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钥匙
2009-05-05徐南铁
七岁报名上小学,一入学我就当了班长。现在想来,一定与外祖父的大算盘和父母亲的鱼肝油有关。
我在上小学之前,就认识了许多字,大多是外祖父教的。当过多年教师的外祖父经常拿着一把大算盘来检查我的识字情况,我每认出一个字他就拨一粒算盘珠子。累加起来如果这次比上次检查的结果多,我就会受到表扬甚至奖励。尽管舅舅总是在一边说风凉话,认为这样的过早“开发”会把我的脑子弄坏。我那时的个子在同龄孩子中属于比较高的,因为父母从小就给我吃鱼肝油。有时候买不到鱼肝油丸就不得不吃鱼肝油滴剂,那是我非常害怕的一件事。虽然捏着鼻子吞了下去,那种腥味却一直让我恐惧,以致整个少年时代我都不爱吃鱼,直到下乡当知青缺少肉食的年月。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在身体和心智方面都显得比较成熟,早早就当上了“干部”。
当了班长,就被班主任授予重任——管教室的钥匙。
这是一个在我和同学们看来都是很光荣的任务。从领到钥匙的第二天开始,我每天都早早赶到学校,打开教室的门,等候同学们的到来。在大多数的日子里,我都是全班到得最早的一个。那是一段虽然有付出却充满着责任和幸福感的日子,我幼小的心灵里充满阳光。
但是有一天,这种充满阳光的平静突然被打破——钥匙不见了!
那时候很少有孩子带钥匙,所以也就还没有出现把钥匙挂在脖颈子上的发明。我明明记得自己是把那一把教室的钥匙放在书包里的,可是它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我几乎把书包翻破了,还是没有找到钥匙的身影!
巨大的恐惧夹杂着羞愧迅速笼罩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告诉班主任,也不敢跟父母亲说。我觉得自己辜负了班主任的信任和同学们的期待,无颜面对他们。
无奈之中我祈祷奇迹的发生,希望在路上捡到那把丢失的钥匙,希望有神仙突然把那钥匙送来给我。有一次向一位老太太买烤红薯,我还突发奇想,希望她的篮子下面藏着那把令我心碎的钥匙。可是;即使开动了一切神奇故事的想象,奇迹就是不肯降临。
那真是暗无天日的感觉啊。早晨,我依然早早去上学,却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或者到了学校也躲躲闪闪不进教学楼,非得远远望见有三两同学进去之后才慢慢跟过去。教室的锁有两把钥匙,另一把在班主任手里。班主任就住在学校里面,比我先到的同学等不到我,就会去找班主任拿钥匙开门,并不至于出现我所担心的许多人聚集在门口等开门的情况。
我就这样每天躲避着,觉得天已经塌了。其实,生活并没有因为我遗失了钥匙而发生变化,同学们似乎对我的心理负担毫无察觉,早晨来到学校还是像往常一样嬉笑游戏、追追打打。我总以为同学们会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没想到他们见到我最多不过说一句:“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依然无法解脱自己,不知道这种状况何时才有终了。
终于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了。那是一个中年男教师,姓袁,教我们的语文课。此人脾气很大,上课时遇到有同学不遵守课堂纪律而几度制止不住时,他会大发雷霆,把教案夹子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摔,不管不顾地冲出教室,把我们丢在那里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那天我提心吊胆地来到他的宿舍,心里想一定是钥匙事发,准备挨一顿狠狠的骂。没想到他并不是专门找我谈钥匙的事情,只是在谈话临结束的时候问了一句:“最近你怎么不开教室门?是不是钥匙丢了?”
啊,我还担心他追问呢,他却直接把答案说出来了。
他说:“掉了就算了,明天给你再配一把。”
事情就这么简单?这么说早就应该向他报告了!我顿时一阵恍惚,接着是一种解脱之后的无比轻松。
第二天,袁老师就把新配的钥匙给了我。我又可以早早地来学校,高高兴兴打开教室门,恭候同学们的到来。
这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心扉,给了我大算盘和鱼肝油之外的益处。我渐渐明白:遇到问题不能逃避,不能窝在心里,要敢于迎上去;跨过那道坎,前面又是开阔地带。
徐南铁编审、岭南美术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广东省文联副主席、广东省政协委员、国务院授予特殊贡献专家。初中未读完即上山下乡当知青,后当乡村民办老师。恢复高考之后考入大学,毕业后当过大学老师、记者、编辑。除了主持出版社工作和主编杂志之外,致力于文学创作和文化批评,作品包括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电视剧和电视纪录片、学术理论文章,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谷雨文学奖”、“广东青年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论文奖”、“广东原创十大金曲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吴昕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