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商

严　苏

乐意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出差，目的地——苏南市，那是他业务的盲区。

苏南市是苏南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乐意为拓展业务，多次去过那里，每次都无功而返。做生意如同打鱼，十网打鱼有九网是空的，不可能每一网都有鱼虾。乐意很有耐心，他准备一直跑下去，用真诚和坚韧打动对方，直至达到目的。这年头生意不太好做，主要是僧多粥少，从业人员多。走上大街，满眼都是铺面，人人都是经理，生意人多如蚂蚁。乐意把苏南市视为他新的经济增长点，那里工业发达，打工者多，人气旺。做生意要的就是人气。乐意在苏南市虽说没有打开局面，朋友倒是处了几个。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可见朋友对一个人有多重要。生意人处朋友，说白了就是放耳目布眼线，及时反馈信息、提供生意上的情报。

昨天，苏南市的一个朋友给乐意打电话，开口就向乐意报告好消息。这个朋友也做生意，他路子宽，财源广，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令人羡慕。乐意听后说：你是捷报频传好事不断，我祝贺你!朋友说：你今天怎么啦?醋吃多咋的，说话酸溜溜的。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是你的!乐意的心咯噔一下，继而怦怦地狂跳起来。乐意强抑住激动，让朋友有话快说，别兜圈子。朋友朗声说：好事多磨。你做梦都想不到，老顽固滚蛋啦，一个靓女顶了他的位。据我了解，靓女与你有共同语言!

老顽固是苏南市汇通市场管委会主任，这个家伙比堡垒坚固，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是乐意拓展业务的最大障碍。闻说这个消息，乐意真的乐意了，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大声问：真的吗，你不会诓我，让我猫含猪尿泡空喜欢一场吧?朋友不满道：我好心你当驴肝肺!你也不想想，我跨地区给你打长途，是钱多烧的还是吃饱饭撑的!咳?乐意遭到抢白，心里有底了，再不怀疑了。他高兴地说：对不起呀!朋友，你等着，我明天就过去，见面后请你喝酒，向你赔罪!朋友听后笑了，说：这才像朋友说的话!

乐意当晚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第二天乘早班车赶往苏南市。

来到苏南，乐意打车去朋友处。朋友正在公司里忙碌，见了乐意，忙丢下手里的活，和乐意细说苏南市的人事变化。

苏南市搞人事改革，到龄的一刀切，全部下。老顽固年龄到线，痛挨一刀，卷起铺盖滚回老家去。乐意恨死了老顽固，他有今天是历史的必然，谁也扭转不了。感谢改革，感谢一刀切!乐意产生一个奇特的想法，他想买些礼物去探望老顽固，看他是否还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拒人千里。朋友认为不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乐意笑说：我只是想一想，并不打算行动。

老顽固是个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者，有很强的排外心理，他知道乐意的产品一旦进入苏南市，一定热销，势必影响地方的劳保产品生产与销售。苏南市外来务工者多，但他们的购买力很有限，乐意的产品进不来，他们就无可选择地购买本地产品。这就是老顽固拒绝乐意进人苏南市的理由。

靓女芳名毛利利，任现职前为苏南市政府副秘书长，分管汇通市场。乐意一听，牙疼似的吸了一口冷气，他感到事情并非朋友想像的那么简单。毛利利过去分管汇通市场，与老顽固多有接触，老顽固的思路说不准就来自于她。即便不是，老顽固也会向她汇报，就是说她也是认可的。现在毛利利走马上任，叫她改变思路，推翻前人，这等于让她否定自己。显而易见，这是谁都不愿意做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乐意决定登门拜访，哪怕是麦城，也要挺身走一趟。

朋友见乐意拿出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笑说：别那么悲壮。据我了解，毛利利和你一样，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她发表过小说、散文，今年刚加入省作家协会。

乐意转忧为喜，问朋友道：当真?

朋友拍胸说：千真万确，有报纸为证。说着把苏南日报放到乐意面前。

乐意拿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看后乐意笑了。真乃天无绝人之路。毛利利是作家，文人做官，是儒官；乐意爱好文学，并小有成果，后来经商，可算是儒商。儒官儒商，见面应该有共同语言。

朋友提醒乐意，不能犯幼稚的毛病。乐意问：此话怎讲?

