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2009-04-29刘少言
刘少言
画蝶
再穿过一条逼仄的小巷,走过一条大约一米宽的田埂,那条小河就在跟前了,他曾长时间在那儿静静地躺着;小河的岸边长满了各种各样芬芳怡人的花,斑斓的蝴蝶飞舞在花丛中,一只浑身粉红色、强壮却轻盈的蝴蝶舔了下这朵花又飞往了另外的;坐在前桌的女同学米小米,穿着件长满花朵的裙子,风一吹,裙子上的花朵成了飞舞的蝴蝶。如果手轻轻抚过米小米的裙摆,她的裙摆是否会和手抚过蝴蝶的翅膀一样,抖落出些许滑嫩的粉状物?如果更有幸,手滑过她的胳膊(她裸露的胳膊挡住了视线,扭曲了老师讲课的声波)那种感觉又是怎样?十六岁的少年刘少少刚行走到小巷的入口,想到这,他脸红了起来,两侧的嘴角微微往后拉,肌肉像线一样把下唇下面那只粉红色的蝴蝶拉动了,似乎那蝴蝶正在舒展开翅膀,准备飞舞,他笑了。
刘少少下唇的那只蝴蝶,原本是由如芝麻样的黑色斑点组合而成的,同学们时常嘲笑他吃了麻团忘了抹嘴。今天是星期六,整个上午他对着镜子,手一次又一次摩擦下唇的那只蝴蝶,可那可恶的蝴蝶怎么赶也赶不走。不过那时他还没意识到那黑色斑点组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他只是希望唇下的斑点不过是麻团上的芝麻,轻轻一抹就能去掉。他又一次陷入沮丧,更确切地说是绝望了。他躺在床上,用被单蒙住自己的头,泪水汹涌而出。他站了起来走向窗户边,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像极了蚂蚁在暴雨来临时,搬家爬过松软泥土所形成的沟壑。窗外,阳光好极了。阳光大块或是零碎地镶贴在暗色的瓦面上,墨绿的树叶上,黑色的柏油路上,五颜六色的花朵上。阳光打亮了它们,让它们生动、活泼起来。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用剪刀尖刺了刺唇的下方,然后又刺了刺左手的动脉处,钻心的疼痛迫使他停止了继续用力。他放下剪刀,拿起镜子,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又放低镜子,看下窗外,如此反复。一只粉红色的蝴蝶撞上了窗户的玻璃,蝴蝶时而贴上玻璃时而分离开来,一次又一次试图穿过不可能穿过的透明玻璃。刘少少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蝴蝶却对玻璃另外一边的刘少少视而不见,它只顾着看似光明却不可逾越的屏障。那倔强的蝴蝶加剧了刘少少内心的悲凉和无奈,也就在那刹那间,他发觉他唇下胎记的形状挺像蝴蝶,只不过胎记是可恶的难看的黑色,而那蝴蝶是漂亮的粉红色。他心想:或许颜色会改变事物的本质,如果让唇下的那只黑色的蝴蝶也变成好看的粉红色,又会怎样呢?
