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女性形象美学评鉴
2009-04-27宋银霞
宋银霞
2009年的伊始,中央电视台强力推出开年大戏《走西口》,在轰轰烈烈的宣传造势下,褒贬是非也奔涌而来。夸赞不少,批评也不乏。剧作所刻意追求的史诗风格和重大的政治主题为这部剧作确立了不容动摇的地位,也为其带来了难以弥补的硬伤。作为影视戏剧作品,人物无非是艺术创造的核心,也是判断作品成功与否的主要依据。《走西口》这部戏通过山西青年田青远走西口、开创家业、投身革命的人生历程展现一代儒商的血泪辛酸。但作为一个“儒商”的代表,田青所背负的社会责任和道德使命太重了,以至于人物形象本身成了单纯的为主题和情节服务的工具,缺乏血肉和灵魂。倒是围绕在田青周围的几位女性形象很值得深入品味和探讨。
《走西口》中具有一定审美价值的女性主要有窦华、淑贞、翠翠和丹丹四位。窦华作为女一号,是我们首先要关注的角色。从性格上来说,窦华是一个禀性刚强、善恶分明、自尊自立、心胸宽广的女性。在土匪窝的时候,二当家要强娶她为压寨夫人,窦华以死抗争,足见其刚烈,而在到了包头,田青被裘老板出卖被抓,窦华当街痛骂裘老板,还打了他一个耳光,又见其善恶分明,当她得知自己在报馆的工作是托鲍晋中的关系,薪水也是鲍给的时,果断而坚决地辞去工作,而且和田青商量把所得的薪水全部还给了鲍,可见其自尊,但在后来的革命工作中,她又能以同志之谊与鲍同舟共济,足见其磊落胸怀,在翠翠的问题上,她先是舍身相救,后又敢于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的自私,足见其勇敢、真诚。而在这样一位女性身上,更值得关注的就是她新式女性的自立自强。在事业上,她有着自己的独立性,先是去报馆工作,后来又自己编辑《走西口》报刊,还组织参与为灾民募捐等社会活动,做出了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情感上,她深爱田青,但绝对不因为爱而丧失自己的尊严,所以在田青为了她跟前夫鲍晋中的事情怀疑猜忌甚至大发雷霆的时候,她不卑不亢,用果决地离开和回乡探望田母的孝心去验证情感、守卫尊严。可以看出,编导对窦华这一形象的设计,立意也就在于此。在民国大背景下,新生进步力量是推动社会前行的主力。而男主角田青要从一个立志振兴家业的田家少爷成长为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革命者,前进的道路上必然需要多方面力量的推动和促进,而窦华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所以编导把她设计成一个读过女中、受过新式教育,却又澡受旧社会迫害、命运坎坷具有革命基础的女性,让她给田青讲新思想、讲革命,用她的行动来影响田青,点燃田青革命的激情。从这样的人物设计理念来讲,窦华这一形象的设计无疑是成功的。但恰恰因为这样的理念,损伤了窦华作为一个艺术形象原本应有的人性美丽,政治符号、社会符号的痕迹太过明显,这也导致人物很大程度上的失实,成为艺术形象身上的硬伤。
淑贞在剧中是个让人肃然起敬的人物。她作为田家的大少奶奶,虽然享受了家族的富贵与尊荣,也同样遭受了家族沦落所带来的沧桑与磨难。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一个中国传统女性所具有的诸多美德,有默默承受苦难的坚忍,有救人于危难的善良,有宽以待人的仁厚。也有以家国为重、化怨恨为平和的忠恕。同时,在淑贞身上有着跟窦华一样的刚性。面对仇家夏三的迫害和欺凌,淑贞始终严正以对,用信心和尊严进行与之对抗,成就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形象。但她跟窦华在个性上又有不同,窦华表现于外,而淑贞则内敛于心。有这样的区别,根源在于两人是不同的时代背景的产物。窦华是新式教育的产物,具有新式女性的平等、自由、勇于追求自我价值的精神,而淑贞作为旧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性,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和修养,处处囿于传统之内,所有的情感也被她深藏于心,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含蓄和矜持。归根到底说,淑贞是传统女性美的代表,但同时,也是传统文化道德下的牺牲品。从事业上来看,她肩负着把田青培养成人、帮他重振田家的家族使命,但淑贞对这一使命的承担并不是主动的,而是田家老太太授命之下的,也就是说淑贞对于事业的追求缺乏主动性,而她含辛茹苦抚养田青,为的也不过是一个家族的未来,并不是在追求自我的价值,她可能根本没有自我价值的意识-爱情上,她和徐木匠心心相印,感情深厚,却无法大胆地追求表白,道德伦理成了她无法挣脱的桎梏。虽然后来借田青的口表达了对爱情的希望,最终也在命运的戏弄之下归之于空。编导设计淑贞这一形象,就是让她代表当时一代传统女性的命运悲剧。从这个角度品评,淑贞不辱使命。但淑贞跟窦华一样,概念化的痕迹太鲜明了,而艺术上存在一定的缺失。