朋友想了想说：你见毛利利，以文会友，用文学之砖敲商家之门，是一条捷径。但你现在下海经商，在商言商，见面礼必须考虑，而且要独特，要她见了永志不忘，把你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乐意感到朋友的话颇有道理，可以采纳。但是准备什么礼物，让他一时难以定夺。金银饰品固然好，女人也喜欢，但俗不可耐。化妆品也可以考虑，问题是他不知毛利利喜爱什么品牌。女人使用化妆品如同男人对待领带一般挑剔。如果他送出去的东西毛利利不爱用，或者用了皮肤不适，那将起不到送礼的目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乐意请朋友献计献策。朋友好像早有考虑，他脱口而出：字画，最好是名家的!

乐意说：名家字画价值连城，我不定送得起呀。

朋友出主意道：送当代即可，或字活画，一幅几千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打市场，需要这个。

一番周折，名家的字终于搞到手了。这天上午，毛利利刚进办公室，乐意紧跟其后，轻轻地敲起门。毛利利打开门见是陌生面孔，礼貌地把他请进来。

乐意自报家门。毛利利听说他从苏北专程而来，便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但毛利利还是行主人之礼，热情地接待了乐意。乐意心里揣着事，谈话就吞吞吐吐言不由衷，有的话连自己都不知所云。他想早点把礼物送出去，几次把手伸进包里，又几次抽出来。

毛利利大乐意坦诚相待，说话开诚布公，把自己的工作思路和盘托出。毛利利话语缜密，滴水不漏。听话听音，锣鼓听卢。乐意从毛利利话中听出，她今后对市场管理的思路与老顽固没有大的变化。也就是说，乐意要想打进苏南市市场，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心急喝不得热粥。乐意想从长计议，如此一想，人也变得坦然自若了。他将手又一次伸进包里，还没拿出礼物，毛利利已起身送客。乐意有点尴尬，他看出毛利利不会接受他的馈赠，于是便结束造访。

走出门，乐意很是懊恼，心情糟透了。朋友为他提供情报，他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又颇费周折地买了礼物，到头来却一事无成。这事做的，别说朋友，就是他自己也难以交代。按说出门办事，乐意应该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的。为打进市场，他接触过一些官员，也算见过世面：然而他今天的表现却有点反常，在毛利利面前手足无措无话可说，像刚出道的愣头小伙。毛利利火眼金睛，她看出乐意想做什么，所以牢牢抓住主动权，不给他有可乘之机。打过交道乐意才知道，毛利利比老顽固更不好对付。

乐意一路心思地回到朋友处。朋友看他心事重重的样了，就知他此行受挫，无有收获。这大大出乎意料，朋友有点自责，他把这归咎为自己没有想周全。是的，他应该高屋建瓴、未雨绸缪，把问题思考在先，多想难点，少一点乐观。毛利利今天是市场管委会主任，一方诸侯，重权在握。权是什么?权就是一道高高的门槛，让人不能轻易逾越。毛利利是作家，爱舞文弄墨，但这是业余爱好，官员才是她的正式身份。官员与作家思维不同。前者遇事冷静、理性、原则。后者热血，遇事讲感情，富有同情心……想到这里，朋友又有了一线希望，他想陪乐意重走一趟。此去，乐意的身份不是商人，而是作家。乐意的创作虽不能与毛利利比，但也小有成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家见作家，毛利利一定会热情相待。朋友想，待他们谈话渐如佳境，他再见机行事。朋友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乐意也觉得可以一试。

朋友是本市人，他充当向导，做乐意的引见人。

毛利利见过乐意，见乐意又一次登门，她说：我们认识，你刚才来过。

朋友忙说：毛主任，您有所不知，我这朋友也是作家，他早闻您的大名，还看过报道您的文章，一直想拜访您，今日赶巧来这里出差，就来了。

毛利利听说乐意是作家，礼节性地握一下他的手说：幸会!幸会!然后又低头审阅桌上的材料。

开场与他们设想的距离很大。乐意坐也不是，站也不好，他尴尬地看着朋友，想离开这里算了，省得热脸碰人家的冷屁股。苏南巾市场大，有潜力，但并不足，说离开它乐意就活不下来。商人也是人，是人就不能缺钙!

朋友见毛利利怠慢他们，心里的火腾地起来了，拔腿就向外走去。

乐意想此次离开这里，他永远都不会再来，于是向桌上多看一眼，想知道毛利利看的是什么。就这一眼，他看到毛利利的案头放着一本上年度小说年选，那上面有他一篇小说。乐意驻足下来，王婆卖瓜似的把自己卖了出去。毛利利一听，吃惊地抬起头问：是吗?说着拿起书，飞快地翻开扉页。

乐意已走到门口，毛利利快步赶上来，一把拉住他。朋友看出，毛利利的态度是真诚的，与刚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