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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清照咏花词中的自我形象

2009-04-29张映光

关键词:李清照

张映光

[摘要]花的意象在李清照词中多系喻己之词,其咏花词所投射出来的清瘦素洁的审美品味、闲静淡雅的气质神韵、深婉细腻的情感和卓然超群的人格,如同她本人的自画像:一是以花之形态写词人之形象;二是以花之品相投射词人的审美取向;三是以花之风神格调显词人之品格风韵。词人赏花亦自赏,咏花亦自咏。从中透露出李清照“清丽其词,端庄其品”、亦花亦人、花与人浑然一体的女性词人的自我形象。

[关键词]李清照;咏物词;咏花;自我形象

[中图分类号]A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511X(2009)05-0104-05

以词著称的宋代婉约派女词人李清照,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特别现象。清代李调元说,易安“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吴文英)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周邦彦)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王士祯则进一步从宋词的流派进行概括:“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辛弃疾)称首。”纵观李清照词作,其在题材选择上对花木情有独钟。全宋词载录李清照词共47首,其咏物之作几占半数。而咏物词中,又以咏花词为最多,如采写梅、桂、菊、芍药等花卉的词篇就有11首,占了她全部词作的近四分之一。如再算上其笔涉花卉的词作,更是高达其所存全部词作的五分之四。可以说几乎到了无花则无词,有词就有花的境地。

在李清照11首咏花之作中,6首咏梅,3首咏桂,1首咏白菊,1首咏芍药。从其咏花品种的词篇量和称颂语词来看,梅和桂这两种花是李清照的最爱。钟情之处不仅在于词人爱花之姿质,赏花之神韵,借花以抒情,更在于其所钟爱的花卉,都有人品蕴含的象征意味。其咏花词所投射出来的清瘦素洁的审美品味、闲静淡雅的气质神韵、深婉细腻的情感和卓然超群的人格,就如同词人本人的一幅自画像。其状写花态之语,更像是喻已之词。词作赏花亦自赏,咏花亦自咏,处处透露出女词人的消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清丽其词,端庄其品”、亦花亦人、花与人浑然一体的女性词人的自我形象。

一、以花之形态写词人之形象

自我形象,最直接的是外表形象。李清照的形态外表如何,迄今除了李清照词集里的一张很清秀的画像外便无从知晓。此画像画的是李清照三十一岁的情形,上面有赵明诚的题词“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从中可隐约见出女词人的形态品格,这些正像她笔下常出现的花卉——外形与意态均清丽端庄、高雅美丽。

(一)花之形态的拟人化、肖像化

词人笔下之花卉,多半是按照亦花亦人的自画像的路子写来。有单纯描写花卉形态美的:如“柳眼梅腮”(《蝶恋花》)、“绿肥红瘦”(《如梦令》)、“宠柳娇花”(《念奴娇》),这些堪称其咏花词拟人写形俱佳的“易安奇句”;也有形神俱传的,描摹之笔精妙地捕捉并突出了花卉的鲜明特点。其表现方法主要是:将花拟人化、肖像化。具体表现在不同的花卉中,又是各臻其妙、各具特色。

如写梅,就写有梅色、梅香、梅心、梅泪、梅腮、梅脸等等。写梅色:“红酥肯放琼苞碎”;写梅香:“不知酝藉几多香”(《玉楼春》);写梅心:“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写梅腮:“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写梅脸,则是“香脸半开娇旖旎”(《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梅花在词人笔下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种种形态的梅,在拟人化的神来之笔之下呼之欲出。

写白菊最生动之笔是在《多丽·小楼寒》一词中。词人反复多角度渲染,极尽了白菊风韵神态,所用也是拟人手法,如“琼肌”、“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赞美白菊的花瓣像玉一般,在寒秋仍清白如雪,瘦姿如玉。同一首词中的另一咏菊词句:“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既是拟人,又是用典,兼用多种艺术手法,赞美白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天生丽质和纯洁高雅的自然之美。

写海棠有著名的词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这个拟人化程度极高的句子历来为人称道。词人把“红”同“瘦”联在一起,以“瘦”字状海棠的由繁丽而憔悴零落,形象凄婉而又楚楚动人,而且,以“肥”“瘦”二字摹写风雨之后花和叶的外形和意态,极富形象美。

