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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岗歇业是不是一剂良方

2009-05-04颜晓菁

就业与保障 2009年3期
关键词:待岗歇业卷尺

颜晓菁

路边的树木开始长出新芽了,我们也脱去了厚沉的衣裳。

是的,春天到了!

然而,漫长的冬天留下的寒意并没有很快消失。

金融风暴之下,裁员大潮似乎已经过去,人们的视野里也开始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待岗歇业。

当耳边还萦绕着千篇一律的失业、裁员声时,让我们静下心来,在这个阳春三月,去倾听另一种声音:待岗歇业!

每到新的一年,老皇历总是要扔掉。2009年春节过后,金融风暴引发的“裁员危机”似乎是过了,留下的只是一些退潮后的痕迹,需要慢慢地去收拾并思考。“裁员危机”过了,风暴却还在继续肆虐之中。在如何协调劳动关系三方共同行动应对金融危机的过程中,一个叫“待岗歇业”的名词出现了。

待岗,是相对于在岗而言,却又不同于下岗,比较权威的解读是指用人单位因为经营困难而暂时安排员工待岗,停工、停产在一个工资支付周期内的,用人单位应按劳动合同规定的标准支付劳动者工资。超过一个工资支付周期的,若劳动者提供了正常劳动,则支付给劳动者的工资报酬不得低于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

那么,“待岗歇业”的出现,能否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劳资双方的压力呢?

劳方:待岗等于失业

在待岗的大军中,有农民工,也有白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在许多人眼里,“待岗”和“失业”,只是同种意思的不同表达方式。

邵富贵(化名)租住的是一栋上个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他和七八个一起从广东转战到福建来的老乡们合住在这个有着四合院的大宅子里。晚上天黑的时候,关起大门,几个男女老少围坐在院子里吃水煮活鱼,热火朝天的劲儿时常让邵富贵觉得恍如回到了安徽老家。邵富贵说,如果能像去年这个时候有份不错的收入,他就觉得非常幸福了。

和邵富贵租住在一起的老乡,都是从广东东莞一家服装厂出来的。从去年11月份开始,邵富贵们就一直没怎么上班。工厂没有倒闭,但每个月开工的天数屈指可数。年终的时候,车间主任把大伙召到一起开了个小短会,说了厂里的困难节后需要停产一段时间,并留下大家的联系方式,说是等厂里情况一好转,就通知大家来上班。然后大伙一起吃了个饭,就散了。

年后,邵富贵本想在家好好休息一段,可眼见着村里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他也熬不住了。他曾想着一边在家种点菜一边等厂里的消息,可是孩子不同意了。在邵富贵的老家,村子里小孩需要翻一个小山坡到邻村的小学去上课,孩子一看到那情况就不乐意了。而邵富贵扛着锄头下地的第一天啥也没干,对着地里头的臭水沟发了一下午的呆。外出打工整整十年的邵富贵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从地里头掘口粮了。于是,过完正月十五,邵富贵和同乡的七八个人一起结伴来到了福州。

虽然几天内也参加了几场不同规模的招工,邵富贵并没有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今年的工资普遍低了,下滑了不止一个档次,邵富贵说,他前几年在东莞,一个月不休息狠狠干的话能赚个3000元,而现在,找一份2000元左右的工作是非常艰难的。而他的几个同伴中,除了一个懂机械活的被一家器皿加工厂招去做机器维修工外,其余的都没有找到工作。邵富贵有时候也很纳闷,去年年初的时候厂里还闹着“民工荒”,天天招人,只要稍微有点技术就能直接进厂上班。当时为了能够招到工人,各家企业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推出各种优厚待遇来吸引工人。然而仅过去不到一年,农民工们就开始大量“待岗”了。邵富贵说,说是“待岗”,但我们也“待”不起,自然是哪里有活干就先干了,反正到哪都是卖力气。

在记者即将离开邵富贵家的时候,邵富贵惊喜地接了一个电话,是原工作单位打来的,车间主任在电话那头说,年前拖欠的两个月工资都给大伙补上了。邵富贵立马问啥时能回去上班,电话那头说,再过两个月也许情况就会好转点了。放下电话的时候邵富贵说,他们在那厂里干了好多年了,都是老员工,对那还真有点感情,也希望能回去。

从邵富贵家出来,天已经黑得很透了。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骑着车快速地从身边经过,只听见远远的他们在说:“听说不裁员,叫咱们先回家休息段日子。”“那有什么区别啊,差不多就是失业啦。”“那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似乎是许多人目前正在考虑的问题。而待岗歇业,对于农民工们而言,似乎只是一句字面上的安慰。

