校学生会部长。我记得当年顶住各方面的异议，支持他入了团。现在想来自己的支持没有错。

我还记得，他在一次作文《十年以后喜相逢》中，写的是与我相逢，其中写道：“我一下车，立刻看见了远处那个醒目的身影，啊，李老师!没错，这个身影太熟悉了，我是至死也不会忘记的!”我当时怔住了，半天写不出一句评语。

他每次放假都来看望我，开始还提点水果之类，我说：“你现在要用父母的血汗钱，等你将来赚钱了再买吧。”他才不再买了。

前不久，我乘车去市里，坐在最前面。途经五中门前时，我看见他迎面走来，于是挥手示意，车擦身而过，他竟转身就飞跑追来，赶了二三十米，司机以为要搭车，减速要停，我忙探出车窗，摇手要他别追了，他才止步。车又加速前进，我回头看见他竟一直在目送车驶远……

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阳光一样覆满大地，

我把它们编成教材，并且觉得比每天都对本宣科的教材重要得多。它们化做煦风，吹绿了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心；它们化做了细雨，滋润着他们心头茂盛的植株：爱。

我敢肯定假如：一个饥寒交迫的异乡流浪者来到家门口，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捧出仅有的饭食，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拨旺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