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柯勒惠支与杜玛斯看精神表现主义
2009-04-29郭锐
郭 锐
凯绥·柯勒惠支和玛琳·杜玛斯作为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不同时期的女性画家,却存在许多共同点:相似的心理特征、民族血统和文化背景、关注着共同的问题;一样的率真、勇敢,通过描绘无助的社会底层人民和人性的阴暗面揭示生命本能的精神世界;作品充满了原始的冲动,带着神秘、本能的忧虑;具有强烈的民族气质和时代精神。
1两人作品产生的深层原因
任何一种艺术的产生、勃兴直至衰退,与社会意识形态的发展密不可分,表现主义艺术家大多经历了西方现代社会的巨大变化和深刻危机,具有精神压抑及内心恐慌的社会心态。从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可以看到这种心理特征。
其一,不安的灵魂、战争与苦难的伤痕。两位画家有着相似的心理背景:生活境遇、战争与苦难造成了她们心灵深处难以愈合的伤痕。
柯勒惠支1867年生于德国。20世纪前半叶,她的家庭经受着战争带来的苦难。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她的儿子和孙子先后阵亡、丈夫去世、住宅被炸。家破人亡的惨痛事实,恐慌与仇恨在她的心灵深处纠结,她挣扎着用愤怒的画笔控诉战争。《受伤的母亲保护着孩子》、《德围的孩子正在挨饿》、《死神、妇人、孩子》、《死神与母亲争夺孩子》等这些相同题材的作品代表了柯勒惠支的爱与恨,女性本能的敏感、慈爱,伴随着抗争精神在她的画作中流露出来。
杜玛斯,1953年生于南非,白人殖民者的殖民劣行和种族隔离制度,让她内心充满了强烈的负罪感。她说:“如果我想表达这种种族隔离的题材,又属于特权的阶层,你应该如何处理别人的忧伤与你自己的羞愧和自责呢?”(转引自常宁生主编《国际当代艺术家访谈录》)她同柯勒惠支一样,有着对人性平等与和平的呼唤,对苦难者的悲悯与同情,尤其是对非洲儿童、妇女这些弱者的深切同情与关注。她作品中重复出现的女性及儿童的身体及头像就是她内心情感的写照。她画歧视、种族暴力、人格分裂、色情、文化冲突,是殖民主义带给她的伤痕。
通过两位画家的经历及她们的作品,可以肯定个人经验是作品产生的直接原因。从表面上看,精神表现主义体现的悲剧性是动荡的社会现实造成的,但实际上它还有着更深的民族性格根源。
其二,历史与民族文化根源。柯勒惠支是德国人,杜玛斯是荷兰人(南非白人)。但都属于日耳曼民族,她们绘画中存在的神秘、不安、恐怖、反抗等精神气质在其传统的民族意识里都可以找到。
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绘画明显地体现了日耳曼民族的血统,同时体现了日耳曼民族残存或遗留在现代文明中的野蛮性和原始性。民族特质在具有日耳曼血统的人群中随时流淌出来,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就展现了一种原始的生命挣扎与渴望,她们的艺术是现代文明与蛮族文化结合的例证。
其三,美学与哲学思想的影响。19世纪末20世纪初,表现主义很大程度上受现代西方哲学思潮,如直觉美学、生命美学的影响。
表现主义画家运用直觉与生命哲学理论表现人的复杂心理,以象征手法揭示真实的人性在现实世界中的苦闷、挣扎与抗争。此时的美学理论力图把艺术家探求的客体从外部世界变为纯粹的内心精神世界。柯勒惠支的创作就是这个时期典型的代表。杜玛斯是新表现主义画家,与20世纪初的表现主义一脉相承,都是在形式和精神上向生命本质的回归。
表现主义以形式主义为外表,体现为从罗杰·弗莱——沃尔大林——贝尔的形式主义美学发展路线。但,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中具象人物的形式透示出的是强烈的内在精神。如果用沃尔夫林的“无名的美术史”方法可以得出每个时代都有这个时代特定的形式的结论,那么,“通过形式,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的个性心理、文化特征,也可以看到他对社会、历史、哲学、政治的认识和理解。形式具有这种双重性,一方面,在同一文化圈内和同一历史阶段,它有同一性和共通性,这就是民族和时代的整体风格。另一方面,作为文化特征和个性特征的形式又有不可互换性,它总是适应着艺术家创造本能的需要,顽强地从整体风格中表现自身”(方旭东编《易英话语录》)。因此,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表现主义是她们民族和时代整体风格的特殊例子,通过对她们作品的分析,可以得出整个民族和时代的整体风格特色。