写芍药花又是另一番风采:“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庆清朝》)仪态端庄而又丰姿绰约,是人们审美理想中的美女形象。

写桂花,则写出了桂花的光泽和颜色:“暗淡轻黄体性柔”(《鹧鸪天》),“暗淡轻黄”虽说光泽不鲜艳耀眼,但色彩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淡黄色。“体性柔”写的是桂花的纤薄柔嫩之态,读来似见柔弱女子让人怜爱。

(二)花之形态的时态化

从词人采写的梅、桂、菊等花卉形象中,读者的确不难看出词人本人的清姿丽影。不过,大自然有四季,花亦分四时。四时之花也可视为词人一生四季的形象写照。

1年轻时词人的形态——“犹带彤霞晓露痕”

年轻时的词人形态,就是在花的映衬下画出来的: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减字木兰花》

小词写得活泼俏丽,无一句直接描写容貌,但词中女主人公如花美貌和娇憨纯真的情态跃然纸上。即使在“犹带彤霞晓露痕”的姿色动人的春花面前,也敢于比拼,这一定是缘于女主人公对自己美丽的十分自信。全词人与花交相辉映,妙趣横生,表现了年轻女词人天真爱美和自信好胜的脾性。美丽的花,成为年轻的清照绝好的映衬和绝好的写照。

2少妇前期词人的形态——“香脸半开娇旖旎”

咏梅词《渔家傲》中的梅花,可视为词人少妇前期自我形象的写照: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最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

此词创作正值词人沐浴爱河期间,其幸福自得之意溢于言表。词中词人以“香梅”自况,形神就如词中所描写的初开春梅一般,有一副半开却妩媚的“香脸”,尤如出浴新妆的“玉人”,在“造化可能偏有意”的恩宠中,出落得亭亭玉立。“拟人”的修辞方式,令雪中报春的腊梅更加人格化,且更逼近词人当时身世情状。词中“造化可能偏有意”和“此花不与群花比”二句,其表层是指腊梅得天独厚,胜过群花是显而易见的不争事实,故无意争春斗艳,而深层则是词人姣好无比、自矜自信之意的坦露。

3少妇后期词人的形态——“疏影尚风流”

中年词人的形态以“残花韵胜”来形容为妥。与前期咏花词相比,欢愉之辞渐少。较之早年咏花词的音节浏亮,节奏明快,多了几分深沉和婉曲。当与丈夫赵明诚聚少离多,在等待中红颜渐消之时,易安

笔下的花与人皆走向寂寥落寞,其咏残梅的《满庭芳》带给读者的便是这样的感觉。可贵的是,不耐风揉的残梅,仍风雅依然、韵胜于形,当是从外美走向内美的一个过程。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满庭芳》

(下片)

词人以梅残影疏却不改风流的梅花自况。虽难免被雨打风揉,也有失去白雪映衬而香消色褪、随风飘落的时候,但因其浓香彻骨,疏影丽姿,即使落花扫去,也仍留有香气和情韵。这个特定时刻仍具“疏影尚风流”的梅花,是中年李清照自我形象的写照。

4中老年时期词人形态——“憔悴损”

家难国难使中老年时期的词人如凋零之花一样憔悴枯黄。这些反映在词人后期词作《声声慢》中,便有了对黄花的吟唱痛彻肺腑: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下片)

写花写到凄厉,以此首为最。“满地黄花堆积”,菊花的凋零不是几瓣几朵,而是满地堆积,形象地表现了词人晚年憔悴不堪的生命状态。众所周知,黄花很早就是词人乐于吟咏的对象,比较著名的有《醉花阴》中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过去,词人虽有相思寂寥,虽有雨打风吹的难堪,但枝头尚有黄花,瘦些而已。到了夫死国衰的寒天,黄花竟是凋残殆尽,即使是瘦花,也一朵难再。无限凄凉之际,发出难以回答的一问:“如今有谁堪摘?”看似问花,实则问人,反诘句的语调满含着绝望。词作以花喻人,明写花,暗写人。黄花的惨境,是词人遭遇的形象一笔。

二、以花之品相投射词人的审美取向

词人在咏花词中对花的品相的择取与追求,清晰地折射出词人的审美取向和审美品味,它是词人更具深度的自我形象的写照。

花的品相大抵是指花的形状、色彩、香泽、姿态等品质的外化。纵观李清照的咏花词便发现,词人所偏爱的并倾注感情描写的花卉,在品相上往往有带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即素雅香幽、清瘦癯形、神清骨冷、蕊小色淡,且花品均有超拔于春花时艳之上的风神格调。这反映出词人雅化、冷寂的审美倾向。

