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火车司机的情怀
2009-04-28穆学仁
穆学仁
兰新铁路线直通国门,电力、内燃机车穿梭往返,每6分钟便有交会列车在长廊古道中嘶呜掠过。自动闭塞信号一路绿灯闪烁,到了夜晚如银河天降洒向人间,钢铁大道组成了西部又一道亮丽风景。
春日乍暖还寒,我和父亲蹬上了儿子驾驶的电力机车。电力机车牵引54次特快列车行驶住河西走廊。车轮旋转,心绪也在运动中放飞、150公里的时速,以前敢想吗?八十岁的老父亲抹着眼角喃喃着,快,真快!
我家祖孙三代都是火车司机,都与乌鞘岭有着不解之缘。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蒸汽机4三司机,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蒸汽、内燃机年司机,儿子大学毕业后,成了二十一世纪的新型电力机车司机,祖孙三代把心血、汗水浇撒在了西北的山山水水,和着共和国前进的脚步,以不同年代见证着西部铁路的发展。
父亲于1956年到了兰新线打柴沟机务段,在蒸汽机车上一干就是30年。那时的火乍司机用“烟熏火燎”形容最恰当,在火车上一时浑身大汗,一时又冻得咬牙,过趟山洞就得来一回烟熏的“桑拿浴”、火车跑得极慢,那时这个运行区段列车旅行时速不足20公里,124公里要跑近8个多小时。遇上煤质差、天气不好,一趟车也许得跑20多个小时,在半路换班是家常便饭。父亲好像每天都工作在火车上,就是回到家,也多是睡觉。跑车回来睡,跑车前还是睡,根本没有白天夜晚的概念。小时候,母亲总是打发我去看行车计划,来到机务段运转室看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好给他准备饭
父亲跑车来去匆匆,一个小竹篮,一把检车锤,丈量着春夏秋冬。那时,十二岁的我总是聆听着汽笛长鸣,分辨每台机车鸣笛声音的细微不同,计算着父亲驾驶的机车是何时离开机务段的,又是何时返回的。父亲每一次跑车回来,都显得十分疲惫,就像连脱下那一堆又黑又脏又有汗渍的工作服都费力似的。要遇到高兴时,父亲就会讲每一趟行车的经过,最得意的要属如何驾驶机车多拉了几十吨,如何在隧道中的大坡道上抢速运行的话题。父亲说着说着也会流露出无奈,就会念叨着,哎,什么时候这里的火车时速能达到50公里就好了!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父亲就和我作过一次长谈,他说,小子,好好干,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开完,铁路要快速发展,你算赶上好时候了!
1978年底,我在打柴沟机务段上了机车。这时,我真正感受到了父辈们跑车的艰辛!一趟车要将十几吨煤投到锅炉里,必须保证汽水供应,最难的就是过山洞,人被烟熏得无处躲无处藏,而这个区段又恰恰要钻过七座山洞。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漆黑冰冷夜晚,我驾驶着蒸汽机车,牵引一列600吨的油龙爬行在千分之二十的坡道上。机车咯吱吱咯吱吱如履冰床,喘着粗气就是不想走路。伙计三人忙前跑后,好不容易将列车鼓捣到上水站停车。又要赶紧到煤斗去刨煤。煤斗的煤冻得邦邦硬,一洋镐下去,震得双臂发麻,半天撬不下一块。俩伙计累得瘫倒在煤斗上,我也累得趴下了。寒风夹着雪花扑打着面颊,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颈流,我双眼噙满泪水,默默在想,哎,这要干到啥时才是头啊!那时的火车晚点是常事,有时还能“晚天”,货物积压、旅客滞留,铁路成了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说心里话,这可不是我们火车司机熊,而是使用的机车赶不上趟啊!那时,火车司机盼星星盼月亮能早日换上内燃机车,望眼欲穿啊1
1990年春季,机务段接来了第一台内燃机车。那天,段上像过节一样热闹,职工们、家属们,来看内燃机车的人络绎不绝。接着,便淘汰了被称为“历史功臣”的蒸汽机车。经过培训,我得到了一张蓝皮的内燃机车驾驶证。机务段“鸟枪换炮”了,乘务员由“傻大黑粗”变成了“俊铁哥”。内燃机车拉得多跑得快,牵引2000多吨,比蒸汽机车牵引吨数提高了一倍多。内燃机车工作环境干净、宽敞,时速达到100公里。过去挖关系找门子改职干其他工作的乘务员,现在又一心想归队。开上内燃机车,心气足着呢。那时,望着连绵起伏的祁连山,我还经常与伙计们开玩笑说,啥时能从山下打一个长山洞,直接穿过乌鞘岭就好了,反正现在使用的是内燃机车,咱们也不怕被煤烟熏着了!