刘少少打开颜料盒,在调色板上调色,他一次又一次把调好的颜料倒进垃圾桶。调出了一种比较满意的粉红色后,他对着镜子用画笔小心翼翼地依据着胎记原有的形状画蝴蝶。一次次擦拭又一次次重新画上,当他画好蝴蝶时,身旁的地板上已堆了一大堆被粉红颜料浸透的卫生纸。他的嘴唇下。落了一只粉红的漂亮蝴蝶,只要它舒展开翅膀,就可以飞舞。刘少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那真是只漂亮迷人的蝴蝶。他急忙跑到窗户口,想比较下是他唇下的这只蝴蝶漂亮,还是那试图逾越透明玻璃的蝴蝶漂亮。然而蝴蝶已不见踪影了,它逾越了透明的玻璃吗?刘少少有些失望,不过他想,可以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蝴蝶——在小河那边。
小巷
刘少少用手捂住下唇的蝴蝶,直到忐忑不安地走到小巷口,才放开手。阳光斜照着他唇下的蝴蝶,蝴蝶闪闪亮亮,仿佛在煽动着翅膀。由两侧斑驳的高墙所形成的小巷,是通往田地的路,很少有人经过。背阳的那侧墙稀疏地长着青苔,墙壁湿漉漉的,砖与砖之间的界限都模糊了,向阳的那侧墙下零星地生长着长长的绿色野草,墙上则有整块整块的霜白色,如同落满了霜。那长在墙壁上的霜状物可是好东西,把它刮下来,混上一定量的木炭粉,再将混合物装在用自行车链条做成的手枪里,发出的声音比爆竹要响亮一百倍。他上小学时,就为自己做了一把链条手枪,每当周末时,就满世界找年代久远的墙,因为那霜状物只长在年代久远的墙壁上。
小巷像一条正在爬行的蛇,弯弯曲曲。
往常,刘少少感觉行走在小巷里就像走在蛇的肠子里,狭窄,潮湿,血腥;然而今天它是流畅的,温润的,散发着迷人气息的。特意戴了太阳帽和太阳镜的刘少少,已是哼着歌,脚步如蜻蜓掠过水面般轻盈。刘少少没想到的是,他刚转过一个弧线的弯,就看见四五个七八岁的孩子,蹲在墙壁下,左手拿着摊开的硬壳纸,右手拿着碎瓷片在刮墙壁上的白色霜状物。刘少少一见他们,随即停了下来,身子微微晃了晃,下意识地捂住了下唇。一会儿后,他又放开了捂着唇的手,哼着歌继续往前走。刘少少的脚步声和哼歌的声音搅乱了专心致志刮粉的孩子,他们扭过头朝刘少少的方向看来。
“嘿,你看他唇下的是什么?”一个少年碰了碰身旁的同伴,惊奇地问。
“蝴蝶,他的唇下面落了一只粉红的蝴蝶!”另一个回答说。
“是啊,真是一只蝴蝶,好漂亮啊!”他们惊奇地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刘少少听了他们的话,把原本低着的头微微抬了点起来,继续往前走,不过脚步缓了下来。
“蝴蝶怎么会落在他的唇下面呢?”一个少年疑惑地问。
“是他养的呗!你不是看过算命先生养的会衔牌的小鸟吗?不是还有人会养能说话的小鸟吗?”其中一个少年回答说。
“可他唇下的是蝴蝶而不是小鸟。蝴蝶能养吗,你听说过吗?”
“没有。真是奇人,他会养蝴蝶呢!不过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嗯,是有点眼熟。我们去问下怎么养蝴蝶吧。你看,跟他一样让一只蝴蝶落在唇下面多有意思啊。”
他们朝着刘少少的方向跑了过去,刘少少慌乱了起来,不由用手捂住了唇下面。
“是不是他怕我们会惊飞他的蝴蝶,所以用手捂住了?”奔跑中的一个少年问伙伴。
奔跑的他们没人作答那个问题,而是一个劲地跑到刘少少跟前。刘少少的心很乱,犹如朝他跑来的少年不是一群少年而是一群米小米。她会断然地拒绝还是欣然地接受,是温柔地抚摸还是厌恶地离去?重新把头低了下来的刘少少还在颤栗不安,那群少年已跑到他跟前了。
一个胆大点的首先问:“嘿,养蝴蝶的。能不能把你的手挪开,让我们看看你唇下的蝴蝶?”
“能教一下我们怎么养蝴蝶吗?”
“蝴蝶吃什么?”
“花粉呗。这个还问?比猪还笨!”其中一个少年回答说。
“去!蝴蝶就不能吃米饭?吃虫子的鸟还能吃米饭呢。”
“蝴蝶有那么大的口?傻瓜!”
“我的意思是,蝴蝶能不能吃比花粉更容易搞到的东西,不然下雨怎么办?”少年反驳道。
“闭上你们的嘴。不吵,你们会死啊?我们不是来问这哥哥吗?听人家说。”那个首先问问题的少年说。
刘少少一动不动,眼珠移来移去,没作声。
“养蝴蝶的哥哥,你就行行好。就算你不教我们养蝴蝶,能不能先把手挪开,让我们看看你的蝴蝶?”
“是啊,先让我们看看吧。”其中一个少年拉着刘少少的衣角央求地说。
刘少少捂住唇下面的手捂得更加紧了,仿佛少年的吵闹会惊飞那只漂亮的蝴蝶。
“我们不吵了,不说话了,我们保证。”一个少年说。
“嗯。我们不吵了!”