不仅是农民工,都市里一些原本衣着光鲜的白领们,一夜之间也成了失业在家的“待岗青年”。

小林来自山东,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福州打拼。因为学的是广告设计专业,又有工作经验,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由于公司业务主要是集中于几家房地产公司,从2008年下半年房地产不景气开始,公司业务量逐步缩减,直到现在剩下不足一半。年后上班的第二个星期,老板就决定大家一起放个长假,暂时关门休息段日子。

虽说只是待岗,但在小林看来这跟“失业”并无太大的区别。“丢”了工作,小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投简历找工作,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失望的小林决定让自己出国旅游一趟。眼下,受金融危机冲击较大的国家和地区,正成为许多旅游者的“购物天堂”。工作不久积蓄也不多的小林最终选择了韩国。一个星期后,小林带着一大箱加两大袋淘来的韩货返回山东老家。本来是打算送给亲戚或者自己用的许多产品,没想到被众人一抢而空,有的朋友不好意思白拿,就折价成人民币付了点现金给小林。小林似乎从中发现了一些商机,决定再飞趟韩国,这回她不是去散心,而是想去谈谈生意了。

和小林一样年后被“待岗”的小毛,最近正忙着寻找合租的房客。小毛喜欢清静,之前是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间自己一个人住,被“待岗”后,压力大了,开始接受合租的方式,减少生活成本。

小毛与原公司的合同是今年7月份到期。被“待岗”之前,人事部门的一个人偷偷告诉小毛,如果合同到期了公司还没召你回来上班就是不用回来了。而小毛心里也早明白得开始筹划下一份工作了。

但是下一份工作谈何容易。小毛整整半个月猫在网络上找工作,投出去的简历大略有上百份,除了两家公司有打电话来通知面试之外,其余全部石沉大海。而去面试了两家公司的小毛更是愁眉不展,对方开的工资居然都不到两千元。发愁了几天后小毛参加了一个IT培训班的学习,并在西餐厅找到了兼职工作,利用课余时间为自己赚生活费。离开学校两年后又重新过起了学生生活,小毛称这样的状态可以让她暂时远离烦躁,过得舒服充实。问及培训班课程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小毛笑着说大不了在学校附近开家文印店吧。

在采访结束后的电话联系中,已经有了计划的小林和小毛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她们内心的焦虑,小林说,“已经在和家里讨论做生意的事情了,但是能不能成功实在很不好说,还是赚工资来得踏实没压力。”“只敢立足于现在,把每天都过得充实,不能想太多,心里压力很大。”小毛在电话里说。

资方:无力承担的“待岗”之痛

首先,先来说说一个成功的待岗歇业的例子。

河南省虞城县是“中国钢卷尺城”,全县有钢卷尺企业270多家。2008年底,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整个钢卷尺行业减产30%。面对金融危机的寒冬,虞城县钢卷尺企业不是将工人一裁了之,而是给待岗工人每月发放待岗工资,让工人感到企业与他们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的温暖。

虞城县钢卷尺工业基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朱胜利说,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钢卷尺出口量自2008年9月份以来明显下降,整个钢卷尺行业不得不减产30%,很多企业都面临不小的经营压力。面对这种情况,管委会及时派人进驻企业,了解企业情况,并与虞城县工经委、财政局、工商联等部门及时沟通,积极申请国家对中小企业的扶助政策和资金,并进一步完善企业互助担保协会,为企业融资提供更便捷的渠道。

钢卷尺企业的大幅减产,也带来了企业劳动力过剩的问题。为妥善安置那些被裁减掉的工人,管委会帮助企业积极寻求县财政的贷款支持,每月向待岗技术骨干和初级工人分别发放500元和300元的工资,力保那些被裁工人有饭吃。仅此一项,企业每月就多增加支出五六万元。

一家钢卷尺企业的老板告诉记者,为待岗工人发工资是双赢互利的,这不但让工人在金融危机的寒冬里感觉到了来自企业的温暖,同时也为企业储备了充足的人力、技术资源。“一旦接到订单,那些待岗工人会马上来上班,企业就不会为找不到工人而发愁了。”

但是这样的情况却似乎并不多见。福州金得利集团是一家有着2000名员工的出口型企业,该公司有60%产品出口。2009年2月初,记者通过福州市洪山科技园了解到这家企业已经和员工达成协议,同意“待岗歇业”。而在记者准备上门采访的前天,记者接到该公司电话,称该单位已经不存在“待岗歇业”现象了,许多员工已经自动辞职。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企业高层管理者告诉记者,“当金融危机逐步深化的时候,大量员工的‘待岗歇业只会更加连累企业。《劳动合同法》中关于裁员需要支付经济补偿金的问题又困扰了一部分有裁员念头的企业。而由于社会保障体系的不完善,大量裁员又会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种种问题纠结,不是一句‘待岗歇业就能解决问题的。”

对于许多经营困难的企业而言,为待岗歇业员工每个月提供几百元的生活费确实是笔沉重的负担,而在记者了解到的情况中,有些小型企业欲求愿意“待岗”职工而不得,这又是为什么呢?

