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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典评论中的评价体系

2009-04-26罗益民蒋文凭

辞书研究 2009年2期
关键词:评论者词典评价

罗益民 蒋文凭

摘要本文以2006年《辞书研究》刊登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相关评论为语料,运用Martin提出的评价理论对词典评论中的评价资源进行分析。分析表明,被学界质疑的词典评论现状之所以会“多花少刺”,是由词典评论独有的评价风格决定的,而这又不得不归因于评论作者本身所归属的意识形态和文化模式。

关键词词典评论评价评价体系

一、引言

词典评论是现代词典学研究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近年来,随着我国辞书事业的蓬勃发展,词典评论在整个研究领域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据笔者统计,2006年发表在《辞书研究》上的词典评论就有三十篇之多,占其整年文章发表量的五分之一,而散见于《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现代外语》等刊物的相关评论文章也为数可观。毋庸置疑,词典评论已作为一种有效的批评语篇对辞书指正纠错、褒优评劣。但事实上,许多学者认为当前的词典批评现状不甚乐观。魏向清指出,我国词典批评实践处在一种“自发与混乱,非理性的”状态之中,不少词典评论文章存在“批评视野狭窄、理论依据缺乏以及系统性和深度不够的问题”。伍铁平也曾明确指出,我国学术界受“息事宁人”、“多栽花、少栽刺”的传统观念的影响,在评论中很少展开公开的学术批评与争鸣。相比之下,国外发表的评论却“多数是批评,很少无原则的吹捧”。

那么,词典评论真就囿于“吹捧之辞”吗?笔者认为,要探究该问题应联系词典评论本身来挖掘其背后根源。本文运用评价体系这一语篇分析手段,拟对近年来的词典评论作一番梳理,旨在对词典评论现状重新定性。

二、理论框架与方法论

“评价是一切语篇意义的核心,凡是对语篇的人际功能进行分析都不能忽略它。”在系统功能语法中,人际功能主要由语气系统实现,即通过分析语气、情态等来揭示人际意义的实质。但是,如何通过分析作者语言来实现一种篇内评价呢?澳大利亚语言学家James R.Martin创立的评价理论做出了回答。Martin认为:“评价理论是关于评价的,即语篇中所协商的各种态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强度以及表明价值和联合读者的各种方式。”具体而言,评价理论根据评价资源的不同分为三大类:

态度(attitude):语言使用者自身的情感表达和对描述对象的评价。态度可次系统化为情感(affect)、判断(judgement)、鉴赏(appreciation)三个子系统,分别表示人的情感表达,对人的性格和行为的评价,以及对事物价值的评价。

级差(graduation):语言使用者的态度强弱程度,是对态度介入程度的分级资源,它又可延伸出语势(force)和聚焦(focus)两个子系统。语势用来调节可分级的评价力度,如是强势(raise)或是弱势(lower);聚焦则处理其他不能分级的评价资源的范畴界限度,如界限明显(sharpen)或模糊(soften)。

介入(engagement):语言使用者借此来调节其对语言内容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介入可通过自言(monogloss)或借言(heterogloss)来实现。顾名思义,自言即意味着评价活动仅由语言使用者一个人的“声音”实现,而在借言中,评价活动是通过其他投射声音来实现的。

在此理论基础上,笔者的研究分为三个步骤:首先,笔者选取了2006年《辞书研究》中关于《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所有评论文章共十一篇作为分析语料,这是因为:一则语料来源相对权威,具有可信度;二则评论文章主题集中,所评词典出版时间较近,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现实意义。同时,在这十一篇评论文章当中,有八篇文章为参与《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修订工作的专家学者所写,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评论内容,为词典评论中的评价分析提供了新的思路线索。然后,笔者对各篇评论进行细致分析,收集其内的典型评价资源。接下来,也就是下文所要讨论的,笔者将结合评价理论的多个子系统,对词典评论中的评价资源进行具体分析。

三、词典评论中的评价体系

1.态度(attitude)