这四个女性形象中,最具审美价值的,就是翠翠了。翠翠因为没有承载任何的道德使命和社会使命,所以处处表露出一个乡村女性的本真之美。从身份上来说,她也就是个农村长大的村姑,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就没有窦华所代表的思想,也没有淑贞所代表的伦理和道德。她所有的行动都很单纯,那就是忠实于自己真实的情感。在剧中,翠翠命运的核心就是她和田青的爱情。因为爱,她敢于以一个女子之身独闯西口,因为爱,她甘愿自己承受孤独去成全田青和窦华,因为爱,她甘愿牺牲自己去救田青一命。翠翠也因这种真挚和富于牺牲精神的爱情而彰显出耀眼的人性光辉。但这种光辉在当时的时代环境之中,似乎也只能以悲剧来收尾。先是被夏三所逼去给夏家冲喜,与田青错过,又因为误以为田青已死,出于绝望嫁给了一个半老头子为妻,受尽折磨,为救儿子误杀丈夫,饱受牢狱之苦;最后又为了救田青和窦华被自己的生父刘一刀误杀。翠翠被一个又一个“误”一步步推到绝境,成就了一个女人爱怨交织的人生悲剧。从艺术的角度来考量,翠翠的性格和命运发展有其内在的情理和逻辑,同时又在起伏跌宕之间成就了戏剧艺术激荡人心的魅力。同时,翠翠的悲剧也是一场社会的悲剧。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女性,无法像普通的女人一样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享受家庭婚姻的幸福,究其根源恰恰在于社会的黑暗和动荡。只不过这种理念在翠翠身上的表现是间接的、含蓄的,所以无损于翠翠形象本身的美。如果在窦华和淑贞的塑造上也能如此,这部剧作的光彩就更加耀眼了。
至于田丹丹,则是一个可爱、可悲、又可怜的角色。跟前三位女性比起来,丹丹同样痴情,但少了窦华和淑贞的思想,也没有翠翠对感情的大胆追求和勇敢牺牲。她所缺乏的,是对于感情的理智和作为独立个人的人格的刚强。毫无疑问,丹丹是个单纯、善良、通情达理的女人。母亲让她去给梁家当童养媳,她毫无怨言地去了,为的是替母亲分忧,把弟弟养大;到了梁家她勤劳肯吃苦,幼小的身躯就承担起很多家庭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把她的小丈夫带大;遭到粱满囤抛弃后,她仍然坚持对公婆的赡养,而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自己心里;最终在重病的情况下,又考虑到不让母亲操心,隐瞒病情,以至于病入膏肓、含恨而终。在这样的命运中,单纯、善良这些美好的品性恰恰成了谋杀田丹丹的凶手。因为单纯,所以痴情,因为痴情,所以抱一而终;因为善良,所以忘我,成全别人却牺牲自己。所以说,田丹丹的悲剧源自于性格,而这种性格形成的背景却是旧式的社会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丹丹的悲剧也是对社会黑暗和不公的有力控诉。
比较之下,淑贞和窦华凭借她们身上所肩负的社会符号和文化符号的意义在剧中占据了主要的位置,而翠翠和丹丹却凭着她们人性的光芒在史诗般的长卷中熠熠生辉。四位女性虽秉性各异、命运不同,却具有一种共同的艺术魅力,那就是悲剧性。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翠翠的真,丹丹的善,窦华的刚强,淑贞的贤淑,所有的美却都无法为她们带来幸福和安逸。翠翠和丹丹死了,带着苦难和创伤,窦华和淑贞虽然活着,却无法获得爱情和婚姻的圆满。死者之悲和生者之痛共同奏响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女性悲歌,正如片尾曲所唱:“走西口哪里是个头,走西口不知命里有没有,走西口人憔悴了心没瘦,走西口,留着眼泪放歌吼。”这一吼,是窦华在吼,淑贞在吼,也是翠翠在吼,丹丹在吼,更是千千万万走西口汉子背后的女人在吼。《走西口》成就了山西男人的人生,也成就了山西女人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