具体来看看李清照笔下花之品相的林林总总。

(一)在形体上以“小而轻”为特征

词人笔下最常见的梅花和桂花,特点是花径小,花期时蕊小不显,平淡无奇。但这种淡而无奇的品相,在三春姹紫嫣红、百媚千娇之中,该是一种特殊的品相。如咏桂词“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鹧鸪天》)中的桂花,不动声色之中自有三秋桂子的独特风韵。

(二)在味觉上以“香而幽”为特征

宋人描写梅之香味多取迹于疏影暗香,意在隐约朦胧、似有若无。最知名的是宋人林逋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形象,挖掘了梅花花品的两个最具鲜明个性的方面——“疏影”、“暗香”。在此基础上,李清照又把梅花的“暗香”个性加以了强调发挥——“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玉楼春》),突出了梅花的含蓄蕴藉。能欣赏并挖掘出梅花的暗香幽送,含蓄蕴藉之美,也体现了词人之闲静淡雅的气质神韵。

(三)在色彩上以“淡而素”为特征

写芍药花,“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庆清朝》)丰姿绰约、淡素端庄。写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鹧鸪天》),“暗淡轻黄”是桂花的光泽和颜色,其光泽不鲜艳耀眼,颜色是温和的淡黄色。词人指出,“何须浅碧深红色”(《鹧鸪天》),“浅碧”、“深红”都是明艳耀眼之色,是多数花卉借以展现自己的颜色。然而桂花偏偏是不以明艳照人的光彩和浓丽娇媚的颜色取悦于人。“何须”二字十分鲜明地反映了李清照的审美观,她认为内在美和品质美才是真正的美,才是动人心魄的美,才是可以流芳千古的美。词人笔下花卉淡而素的外表特征,折射着词人对含蕴无限的内在美的追求。

(四)在状态上以“瘦而癯”为特征

如词人在《临江仙》中状写梅花“玉瘦檀轻”,即谓梅花姿态清瘦,颜色浅红。类似这样的描写在李清照咏花词中比比皆是。在李清照的全部词作中,“瘦”字的使用频率相当高,典型的有如下8处: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点绛唇》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凤凰台上忆吹箫》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

——《多丽》

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

——《临江仙》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

——《歹带人娇》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新荷叶》

因“瘦”有三词句最为脍炙人口,李清照因此被戏称为“李三瘦”。第一瘦:“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二瘦:“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第三瘦:“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可谓万般情语皆有“瘦”。此一富于创意的“瘦”字,生动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几分孤芳自赏和顾影自怜,不经意间便造就了李清照的一个恰如其分的标准像,以至于有人直接就将李清照喻为“一枝‘瘦红”。花“瘦”在神,其神是词人孤高落寞。“瘦”,甚至可以说是李清照咏花词甚至全部词作的主要美学特征。

综上,李清照笔下花卉所具备的特殊品相,虽然其貌不扬,素淡低调,却有着与俗艳、妖媚、华饰、暄妍相比照相对立的意味。尤其是一个“瘦”字,包含了花之素洁色淡予人的感受。词人所钟爱的花的品相,鲜明地定位于清瘦淡雅,建立起了人们对梅花、桂花、菊花等花卉淡雅、高洁、冷峭、清瘦美的整体认识。

必须指出的一点是,对梅花品相的认同与时代是有关联的。程杰先生谈到梅花的品相时曾联系当时的时代特征指出:“到了南宋,时势之局促、人生之飘泊,人们的心理上普遍有一种落寞苍凉之感,诗人写梅花就更是满纸老干瘦形了,以致最终形成了‘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的审美风尚。”理解李清照笔下的花,也应结合时代来体认。

三、以花之风神格调显词人之品格风韵

在中国文化中,花木历来具有比德、象征的内涵。以所咏之花寄托和类比,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既毋庸置疑也很好理解。古往今来,文学作品中所咏之花,大体都是文人的精神象征和情感寄托的载体。如梅、兰、菊等,在中华文化的长期积淀中,几乎成了民族的精神图腾。梅花文学研究专家程杰先生曾指出:从北宋到南宋之间,对芳菲世界“认识的最大进展是人格精神象征的意义逐步走向明确,梅花的形象韵味越来越受到主体品格意趣、思想认识的作用”,“梅花从一个高雅的花品形象走向高超的人