如Martin所言,态度是通过读者视角在语篇文本语言中揭示出来的。它是包含感情表现、加强和反应,以及道德判断和美学评价在内的评价选择资源。在它的三个子系统中,情感系统处于中心地位,并导出判断和鉴赏系统。

但是,词典评论中的态度很少涉及情感表达。纵观笔者收集的所有语料,只有少许几处可视为词典评论者的情感表达:

(1)我们向关心、支持《现汉》修订工作,为《现汉》标注词类付出了辛勤劳动的专家学者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2)第5版《现汉》出版后,在看到它取得成绩的同时,我们仍然感到留下很多遗憾

(3)总之,此次修订,体会很深,感触良多。

(4)我们希望,随着汉语语法研究和辞书研究的不断深入,经过我们的持续努力,《现汉》的词类标注在今后的修订中能更趋完善。

从以上几段话不难看出,当词典评论作者是词典编写或修订人员时,他们就更能够直接地表达内心体会。对他们而言,直抒胸臆既可以道出词典编纂工作中的酸甜苦辣,又可以拉近编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增强双方感情共鸣。相反,在由一般读者撰写的词典评论中,情感表达极为少见。总体而言,作者在词典评论中倾向于就“典”论“典”,所有的评论观点都建立在理论与语料事实之上,因而很少直接表达个人的主观态度,尤其不可能把自身的情感喜恶溢于言表。究其原因应在于,词典评论一贯讲求科学性、客观性及严肃性,同时各种有关词典质量的评价标准,也为词典评论提供了很好的理论指导。

虽然在词典评论中,情感表达很少涉及,但这并不意味着词典评论者就没有表达出自身态度。他们的情感表达往往蕴含在鉴赏和判断当中。鉴赏着眼于对词典价值的评价:

(5)一部精品辞书,已经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绩,已经树立了一定的权威,为什么还要修订呢?

(6)《现汉》是我国第一部规范性现代汉语词典,其权威性、科学性至今无出其右。释义精当是《现汉》的最大特色,它的每一次修订都是往精益求精的方向作出不懈努力

(7)它作为中型规范性词典的开山之作,创发良多。

以上几个引句从不同角度对《现代汉语词典》进行正面的价值评价,由此可以看出词典评论者对该词典赞誉有加,认为这是一本高品质、广受用户欢迎的优质词典。但是,评论并不仅限于溢美之词,鉴赏也分正反两面,词典评论者仍会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时有针砭:

(8)《现汉》拘于“以记录普通话语汇为主”的“为推广普通话、促进汉语规范化服务”的使命,虽也收释了一些社会语文生活中尚在使用着的文言、方言、口语、行业语的词汇,但总的倾向是重书面而轻口语,重

文而轻语,即对现代汉语的活语言关照不够。

(9)第5次修订版《现汉》,主要在词性标注上下了工夫,是编纂体例上的一大突破,但在增收新词新语新义方面仍失之于严。特别是运用计算机从语料中归纳概括新义项、给出新书证的工作仍嫌不足。

(10)《现汉》的释义总的来说是成功的,但若仔细审视,不准确处、不严密处还有不少,提高的余地很大。

(11)由于《现汉》在编写中注意到这些方面,与它以前的同类词典

相比,一是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同义词互训,二是较好地解决了同义词作注时词义含混不准的问题。但仍有处理得不好的词条

不难看出,词典评论者对词典仍抱有负面的鉴赏态度,这正是词典评论促进词典编纂事业前进发展的“良药”。但有趣的是,几乎所有词典评论者都不约而同采用了“但是”这一类的转折结构,先褒后贬,先抑后扬,目的在于恰当地运用礼貌策略,缓和批评语气。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国目前的词典评论并不只是“鲜花”一片,“刺”往往藏于“鲜花”之中,只是较隐晦而已。

判断是对人的性格和行为的态度评价,词典评论者主要针对词典编纂者的编纂工作予以评价:

(12)《现汉》的编纂者在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语言坐标上找准了契合点,力求用严密的体倒引领词汇规范。

