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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与人

2009-04-29malingcat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17期
关键词:巴迪纽约

malingcat

卡坡蒂先生,圣诞快乐!

懂得文学技艺的人都知道,想要煽情感人,比较取巧的是三个视角:动物、儿童、怪人。动物视角可以凸显人类的可笑,儿童视角可以反观成人的可悲,怪人视角可以展示庸常生活的可怕。

杜鲁门•卡坡蒂,20世纪美国文学的一个传奇:17岁在《纽约客》打工;19岁以短篇小说《关上最后一道门》获得欧•亨利奖;24岁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其他的声音,其他的房间》,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上屹立9个星期,与作品同时引起轰动的是封底那张由著名摄影师Harold Halma拍摄的“作者照片”,年轻,性感,并且危险。照片无法显示的是,他身高只有1米60,南方口音,嗓音尖细,动作女性化。但是这张照片迷倒了20岁的安迪•沃霍尔,也同样迷倒了广大读者,在刚刚开始的“影像时代”,这样的照片为卡坡蒂打下了“偶像”的标签,他红了。

红了的卡坡蒂得心应手地混迹于纽约文人圈、百老汇和好莱坞。名利是趟特快列车,下一站是1958年,他发表中篇小说《蒂凡尼的早餐》,同代作家诺曼•梅勒称许他的文体,说他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最完美的作家”。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于1961年上演,由奥黛丽•赫本甜蜜演绎,“月亮河”冲决无数观众的心灵,泛滥为亿万双眼睛里的泪光莹莹。

1959年,卡坡蒂从《纽约时报》上看到一则犯罪新闻,立即萌生以此写一本书的强烈愿望,他从《纽约客》那里争取到一笔经费,此后6年倾尽全力投入马拉松式的采访和调查,终于在1966年发表非虚构小说《冷血》,此书成为当年第一畅销书,给他带来数百万美元的稿酬。同年,作为公共人物的卡坡蒂也达到了一生的巅峰,11月28日,在纽约广场酒店,他组织了一场“世纪舞会”,名流云集,衣香鬓影,以至于40年后还有人专门为这个大派对写了一本300页的书。

人生最后的20年,他是尽人皆知的“问题人物”:公开的同性恋者,糜烂的“54俱乐部”的常客,他与滚石乐队的瓜葛,他与安迪•沃霍尔的关系,他自己制造的无数流言,他在媒体上的大放厥词,他的大脑萎缩,他的重新植发,他的精神崩溃,他的举止失常……1984年,因酗酒和过量服药导致肝损伤,卡坡蒂死在洛杉矶一个女性友人家中,终年59岁。

大家公认,卡坡蒂自恋、自大、虚荣、追名逐利、矫揉造作。可是,讽刺的是,卡坡蒂的“节日故事”又总是大家的首选礼物。32岁、44岁、59岁,走红期、巅峰期、没落期,卡坡蒂频频回望,写下三个感人的故事。他的真实人生有多复杂,他的笔下世界就有多单纯。正是这种对比的张力,足以令人唏嘘不已。

目前我们看到的《圣诞忆旧集》是三个故事的合集。三篇故事的核心是同一组“梦幻组合”,包括了“动物、儿童和怪人”这无坚不摧的三元素。不仅如此,更为催人泪下的是,那一只叫奎妮的小猎鼠狗,它死了,葬在它经常埋骨头的草地上;那个叫巴迪的七八岁的男孩,父母离异、寄人篱下、受同学欺负,是寄予同情的最好对象;最后还有那位苏柯小姐,60岁的老处女,60岁的老小孩,有一颗天使般的心,她也过世了——文学史上还有比这更具杀伤力的催泪炮弹么?没有了。

这三篇故事像卡坡蒂其他的早期作品一样,有着浓郁的自传色彩。卡坡蒂本人出生在新奥尔良,母亲当时只有17岁,父亲是个销售员。在他4岁时,父母离异,他被送到母亲的远亲家抚养,地点是在阿拉巴马州的Monroeville。这一家包括三个老处女和她们的光棍哥哥,三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就是苏柯小姐的原型,她是家中的厨子和杂役、巴迪的“奶妈”和好伙伴。

看得出,卡坡蒂在“苏柯小姐”这个形象上倾注了全部感情。她是家庭中的弱势者,相貌奇特,穿着破烂,性格孤僻——她像害羞蕨一样害羞,目光惊怯,喜欢聚会却无法在聚会中坦然自处。但是,在苏柯小姐身上,那孩童般的单纯有着灿烂的光辉,她善良、虔诚、勤劳,她对巴迪、对奎妮、对喜爱的陌生人,甚至对巴迪的“死敌”汉得森,全都一派驯良的善意。她是巴迪的精神支柱,她是巴迪的朋友、父亲与母亲。

真实世界的巴迪在11岁时回到母亲身边,继父是纽约的百万富翁,用“卡坡蒂”这个姓氏取代了“帕森斯”。不过好景不长,继父很快破产,一家人搬出在公园大道的公寓,母亲服了过量安眠药辞世,卡坡蒂甚至没有上大学就不得不出来谋生。说到底,卡坡蒂的童年与少年历尽坎坷。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看,苏柯的性格对他的成长亦有负面的成分,而坏小子汉得森对他的欺辱,也难免造成心灵的创伤。在某种意义上,他后来的虚荣心与名利欲,不过是一种代偿心理。

名利场上春风得意的是卡坡蒂,而那个叫巴迪的“贫穷但很快乐的阿拉巴马赤脚男孩”,才是作家一生回望的对象。

在《一个圣诞节的记忆》里,他写到苏柯的睡床是玫红色——她喜欢的颜色,上面盖了一床百衲被。事实上,现在位于Monroeville小镇的“卡坡蒂展览”,还在展出这条被子。是苏柯亲手缝制的,卡坡蒂从婴儿时代一直用到他辞世,甚至旅行时都不忘携带。他临终的遗言是:“是我,是巴迪,我冷啊。”

看在这遗言份上,我原谅了卡坡蒂。其实我宁愿他一生平凡快乐,不希望他用自身的伤痛化作这催泪瓦斯。还有比这更奇妙的圣诞书么,甜甜的是外表,苦苦的是内核。

卡坡蒂先生,圣诞快乐!

[美]杜鲁门•卡坡蒂著译林出版社09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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