“不吵了!”所有的少年都附和地说。
周边一下子静了下来,刘少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如锅里沸腾的水样“突突”地响个不停,似乎那水汽要掀开锅盖。
“这人怎么特眼熟?”一个少年打量着刘少少,似乎要用目光把刘少少的衣服剥光。所有的少年都那样看着刘少少,他们的目光使得刘少少浑身颤抖起来。刘少少想拔腿就跑,他认识他们,同样也意味着那些少年都认识他,只不过今天他特意戴了太阳帽和太阳镜,加上他们心里原存的神秘感使得他们没能认出他来,但也经不起他们如此的打量啊。
“是啊!眼熟。如果把他的太阳镜和太阳帽去掉——你们看,你们看。”那个少年说到一半,跳了开去,然后说,“这不就是刘麻团嘛?”
围着刘少少的少年们,一听到“刘麻团”,就一下子散了开去,远远地再次打量着刘少少。
“嗯。是,就是刘麻团。”
“是刘麻团。”
“他娘的,真是刘麻团,”
“真是倒霉,浪费老子这么多时间。”
“娘的,该死的东西!”一个少年朝刘少少踢了一脚,其余的也跟着踢了一脚。刘少少像根木头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踢完后,那群少年就朝刮霜状物的地方跑了过去。他们取了瓶子后又都折了回来,经过刘少少时,鄙夷地看着他,每个人都朝着刘少少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在地。这里的孩子们有个习惯,如果遇到让他们觉得不吉利的东西会朝地上吐口水,比如遇到腐烂的蛇。
“他会养蝴蝶,怎么可能?”
“装神弄鬼。”
“那蝴蝶肯定是用胶水给粘上去的。”
“还戴个太阳镜、太阳帽,真恶心!”
“他以为粘上个蝴蝶就能掩饰住他那麻团样的胎记?”
学校
少年们的声音已被风吹散了,只剩下风掠过墙壁的叹息声。
刘少少扔了太阳镜和太阳帽,挪动着已麻木的脚,他还要去河边看蝴蝶呢。小巷两侧的墙朝路中央挤压过来,刘少少清晰地闻到蛇内脏血腥恶心的气味。路面潮湿了,变软了,每走一步,脚就凹下去,柔软的物质随即就裹上脚面。小巷终究是蛇的肠子,那只粉红的蝴蝶去了哪里,它逾越了透明的玻璃吗?刘少少晃晃荡荡地走出了蛇的肠子,风大了起来,眼界也开宽了起来,阳光随着地里的绿色植物铺展开来,走完这条蛇肠,又该走向哪里呢?刘少少疲倦地坐在了小巷出口树荫下的草地上躺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出来。
坐在前桌、穿着长满花朵裙子的米小米;坐在后桌、时常戏弄他的郭小群;不愿和他同桌的同桌国小明;上自习时啃着瓜子的伊丽丽;找着机会给米小米献殷勤的刘村;“嗡嗡”叫的语文老师;讲着牛顿三大定律的物理老师;持“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处事不公正的班主任、历史老师;爸爸;妈妈;刚嘲弄他的那群少年;蝴蝶;花朵;阳光;农作物;野草……通过这一切和他联系的世界,又是用怎样的方式让他沮丧着呢?只因为他和他们的世界隔着一块胎记?如今他把胎记变成了漂亮的蝴蝶,为何还和从前一样冲突?难道除了鄙视、同情、嘲弄、疏离,就没了其他方式来同他产生联系吗?
刘少少记得,前不久和郭小群打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击。他抓破了郭小群的脸,那张跟电影明星似的脸也会伤痕累累变得不光滑不好看,尽管那次他被罚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整个下午,然而他内心却泛起过些甜蜜的物质。
那次反击,是忍无可忍。
曾多少次,郭小群用橡皮筋弹出坚硬的纸团射向他的耳朵;又曾多少次,郭小群忽如其来地朝他脑壳敲去,等他扭过头朝后看去时,郭小群得意洋洋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摆着手,笑着说不是我,随即同学们就哄堂大笑起来。其他同学也纷纷嘲弄他,把他当玩具。他向班主任老师反映,然而老师却抛给他一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同学们的嘲弄就更加有恃无恐了。直到他反击。那次,当他脑壳又被敲了一下,他就站了起来,随即扭过身子朝郭小群的脸就是一拳,打在眼睛上,然后又用指甲疯狂地朝他脸抓去,那时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讲课。
“你这个疯子,变态狂!”被同学分离在一旁的郭小群说。
班主任气冲冲地朝他们吼:“你们都给我出去!”