格象征,简单地说即从梅品走向人品。”李清照便是体现咏物词作由北宋到南宋这样一个走向的代表性词人。以花品喻人品,借花卉神韵说人之风韵,是李清照咏花词作的特色。

李易安在咏花之中十分注重对花品神韵和花本质的挖掘。被词人采集于笔下的往往都是格高韵远、清新淡雅的梅、菊以及荷花、梨花、桂花等雅者。这些花卉在李清照笔下不仅仅是一个比附物或一个抒情的载体,更是自身情感品格的外化和艺术化。我即是花,花即是我。在描写花卉形态美的同时,词人几乎无例外地大力表现和挖掘着花的品格风韵,她笔下花卉意象的一个共同品质即:“清”、“贞”、“洁”、“韵”,以此比拟人的高洁品格,人的风度神采,人的清贞雅韵。王安石曾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其实不尽然。可以说,李清照笔下的花就是她自身品格风韵惟妙惟肖的自画像。

(一)以花彰显品格

词人之夫赵明诚曾以“清丽其词,端庄其品”两句评价李清照的高雅端庄的词品与人品。李清照所咏花卉不外乎梅、桂、菊等,它们也都是花中雅者。花中雅者如同人中雅士,恬淡蕴藉、高洁清丽。我们透过词人的咏花词作,所见的正是词人的人格与灵魂。其咏花词中所呈现的秀雅蕴藉而又真挚高洁的词品与她的人品是相为表里的。无论是早期还是南渡后的咏花词,花品与人品都具有惊人的同构性。如她咏桂花,是崇尚桂花的内在气质和天然标格之美,她欣赏白菊,是因为其独立特行、“清芬酝藉”(《满庭芳》),她赞叹梅花,是看中梅花的“以韵胜”的清雅高格。这些花木卓尔不群、卓然独立的品质成了李清照的化身。

咏梅词作在李清照的咏花词作中数量为最。“其状梅之语,多系喻己。”梅花几乎就是她本人的化身。其咏梅词的可贵之处不仅仅在其高雅清丽,也在于孤芳自赏,即高雅中傲放的孤独感。如写梅花的《渔家傲》,其著名的结句——“此花不与群花比”,可谓大张旗鼓、毫不含糊。显然,词人赞叹的是梅花孤高逸韵、傲世不群、冰清玉洁的品格,女词人所塑造的梅花,以坚贞和清高自许,从中透露出其鄙弃世俗的坦荡胸怀和品性,更表现出她高格独迥、卓然超群的人格。

李清照的咏梅词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即她笔下的梅花往往伴随着特定物象,如词人笔下的梅花总与月、雪相伴,出现最多物象的是“霜雪”、“淡月”、“冰玉”等,如《渔家傲》中的蜡梅,琼枝着雪而丰腴、绽放在“明月玲珑”之下,便是以“雪”“月”作背景的,这个背景,无疑将梅花高洁孤傲、超逸的品格和其人格象征意义衬托得更加突出。

在咏菊词篇《多丽·咏白菊》中,词人所塑造的白菊形象具有双重意义:既是菊,又是人,且是高洁的象征,其人格化倾向亦十分突出。词中一方面写了白菊“微风起,清芬蕴藉”的高洁清芬,另一方面也写了白菊所处的恶劣环境——“无情风雨”、“浓烟暗雨”,然而一句“雪清玉瘦”,便将这两方面统一了起来。白菊在寒秋仍清白如雪,瘦姿如玉。因其“瘦”,白菊更显得挺拔俊俏;因其“瘦”,其容颜便不似富态的“贵妃醉脸”,而更显出其素雅清丽;自菊“瘦”而香味不减,仍“清芬酝藉”,这样的词句均是赞美白菊高洁清芬的气质与神韵,也歌颂了白菊傲岸不屈的品格,而这恰恰是作者自身人格的艺术写照。生活在“靖康”之变前后腐败污浊的社会环境中的词人,定然像白菊一样遭到“无情风雨”的揉损,但仍能以白菊的冰清玉沽、端庄俊丽的品格自居自况,其人格着实高出一筹。尤其结句,用“东篱泽畔”来突出表现词人对爱菊且高洁的屈原、陶潜的仰慕和追随之情。其词“把白菊的风神雅韵与屈原、陶渊明的高风亮节、超凡拔俗相联系”,是借此自抒襟抱,达到咏物见志之目的。

