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2009-04-29
刀枪不入
如果猫真有9条命,像猫一般幸运的我应该还剩4条。3岁时,我得了羊癫疯,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医生和家人一片恐慌,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最后就那样过去了,没在记忆里留下丝毫印迹,长大了才听爷爷提起。
在广州上小学,去东方乐园玩。从不走寻常路的我一个人走在了湖边,母亲回头发现我不见了。不识水性的我迅速被冰冷的湖水吞没,像铅球一般往下沉。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狠狠拖离了水面。寒风刺骨,弟弟脱下自己的毛衣给我换上,我这才有了丝人气。
初中时,在高速公路上,我们下车去马路对面吃新鲜西瓜,最后剩我一人在那边。我低着头一路狂奔,耳边突然响起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声音。求生意识导致我可能跑出了自己50米的最好成绩。到了那边,全家人都冲我嚷嚷,母亲甚至抽了我一下,“那车就从你脚后跟擦过,你知道吗?”
后来两次是在美国。
我寄宿在美国人的家里,那家的哥们跟我闹着玩,用手从背后箍住我的脖子,我没有反抗,一下子休克。当时两眼一黑,只感觉全身发麻,眼前出现一条隧道,尽头还有白光。接着我猛地又坐在了椅子上。
另一次是在从芝加哥回家的路上。一车8人坐着大SUV去玩,回来已是半夜,相当疲劳。我睡着了,睁开眼时,感觉整个车子在斜冲向路边,恍惚看见前排的司机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她也睡着了),车子带着轰鸣,向路边冲去。我本能地用手撑着车顶,用尽一切力气稳住自己。几秒钟后,车子冲进了草丛,连翻3个跟斗,最后满身伤痕、肚子朝上,躺倒在了草丛里,一片死寂。
噩梦在短短几秒钟内结束。大家从恐惧中醒来后,都拼命从粉碎的车窗中爬出。几个女生不停抽泣,德国男生打了手机求援。
美国一有事故必须三车齐到。不到3分钟一辆警车呼啸而至,紧接着来了三五辆救护车,最后到的是消防车。这时只剩下司机卡在驾驶座里。消防员经验丰富,立即使用电锯。10分钟后司机被抢救出来,除我之外,全车人都被送去医院,司机伤得最重,被送去机场,由直升机直送附近最大的医院。后来,她颈部以下全部瘫痪,可是身为基督徒的她还是感谢上帝,因为我们这些乘客基本都没遭受到严重伤害。
事后我被朋友们授予“unbreakable”(刀枪不入)的称号。
大学城与小旅馆
前年夏天,我们一时兴起,去L大学和M大学住了两天,算作远足。两个大学原本在市区,8年前搬到了距离市区50公里的乡下。好在小商人们闻讯赶来,大学周围,没多久就有了网吧、旱冰场和各种小店。一个小城市就这么从天而降。半路上开始下雨,在大学城车站下车的时候,雨还没停。看见马路对面有录像厅,包子建议,不如去录像厅看电影兼避雨。
灯光昏暗的录像厅里只有小间,老板是高大的中年人,目光无比精悍,盯着我们四男两女,热情地建议:“开个小间吧!5块钱一小时,20块钱一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面面相觑,推推搡搡地到了那个房间,推开门,就被一张肮脏的、几乎占满整个房间的超级大床震住了。在碟机里放了一张随手选的《英雄本色》看着,周围小房间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我们笑着看碟,并坚持敞着门,直到雨停。
爬过山、参观过校园里的花园和跳蚤市场是晚上8点,小街道上,小旅馆的灯箱亮了,一个个数过去,有30家那么多。去登记,才发现形势严峻,虽不是周末,小旅馆已经住到9成,根本提供不了6个房间给我们。一直找到第8家才终于凑够6个房间。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果树下喝老板用井水给我们泡的茶时,还陆续有青年男女们来登记房子,通常都是一男一女,穿T恤、蓝色运动短裤或者牛仔裤,背双肩包,一律低着头。
回到各自房间没多久,我心慌意乱地去找包子聊天,却看见大家几乎都在那里。一会儿,美惠也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了:“旁边住了两男一女!”小蕾同学淡定地说:“那有什么?你没看见有间屋子外面的窗台上,摆了4双鞋!”