(13)其主编之一吕叔湘先生即已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以极大的学术热情和富于远见的学术眼光,身体力行,关注并研究新词新语新义,呼吁语言学界和辞书学界重视新词新义的研究和使用。

(14)但归根结底,在于编纂者以正确的词汇规范理论引领了词典编纂实践

事实上,像以上这类直接对词典编纂者进行判断的评价资源为数不多,在笔者所收集的语料中也仅有这几处可寻。更多的情况则是“以典代人”,把施事人的角色隐藏在受事事物的背后,即把词典编纂人员置于词典之后:

(15)第5版《现汉》全面标注词类,词类不同而语义基本相同的词是否分立义项,无论在理论层面还是操作层面都还是一个难点。不管划分义项的标准怎样,第5版十分注意对同类现象的统一处理。

(16)《现汉》在处理规范问题的时候,不是采取绝对化的做法,而是采取科学的态度。比如收词,一方面强调以普通话语汇为主,同时也酌量选收一些常见的方言词语和文言词语,这些使用范围有限制的词语收入词典时都加上适当的标志。这样做就把词典的规范性和实用性很好地结合起来了。

(17)《现汉》在贯彻语言文字规范标准上,是全面的、灵活的,不是片面的、僵死的。

以上这种处理方式在各类词典评论中屡见不鲜,可以看作是词典评论人员表达判断态度的一种变体形式,也可以看作是对词典进行的价值鉴赏,其目的在于不与词典编纂者进行正面对话,避免发生直接交锋的可能,所有评价均是对“典”不对“人”,刻意减少评论过程中的主观因素,以增加评论的客观信度。

2.级差(graduation)

级差是跨越整个评价体系的资源,所有的评价都可分出强弱高低值。语势主要关注评价态度的情感强烈程度,其表达手段多种多样,其强弱程度也呈等级序列状。在词典评论中,语势同样是可强可弱:

(18)第5版《现汉》继承和发扬了《现汉》原有的优良传统,根据新时代的需要,求真务实,不仅高度重视遵循国家各项语文规范标准,也充分注意贯彻国家其他方面的规范标准以及需要柔性引导规范的各个方面,使词典的规范性特点更加突出,实用性进一步增强。

(19)这样修改后,不仅释义更准确了,而且与相关词语的注释行文也更一致了。现在看来,这个释义还是有点迁就原注,如果和整套亲属称谓词配成系列,释义改如下文可能更好。

(20)读音相同、注音拼写形式不同也分立条目(右肩不加数码),造成了不少混乱。

从引例可以看出,无论正面或负面评价,词典评论者都会采取一定的语势表达。但是,他们往往用强势表达来扩大正面评价,用弱势表达来降低负面评价的影响,这同样是运用礼貌策略的体现,最终在于维护正面评价,保证评论用语稳妥得体。

聚焦处理人或事物的范畴边缘明显化抑或模糊化。在词典评论中,聚焦的处理和语势表达呈同样的趋势,即正面评论较为明显化,而负面评论较为模糊化:

(21)《现汉》是中国词典编纂史上最早、最鲜明地体现汉语词的语法分类的词典。

(22)《现代汉语词典》作为我国第一部现代汉语的规范型词典,不仅贯彻执行国家已经颁布的规范标准,还根据国家规范的总体精神处理尚无明确规范标准的相关问题,为研制出台规范文件奠定基础。

(23)在《现汉》新一轮的修订中,还存在着一些涉及规范方面的问题尚未完全解决,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处理得还不是十分理想,需要进一步研究探讨。

(24)我们这次标注词类具有一定的尝试性和探索性,很难一下子做到全面到位,处处尽善尽美。很可能有的地方处理得不够妥善,甚至出现某些失误……

显然,在例(21)、例(22)中词典评论者措词明确,表达意义鲜明,而例(23)、例(24)中较为委婉、含混。由此可见,词典评论者恰当地使用语势或聚焦手段都是为了措词礼貌周全,留有余地,易于对方接受。