父亲那时已经退休几年了,可他还是蹬上了内燃机车。父亲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中闪烁着泪花说,我当年说啥时火车能跑50公里就好了,才几年的功夫就实现了,可惜呀,我差几年却没赶上,不然也能开开内燃机车!哎,咋说哩,今非昔比,铁路走上快车道喽!
当时,兰新铁路还是单线,我们机务段的机车从武威南跑车到张掖,区段253公里,货车需运行近10个小时,就是特快也得跑7个小时,客货机车乘务员都要在中间站金昌换班。那时,等线会让最急人,每天开行20余对车,一趟等一趟。“动脉”一旦发生小梗阻,西北各省便纷纷告急。是的,谁不急,我们火车司机最急。经济发展一日千里,铁路是先行,那时,火车司机最想看到的就是复线尽快开通。
1994年9月,兰新复线开通,嘿,真给我们火车司机长精神,上下行列车分道运行,速度再次提高,仍是武威南到张掖:货车运行只需7个小时,特快只需5个小时。换班取消,列车运行对数增长了二倍。
一声号令,铁路发展再擂大提速战鼓。2001年,兰新线又上马了自动闭塞信号。这无疑为机车插上了双翅。以前的复线运行,等线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速度的进一步提高,一个区间只有一趟列车,后列一等至少lO多分钟,前列不到站,后列不能开。现在,绿灯快,黄灯慢,红灯停,2公里左右一架信号机,一个区间可容纳几趟列车你追我赶,时速140公里,运行对数也从46对上升为百余对。年运量从1000万吨,上升到5000万吨,又达到如今的上亿万吨,特快列车从武威到张掖也只需3个小时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你说这车快了多少!
2005年,儿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机务段,也当了一名机车乘务员。我们爷孙仨经常在一起探讨各类机型。爷爷说完当年驾驶解放、前进、人民型等蒸汽机车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我就说内燃机车,然后,儿子便开始讲干线动车组如何如何,和新型电力机车的性能,儿子不愧是铁院大学生,让我和老父亲听得目瞪口呆。儿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也能驾驶时速350公里的动车组行驶在兰新线。他说:这一天快到了!
2006年7月,这里电气化开通,我又拿到了电力机车驾驶证。儿子这时也考上了司机,回头瞧瞧,新一代年轻司机基本上都是大专本科毕业学历了。
2006年8月。乌鞘岭长隧洞全线贯通。这座双线通车20.05公里长的“亚洲第一长隧”正妙不可言地审视着发展者的一切。10余分钟后,列车便呼啸着冲出隧洞驶进打柴沟车站。过去需要3个多小时才能爬到山顶,现在仅用10余分钟便穿越了乌鞘岭!如今,我们驾驶的新型电力机车,时速160公里,牵引4000吨,定吨比过去翻了一倍。我记得过去曾说过的什么时候能在山下打一个山洞的笑谈,在短短几年间内,竟然已经成为了现实!
儿子因为技术水平较高,被选为客运机车司机,他经常穿行于乌鞘岭隧洞。父亲几次央求他的孙子,希望上电力机车体味体味飞驰在大山腹中的滋味,可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我一直没有同意。这不,在父亲的一再央求下,加之他身体状况也恢复得较好,就找了一个晴朗的日子,祖孙三代一起蹬上了儿子驾驶的新型电力机车。所以。也就有了文章开始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