词人的另两首同词牌的咏桂花词《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和《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也非常值得一说。在前一首中,言桂花“终日向人多蕴藉”,说桂花像汉朝的薛广德那样,对人既宽和又有涵容。后一首言桂花“风度精神如彦辅”,又把桂花的风度精神比做西晋风流洒脱、与物无竞的乐广,两首词均将桂花拟人化。汉朝的薛广德和西晋的乐广,二人都是雅量高致、气度不凡的正人君子。对照词人年轻时曾在《鹧鸪天》一词中称誉桂花为“自是花中第一流”,从中可以看出,李清照之所以盛赞桂花,主要是出于崇尚桂花所体现出来的理想人格。桂花之咏正是李清照人格自矜自守的心声。

(二)以花彰显风韵

李清照笔下的花卉在格调上是以“风韵”为特征的。这个特征与社会时代审美风尚的发展密切相关。唐代以后,文人的审美格调逐渐转向为重“韵”,到了宋代,对韵味、意境的追求已明确成为士大夫崇尚并追捧的艺术审美境界。简、静、淡、雅成为一种脱俗的生活时尚和艺术创作时尚。“纯然水木清境、幽人逸趣、淡言雅语,是南宋咏梅词的基本倾向。同时李清照梅词也努力刷出清雅气格。”“梅花意趣的生活化、艺术化、人文化是梅花人格象征的基础动力。”的确,在李清照词中,花的清雅素淡、冰肌玉骨的特有风韵是越来越清晰,花的疏影幽姿的意趣格调也越来越明朗。她的以风韵为特征的咏花词不仅是社会审美时尚的典型,也昭示着词人自身的雅士品位和高洁人格。

具体看李清照的咏花词不难发现,词人所推赏的花均具有“风韵”之美。如《满庭芳》咏残梅之“从来知韵胜”,“韵”就是指风韵、神韵,是形态与品格美的结合。“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风流”指的也是梅花的风韵。其《玉楼春》之咏红梅:“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幽香沁人、酝藉包藏,正是“风韵”的审美特征的形象表述。又如《摊破浣溪沙》咏桂花句:“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木犀花是桂花的学名,酝藉意为宽和有涵容,易安曾盛赞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特别爱赏的就是其含蓄酝藉的“韵”味无穷之美。而写白菊高洁姿质的《多丽》,则标举白菊的“清芬酝藉”,其清芬绝俗而又酝藉之质,则更接近了“风韵”的内涵本质。

从词人咏花词中可以见出,李清照对风韵、风流这种格调高、品位高的美极为推赏。桂花因内美而名列第一流,梅花因“韵胜”而留美世间,词人因高贵姿质和秀外慧中的神采魅力而流芳百世。

笔者还发现一个现象,即李清照笔下的高格之花,都带有花残花殒而香留的特质。古人写流水落花的意象,总是和惜春惜时,生命的叹惋相联系。李清照笔下的花残迹远的花象,其中既有伤春惜花自叹自怜,亦有自矜花残凋谢之际其风韵犹在风雅依然之意。如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情疏”指花朵衰萎,人们便对它的感情疏远了,“迹远”指踪迹远离消失。即使这样,桂花仍安于“暗淡轻黄”而不求明艳,虽“情疏迹远”但浓郁的馨香依然留存。词人把桂花完全人格化——情怀疏淡,远迹深山,惟将浓郁的芳香长留人间。看似咏桂花,其实是咏人。从其所咏赞花卉的内在的精神的美来看,女词人看重的是内在美,崇尚的是淡雅高洁的情怀。不耐风揉的梅花,“扫迹情留”,“疏影尚风流”,在人间留有香气和情韵,这高雅中的生命凋零感,同样也是词人高贵品格的一种形象解说。

李清照的咏花词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艺术审美价值。把花与人结合起来表现,自成高格,这正是李清照咏花词作高明之处。词人对花卉的审美态度和写作方法,折射出她对自身和人生的认识理解。我们在阅读和鉴赏李清照的咏花诗词时把握住这一点,对考察词人的形象和品格风韵、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艺术审美境界,都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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