福州仓山一家加工制造厂家的负责人老王在采访中告诉记者,原本预期在金融风暴影响下就不能幸免,没想到比预期的还差。今年开春后,订单明显下降,大约减少了35%左右,如果按照目前这情况发展,下半年可能要全厂关门一段时间。

在老王的厂里,许多老员工也明显感受到了今年的不景气,人心不稳导致生产线上的工人每天都在流失。一位陈姓女工告诉记者,她请假一天去医院看牙齿,第二天进去工人又换了一批;又请假一天去喝喜酒,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发现又有几张旧面孔不见了,又换上了新的一些人。老王说,厂里的工人招进来就问薪水,干两天知道厂里效益不好就又要跳到别的地方去,跳来跳去其实这年头上哪都是一样的。在采访中记者发现许多中小型的加工企业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而一家黄姓企业主想尽办法留住工人却收效甚微。老黄的这家企业是鞋类加工企业,由于订单减少,每个月开工18天左右就可以完成加工任务。生产几天停产几天的方式让许多工人没有安全感,大家纷纷离去。而老黄承诺在停产期间一天给工人们人均15元的补贴,但即是这样也没留住人。于是老黄的企业现在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每次来订单就得到处重新招人。能稳定地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些为数不多的本地工人。

那么,是不是可以用一纸合同来维持一份相对稳定的劳动关系呢?老黄说,像他们这种小企业,合同根本束缚不了工人,他们想走随时就走了。于是,如何让厂里工人安心“待岗歇业”成了老黄目前最为烦恼的事情,也成了老黄的工厂能否维系下去的关键所在。但是目前的情况,老黄无能为力。

待岗歇业,终非解决之道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随着金融风暴的来袭,中国又陷入了一场劳资关系的深渊之中。虽然各种文件规定禁止裁员或尽量不裁员,虽然许多企业承诺不裁员不减薪,但市场经济的规律似乎不因一纸文件或一句承诺便能发生逆转。而待岗歇业,成了缓解各方矛盾的一个突破口,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这个突破口并没有切实地改变了什么。这已经不是一个“铁饭碗”时代,对于许多打工者而言,“待岗”不“待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上下老小都需要生活。于是“待岗”自然就演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离职”。

而许多濒危企业对于“待岗歇业”也是存在一定恐惧心理的。每个月需要支付一笔不小的生活费,对于企业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员工的自动离职恰恰正中他们的下怀。至于企业不给经济补偿金的行为,似乎也得到了一些地方政府的默认,生存危机在即,员工们的权益似乎又得做出一定的让步。这个时候的中国劳动者们,即使有强烈的法律意识,也不会有空闲来争取经济补偿金,落井下石的事情咱不干,况且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份工作。

长期以来的紧张的劳资关系也给“待岗歇业”的实施带来了困难。一位陈姓市民在采访中说道,“这已经不是上个世纪80年代了,当时企业只要一天没倒闭,员工们就愿意守着他一天,就算没什么工资发也不愿意离去,那是种感情,带着一种守护一个家的感情。现在的人们对企业,不会有这样一种感情。”企业死活是老板的事情,我们就是打工的。没有“主人翁”意识的员工们,是难以留下来“待岗歇业”的,不管企业是否需要。

而近期,广州市人大代表提出的“政府不要再搞最低工资标准,应该交给市场去决定”,相信许多人都深有感触。一篇题为《失业救济不要最低工资》的评论中说道:“如果说拿低工资的工人是受雇群体中的弱势者,中小企业则是雇主群体中的弱势者。他们从来都是相互依存关系,在经济寒冬中更是相互依偎着取暖。最低工资标准既束缚中小企业正常经营,也抬高了就业弱势者进入职场的门槛。”

2009年2月中旬,记者在福州市鼓楼区劳动保障局采访时,局长说了一句话:“只要有企业在,员工就有希望。”听着让人振奋。但这几天,记者一直在想,假若这话能变成“只要有社会保障在,人民就能度过难关”该多好。

相信这一天,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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