“刘少少,你是不是疯了?莫名其妙打郭小群做什么?”班主任问。
“他打我脑壳!”刘少少说。
“我怎么没看见?都上课上得好好的。”一向说着一个巴掌拍不响的班主任,这次却认为一个巴掌拍得响。
“我没打他,他神经病。难不成他脑壳后面长了眼睛?”郭小群对班主任说。
“你看见了吗?”班主任问郭小群的同桌刘村说。
“没注意!我一直听老师您讲课呢。” 刘村回答完后,又低下头独自笑了。
班主任对着刘少少和郭小群说:“你们先给我站到门口,下课再处理!”
等刘少少和郭小群走到门口后,班主任关上了教室门。他说:“大家都得向刘村同学学习,上课就得认真听课。”他开始接着讲黄巢起义。
这件事后,刘少少就没遭到同学们的直接戏弄了。同桌国小明也会时不时地和他说上几句话,此时刘少少以为他和这个世界终于有了另外一种联系方式。
一个晚自习,男同学在讨论班上谁最漂亮。刘少少身边的同学争论着,然而他还是假装做作业,在本子上画来画去。他心想,班里最漂亮的当然是米小米了,是她的胳膊挡住了他的视线,是她秀气的面孔扭曲了老师讲课的声波,还是她开满花朵的裙子占据了他的不眠之夜。突然,国小明问刘少少:“你觉得班上谁最漂亮?”刘少少没搭理,继续在本子上画来画去。身后的郭小群、刘村都从背后拉着他的衣服笑眯眯地问:“班上谁最漂亮啊?”刘少少受宠若惊,他忍不住一下子就泄露了内心的秘密:“米小米。”然而让刘少少万万没想到的是,郭小群、刘村、国小明对着全班嚷着说:“刘少少说,米小米是班里最漂亮的。”接着班里的同学也都笑了起来,笑得乐不可支,前俯后仰,东倒西歪。刘少少羞得满脸通红,真想把自己缩小,躲到椅子脚旁。前桌的米小米非但没因为被恭维而兴奋、羞涩,而是铁青着脸,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站了起来扭过身子,朝刘少少愤怒地说:“不准你说我漂亮!”
河边
躺在草地上的刘少少,身子颤抖着,仿佛不是躺在草地上而是躺在筛米机上。泪水已经形成了一条连接草地的光亮通道,眼腺不断供给液体。阳光从树叶的空隙里,漏了几片,滴落在刘少少的眼睛上,刘少少没因为这亮晃的阳光而闭上眼睛,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他似乎想透过这光亮看到些什么。
河边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吗?或许该去河边看看蝴蝶,是否会有一只粉红的呢,刘少少想。
一个小姑娘拿着扑蝶网,蹑手蹑脚地朝刘少少走过来,缓慢地伸出网兜朝刘少少下唇方向移去,猛然地盖住了刘少少的下唇,雀跃欢呼:“扑到了蝶。”刘少少被吓了一跳,他慌乱地把眼角的泪擦拭掉。他刚一起身,那小姑娘就说:“哥哥,别动,你的唇下好漂亮的一只蝴蝶啊。等我把它抓起来,然后你再起来吧。”刘少少仰着头看了看那小姑娘,她穿了件白色的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很漂亮。刘少少移开盖在他下唇的扑碟网,坐了起来,伤感地说:“那是我画上去的。”小姑娘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然后又高兴了:“哥哥。真对不起,把你吓着了。你唇下的蝴蝶真漂亮,跟真的一样!”
“是吗?谢谢。”刘少少挤出一丝微笑。
“真的。不然我也不会当成是落在你下唇的蝴蝶啊!”小姑娘肯定地说,接着又问,“是你自己画的吗?”