3.介入(engagement)

语言使用者是否承担“介入”责任,主要由自言和借言两种方式体现。自言意味着排除“对话性”,评价活动通过单个人的声音实施,语言使用者承担全部“介入”责任。在词典评论中,词典评论者介入评价活动有两种情况,当评论者本身为词典编纂人员时,其介入基本形式是以编纂者“我们”为主体来直接实施评价:

(25)我们可以认定“走”已经从“行走”义所隐含的动作的方向性引申出一个比较成熟的新义,第5版把它拟定为“趋向;呈现某种趋势”的义项收录了进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往往会进行“自我判断”,对已做的工作进行回顾总结,对将做的工作进行展望设想,并做出客观的自我批评:

(26)在有分歧的问题上,我们力求做得科学些、稳妥些,尽量做到同类的词同样处理,使自身系统前后一致。

(27)因此我们这次标注词类具有一定的尝试性和探索性……

当词典评论者为非编纂人员时,其介入基本形式是以“笔者”等一类主体实施评价:

(28)立足于今日,回望50年的风雨历程,笔者以为《现汉》的词汇规范理念、方法尚需与时俱进,更上层楼。

但除以上这两种基本形式之外,词典评论中的“自言”介入更多是既没有其他投射声音,也不直接提及评论主体,评论主体都是隐含其中而不言自明的,即词典评论创写人员:

(29)修订肯定还存在问题和不足,如新词数量偏少;各学科选收

比例不一定协调,有的是临时加的;具体到条目上,像“抵押”与“质押”的区别讲得不甚清楚、“产权”的解释沿用了第3版的(宜从第2版),等等。这些都有待以后改进。

运用自言即表明词典评论者要对评价负全部责任。但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自言多用于正面评价中,以此表达一种毫无保留的赞扬、一种无须证明的肯定。当词典评论者运用自言进行负面评价时,通常会运用情态词、转折句式或者模糊化表达来缓和语气,减弱批评力度,上文提到的例(8)至例(11),以及例(23)、例(24)都是很好的佐证。

借言主要由间接投射、直接投射、话外投射和领域投射来实现。换言之,评价活动是通过投射声音来实施的。这样做,可以让所说的话显得客观公正。词典评论者在词典评论中通常会大量地使用“借言”来支持自身所持评价观点。其借言主要源于词典相关理论依据,已有语言标准或语言研究成果,词典本身编纂宗旨、细则、序言等:

(30)辞书的编纂,成败不在一词一语诠释的得失,而在取舍、编排、查检方法和处理纷繁的具体问题的原则的科学而得当。(陆宗达,1996:566)

(31)从国家语言文字规范标准看,《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中,也没有把“作”看作是“做”的异体字。

(32)《(现代汉语词典)编写细则》:“本词典暂不标词类,但虚词如不利用词类名称,会给注解造成困难,可以把词类名称用作注解的一部分。”

通过多种声音的投射,词典评论者旨在提高评价内容的科学性、理论性以及客观性,降低个人参与度,从而增强评价内容的公信度,具有更强的说服力。

四、结语

上述分析表明,词典评论中的评价资源可谓无处不在,其中既有正面评价,也有负面评价,词典评论并非只限于“无原则的吹捧”。它们在大加渲染所评对象优点的同时,也并不缺乏“理性的学术批评与争鸣”,只是往往被隐藏在“礼貌的外衣”之后,形成“多花少刺”的评价风格。要充分理解这种风格,我们需要追溯其所属的意识形态和文化模式。语言使用者的思维及思维解码过程完全受制于其自身的意识形态。文化模式隐含着评价,或者说评价构成了文化模式的核心。词典评论者进行评价时,不自觉地被身后的意识形态和文化模式所操控,因而词典评论难免打上意识形态与文化的烙印。可以说,词典评论是意识形态的产物,是一种文化产品,正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尚“礼”之风造就了词典评论“多花少刺”的现状。

责任编辑王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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