交流过了我们的大学经验,感叹过了15年前如何虚度了青春后,我们各自回房睡了。半夜,下起了暴雨,和狂风暴雨的声音、树枝摇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的,是来自周围小房间的其他声音:喘息、碰撞、尖叫、模糊的语声,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简直像是交响乐,我彻夜在这声音的浪尖上颠簸着。
天终于亮了,暴风雨也停了,一夜未眠的我,迫不及待地起床了,却发现大家都已经在院子里洗脸刷牙了。我们正互相嘲笑着,美惠从门外进来了,她起得更早,已经去附近的果园偷了一趟苹果。她笑着把苹果递给我们:“这可是真正的禁果哦!”随即,拿起一个苹果,清脆地咬了一口。
眼泪为多事
碰到这类事,谁都容易先来个感动:我们那个楼梯原来脏得要死,忽然出现一位完全不相干的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落实在行动里,要给我们扫楼梯——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有多感动。早晨上班,看到这位老兄在搞大扫除,下午回来,他还没收工。一个人要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阵子好事。
问楼上楼下,没一个知道这人。我对门的张婶发号召,大家集一下资,买些水果、矿泉水,去慰问慰问活雷锋吧。于是,我们请张婶做代表,提了一篮子水果去向他表示谢意。不料他勃然大怒:打发叫花子啊?金融危机前我在广东干是2500一个月!我给你们服务了,谁不给钱,看我这铁刷子刷到他家去。
先服务,后收费,是这个道理。关键是这个道理后面,还有保障措施:那身肌肉和那把刷子。
住我楼下的小文是只网虫,戴着高度眼镜,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在家里办公,听到敲门的次数比我们多。这回,来了个美女,小文本想把她推出去,看到那双大眼睛有点舍不得,答应了小姐“借老兄5分钟”的请求,认真听小姐介绍其产品。这产品好,你发啥病,它就能治啥病。妙的是服务也特别好,小姐说:大哥你用。我们厂里正搞百人百日服务活动,这东西免费送您。只有一个小请求,用好了,给亲戚朋友推介推介。
这话说得够感人。所以小文就说:“美女,东西我用了。这200块你拿着,不是我见外,你这样跑也要个车费不是。”小姐眼泪都快来了:冲大哥这话,钱我收下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下次来这儿的已非那个美女,而是一个男的,五大三粗,膀阔腰圆。他问小文,“你用了咱公司产品?”小文说是。那人说,“该付款了吧?”小文愣了:“不是不要钱吗?”那人说:“不要钱能给你东西?这是新开发的高科技产品,原价8000,对你优惠,5000!”
现在的服务经呢,起先是让你出眼泪,最后也让你出眼泪。先从眼泪着手,后以眼泪收尾。
这类事古已有之。在清朝那会儿,咱们两江总督沈葆桢同志带领大家乘船到浙江等地去考察学习。船到桐庐,上来了许多美女,开始大家很拘谨,后见沈总督也“偶与调笑”,大家放开手脚,玩得很开心,个个难舍难分。眼看分手在即,“客与妓咸恋恋,或有涕泣相向者”。到了第二天,得付服务费了。女的说:“你耍老娘啊,没百金休想走。”男的说:“不过玩一玩,哪要那么贵啊!”扯衣服的扯衣服,掐脖子的掐脖子。
沈老师在旁边看笑话了:“故既有今日之诟骂,则昨夕之眼泪为多事矣。”
他的烦恼你的烦恼
亲爱的木木:
我丈夫决定辞职,专心从事艺术创作。
结婚时我做好准备他不会发达,当然,我也不会。总之,我不嫌他他也别挑我,这是我对婚姻的基本心理建设。
现在他决定投身创作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会不顾代价付诸行动。一个人没梦想等于咸鱼,这道理我懂。我觉得不地道的是:婚前他没给我透露这个追寻的力度(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而需要我现在猝不及防面对。
问题是我最初的心理建设是普通人相濡以沫,不是陪他在创作道路上前行。无论他成功还是失败,我都没兴趣参与,我不是轻视他的才华。我是一个俗人,可以帮他分析每天工作遇到的问题烦恼,但我受不了文艺创作中的问题或情绪起伏。
婚姻中的分歧
亲爱的小分:
西方人结婚要上教堂,听神父说,“你愿意娶她为妻,无论生老病痛一起经历吗?你愿意嫁给他,生老病痛一起经历吗?”双方都“Yes, I do”了上帝才肯为他们作证。
无论男女,无论你有没有请神父,都要尊重你结婚时的誓约。男人,要和自己的女人一起经历生老病痛,但有责任不将她置于险境、不令她置身于病痛;女人,在你选择的男人不可避免地带给你病痛时,你要咬牙顶住它,但他若置你于险境,你有权自我保护。
婚姻是契约,在理想状态里,双方均不违约。然而世事难料。你男人决定将实现自我价值置于约定之上,你只有两个选择:毁约,或接受他对条款的修改。毁约是最容易的路,你从此无须再为他烦心,他的麻烦不再是你的麻烦。而接受修改,从此之后他的麻烦就是你的麻烦,而你的麻烦,他因无暇顾及,还是你的麻烦。这是一条困难的路。
我个人对艺术家的偏见在于:他们对艺术负责,于是就认为自己天然地被免除了对庸常生活的责任。所以你们的日常生活将从此成为你的责任。如果你自认并无这种能力,不如及早脱身。
不过任何情感信箱在事关离婚的问题上都是谨慎的不负法律责任的。再想想,我又觉得接受修改有接受的法子。给他一段时间做他喜欢的事,如果他没这才华,让他自己放弃。或者告诉他一堆用业余时间创作成功的艺术家们的事迹,让他与他们共勉。
人生充满你不曾选择却降临的意外,有的你喜欢有的不。你可以选择放弃一段意外与不快相连的人生,或接受人生充满意外这事实,选择将其转为较能接受的现实。维持婚姻必得妥协,你和你丈夫都不应以为妥协的一定得是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