2精神表现主义绘画特征
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体现着精神表现主义的特征:原创性、绘画性、精神性。这些特征在她们的作品中具体显现为几个方面。
其一,黑色的主题。黑色象征死亡、苦难、痛苦、阴暗等悲剧情结,象征底层黑暗因素及人性中的荒凉本质,黑色同时象征着一种隐匿的顽抗精神。
柯勒惠支表现战争、死亡、母亲、孩子、饥饿、疾病等,杜玛斯表现种族暴力、文化冲突、压迫、身份地位、人格分裂、背叛、性别、色情等题材。她们的作品都是黑色象征的主题。原因是她们民族血统中的黑色因素遗留在作品情绪中,而两位画家自身情感侧重黑色表达。她们直接面对人物面目的描绘,揭示现实世界压抑的生存状态,表达对生命自由的渴望。
其二,具象的语言。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都呈现着写实性、记录性、速写性的形式特征,都以白描手法、冷漠朴素的具象语言直截了当地描绘形象,语言越朴素,人物内心世界越真实。
杜玛斯的作品形象源于图像,没有背景,只突出人物的姿态,掠过虚浮的表皮,直抵人性。人物形象具有传统具象形式,但她将图片模糊化、绘画化,又有当代绘画的观念倾向。人物面部和形体状态的特写、粗重的轮廓、不经意的未完成效果、稚拙的点勾、涂抹随意的粗糙感、手工感等,这种朴拙的具象形式更能表达出真实性、原始性。
柯勒惠支的作品来源是她亲身经历的生活现实。她应用具象的人物形象、夸张的面部表情、典型的动态、粗糙的笔(刀)痕、素色的黑白灰层次,反映出朴素真诚的情感世界。
二者的作品不以一般的表现主义醒目的视觉效聚和激情表达来强调与现实的对立和叛逆,而是以“具有表现力的现实主义”来对现实进行冷静透彻的表达。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精神表现主义的语言形式表达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具象的表现主义。
其三,本能的原动力、神秘的人性主义。除了民族血统中遗留的本能因素外,柯勒惠支和杜玛斯作品更体现了作者性别方面的本能动力。
杜玛斯在开放的当代艺术语境下,以女性的身份大胆展现人性的黑暗心理。黑暗,有时意味着真实、隐匿、不为人知。杜玛斯讲的是他人不敢讲或讲不出的真话,美好的或不美的生命情感在她笔下真实得令人感到可怕,这是女性艺术家独有的敏感。画面模糊化的处理,更增加了作品朦胧、却又非常真实明晰的本能情感,越模糊这种情感越强烈,暧昧的涵义往往是隐匿最深的被遗忘情感的显现。
面对战争带给人民的灾难,柯勒惠支的作品表达出可贵的母爱和责任心。她真切而夸张地描绘孩子、妇女、家庭蒙受战乱苦难折磨的事实。脸上无助、渴望、惊恐的神情和突出的动作特写,传达出无辜者的悲怆处境,这种本能的表情直抵人的精神内部。
这两位女画家的性别及感情倾向,使她们的作品具有某些方面的共同性,女性的特质促成了她们作品的特性。作品中人物的肉身折射出一种让观众和画家纠结在真切的角色互换的氛围中,压抑、小安、恐惧带着一种生命本能的力量扑面而来,让你痛到“畅快淋漓”。柯勒惠支和杜玛斯作品中的人性主义都具有对被压迫者的同情和怜悯,深切的忧虑与抗争混合在一起,人性中本能的分裂倾向在两人的作品中真实地反映出来。
其四,原始的象征、强烈的民族主义。柯勒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都用象征手法揭示日耳曼民族根深蒂固的悲剧意识,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
杜玛斯作品中的小孩、妇女形象以及对画面的模糊化处理、赤裸的少男少女的姿态、肯涩的脸部表情等,象征种族歧视、性焦虑、性恐慌,以及弱势群体的无奈与脆弱、无助与不安,是对现实世界扭曲人性的揭露,也是对殖民主义的揭露。
柯勒惠支的作品同样选择妇女、儿童形象,通过细节描绘来象征弱者面对战争与死亡、对宿命的焦虑与无奈。如:拽着母亲衣角的手、胆怯恐惧的眼神、细弱身躯的大头儿童、平板的尸体、围拢起来保护孩子的手臂以及纪念碑式的构图等,挣扎的灵魂代表了下层人民的抗争及对战争带来的民族灾难的不平。
柯勒惠支和杜玛斯的作品分别产生在表现主义与新表现主义时期,虽然在观念上有着时代差异,人性表达各有侧重,画面的形式语言也有不同之处,但两人所体现的绘画精神及艺术气质是共通的。这些作品是特定区域、特定民族、特定时代、特定环境的产物,只有了解背景,才能真正领悟和理解其产生的深层根源和精神内涵。
责任编辑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