“嗯。”
“能不能帮我也画只?真是漂亮极了,跟真的一样。”小姑娘露出赞叹的神情。刘少少高兴了些,对小姑娘说:“好。下次等我带了画笔,也帮你画只。”
“你多大?”刘少少问。
“六岁。”
“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扑蝶啊。老师说可以制作成标本。”小姑娘笑着说,然后又无奈地说,“可我扑了这么久都没扑到一只。”
刘少少被小姑娘阳光的气息感染了。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蝴蝶。”
“真的呀?那快带我去啊。在哪里呢?”
“在河那边,穿过这条田埂就到了。”
“那你快带我去吧。”小姑娘伸出小手来拉坐在草地上的刘少少。
河水似乎没有流动,平静得跟湖面似的。
岸边的花丛里飞舞着各种颜色的蝴蝶,花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小姑娘拿着扑蝶网在堤岸上舞来舞去,似乎她自己也成了蝴蝶。刘少少跟着小姑娘跑来跑去,忧伤随着汗水而渐渐消逝,然而另一场危机却开始了。
汗水一点一滴地稀释着刘少少唇下的粉红色蝴蝶,蝴蝶的触脚没了,翅膀分散了,成了一团粉红色的颜料,混合着颜料的汗水如屋檐的雨滴往下落,那近似毛毛虫爬过的感觉促使刘少少拿出裤兜里的手帕来擦拭。粉红色没多少了,黑色斑点显现了出来。刘少少还沉浸于那难得的感觉中,突然听见小姑娘说:“哥哥!你去洗下你唇下!很难看啊。怎么变成黑色了?”这句话,重新把刘少少拉入了惯常的绝望中。刘少少呆立着,不知如何反应,可小姑娘又跳起来,跟蝴蝶一样舞来舞去地扑蝴蝶。
过了一会儿后,小姑娘又跑了过来,刘少少还没去洗下唇的污迹,又说:“哥哥,你去洗一下啊,这样多难看啊。那边有阶梯下到河边,你看河水多清澈啊。”
“不能不洗吗?”刘少少喃喃地问。
“那黑里透点粉红,多难看啊。”小姑娘说。
“真的很难看吗?”
“真的,不骗你。难看死了!”
“有多难看?”
“哥哥,你看,你看。那边的花上,好漂亮的一只蝴蝶啊,粉红的。就跟你画在唇上的一样。”小姑娘跳跃起来,指着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蝴蝶说。那真是只漂亮的蝴蝶,它扇动着粉红色的翅膀,纤细的脚若即若离地触着花蕊。那蝴蝶真的像唇下画的那只吗?这只和那试图逾越玻璃的蝴蝶是同一只吗?
小姑娘拿起扑蝶网,轻手轻脚地朝蝴蝶罩去,网兜的阴影刚一遮到蝴蝶,蝴蝶就展开了翅膀,轻盈地飞了出去。它飞到离河岸一定的距离后,在空中徘徊了两三圈,然后又沿着河堤飞去,小姑娘急忙跟随着蝴蝶跑去。刘少少缓缓地跟随着小姑娘。蝴蝶飞了一段距离后,又落在了一朵花上。那朵花离河堤有一段距离,似乎用扑蝶网够得着似乎又不能。小姑娘见蝴蝶又重新落了下来,兴奋地朝她身后的刘少少说:“哥哥,快点啊,蝴蝶又落下来了。”
“哥哥唇下面真的很难看?”刘少少问。
“嗯,等下去洗下嘛。快点啊,一起扑这蝴蝶啊,扑完了这只再去洗嘛,又不是洗不掉?”小姑娘说,那时她已经走到河堤边。蝴蝶落的那个位置,河水在花丛的阴影里显得深不可测,形成深沉的墨绿色。小姑娘伸长了胳膊,然而还没有够到蝴蝶,她的脚一点点往河岸边移,身子越来越倾斜。
刘少少耳朵里一直响着:“真的很难看!”等刘少少走到她背后,她似乎已失去平衡,刘少少把手伸向了小姑娘的后背,他似乎没用一点力推,但……河里响起了似大石头掉进水里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刘少少曾很多次在无聊的下午,把一块块石头扔进水里,听声音,看水纹。
刘少少转过身朝回家的路走去。这次声音似乎和石头砸进水里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因为“咚”的一声后,还有泥土滚落水里的声音。“真的很难看!”他捂住了耳朵,奔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跑得更猛烈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掉到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