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张季子小传
2009-04-26赵社荣
赵社荣
不党: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凡其行为利于国者,吾人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
不卖:不以言论作交易。换言之,不受一切带有政治性质之金钱补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资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论,或不免囿于知识及感情,而断不为金钱所左右。
不私:除愿忠于报纸固有之职务外,并无私图。易言之,对于报纸并无私用,愿向全国开放,使为公众喉舌。
不盲: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吾人诚不明,而不愿自陷于盲。——《大公报》发刊词《本社同人旨趣》
1925年,陇海铁路。新来的会办不到一月便去袍挂印拂袖而去,扬言道“不干这劳什子,还是当我的穷记者去!”
这位砸了“金饭碗”,立志为记者的仁兄,就叫张季鸾。陕西榆林人,亦以榆林张季子相称。
一腔热血,肩担道义
这位张兄颇是不凡:1905年便东渡扶桑,是彻头彻尾的“东海归”。与国民党“大佬”于右任同乡,志趣相投,誓以办报为矢志。出任孙中山临时总统秘书,起草《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看来张兄应该是国党吧?否。
虽然思想激进,朋友亦多为同盟会人,且不乏要员;但张季鸾主张新闻要超然于党派之外,才能保持客观公正;所以,他始终没有加入同盟会,以后也从未参加任何党派。可谓独具只眼,矫矫不群。
正因如此,张季鸾的文章指陈时弊,袁世凯,他得罪过;段祺瑞,他也得罪了;蒋介石,更是得罪多了。张兄坐过袁世凯的牢,入过段祺瑞的囹圄,却当上了蒋介石的座上宾。
二骂蒋介石,国士相亲
于权术,他骂: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政变,张季鸾撰文《党祸》,说蒋介石背弃孙中山,翻云覆雨,大开杀戒,属口是心非下流丑恶的两面行为。
于“私生活”,他也骂:蒋介石宋美龄新婚次日,张季鸾即书《蒋介石之人生观》,斥蒋“离妻再娶,弃妾新婚”、“累累河边之骨,凄凄梦里之人,兵士徇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点”等等,还骂蒋“不学无术,为人之祸”。文章纵横捭阖,冷嘲热讽,逻辑谨严,文采出众,可谓痛快淋漓。
如此犀利之言辞,“杀人如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蒋中正却为之叫好,暗中安排指名要见见张季鸾。不以为恶,反以“国士”相敬,两人遂结私交。一位主政,一位从文。不过,两人各有立场,一位独裁,一位以笔刀相投。
1934年夏,根基已稳的蒋介石在南京大宴百官,人们惊奇地发现,紧靠蒋左边席位就坐的竟是一介布衣的报人张季鸾,蒋给张频频斟酒布菜,二人谈笑风生。与宴者莫不有“韩信拜将,全军皆惊”之感。别人到黄山官邸去见蒋委员长,侍从室都要打招呼,叫自己看表掌握好时间,一般不能超过半小时,只有张季鸾不限制时间。1938年抗战正酣,可蒋介石却未忘记这年是张季鸾50寿辰,特向正在汉口的张致电祝贺,并派人送礼慰问。
从此,张季鸾参与国府的最高决策,内政外交,与闻密勿。蒋对他言听计从。但蒋试图延请他正式从政时,张坚决地予以拒绝。像胡适一样,张季鸾更愿意保持平民身份和民间立场。
三架马车,报业巨擘
张季鸾一介清儒,如何能让堂堂“大总统”对其青眼有加?这得从1926年说起。
1926年春,张季鸾、胡政之、吴鼎昌这三位都曾留学东瀛的老友风云际会,情投意合,决定接办天津《大公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张季鸾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主持编辑、言论工作,提出了“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四不方针。
这位主编身材不高,夏天常穿一件丝绸长衫,潇洒从容。较瘦弱,但双目炯炯有神。说话急时略有口吃。待人接物,亲切和蔼,随随便便,无拘无束,常常使人有如坐春风之感。
他为文态度严谨,执笔前深思熟虑,文章通篇情绪饱满,遣词造句一丝不苟。谈论问题,往往能够抽丝剥茧,层层深入。文中常有精美警策的对仗句,读起来琅琅上口。
正是依仗这独立之精神,与“四不”之准则,使得《大公报》成为了那个时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是为报业巨擘。
蒋介石对其瞩望日渐加深,中原大战前夕,蒋介石很想得到张季鸾和在民间早已声名卓著的《大公报》的舆论支持。1929年12月27日,蒋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通电全国,发出求言诏书,抬头为:“大公报并转全国各报馆钧鉴”。此电一发,算是以官方态度明确肯定了《大公报》舆论权威的地位。
1931年5月2日,在纪念《大公报》发行10000号时,蒋介石送来亲笔题写的“收获与耕耘”贺词,称该报“改组以来,赖今社中诸君之不断努力,声光蔚起,大改昔观,曾不五年,一跃而为中国第一流之新闻纸。”
毛泽东在延安除了“党报”,读得最多、最用心的,就是《大公报》。直到1958年,毛还这样教导新华社社长兼《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张季鸾摇着鹅毛扇,到處作座上客。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形势的方法,是当总编辑的应该学习的。”
人生晚来喜,两袖清风去
8.13沪战期间,张季鸾老年得子,他的亲友和党国权贵们,赠送了许多贵重的金银饰物,作为贺礼。他推辞不得,便予以集中封存,“抗战期间,前方将士为国洒热血牺牲,后方民众死于炮火或家破人亡者不知几万家,我张某不能为得一子而收此巨礼。”及至1939年香港各界举行国庆大献金时,他慷慨解囊,悉数捐出。妻子想留下一、两件作为纪念,也被他劝阻说服。于右任献诗:榆林张季子,五十更风流。日日忙人事,时时念国仇。
战时重庆,一度流行白喉症,特效针剂奇贵,一般病家无力承担。张先生趁去香港机会,自费买了几箱针剂带回陪都,捐赠给医院。他平生不事积蓄,临终身边只有10元钱。胡政之说:“季鸾为人,外和易而内刚正,与人交辄出肺腑相示。新知旧好,对之皆能言无不尽,而其亦能处处为人打算,所以很能得人信赖。”
张季鸾名士风度,为人简淡放达,偶尔也受小人之欺。只要不是大事大非的原则问题,他也并不计较。
1941年,张季鸾的努力赢得了世界新闻界的肯定,大公报得了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荣誉奖章。密苏里新闻学院奖,是很高的荣誉。此前,东方只有日本的朝日新闻和印度的泰晤士报得到过这个殊荣。密苏里新闻学院的来函中写道:“大公报刊行悠久,代表中国报纸,继续做特殊之贡献。”“在中国遭遇国内外严重局势之长时期中,大公报对于国内新闻与国际之报道,始终充实而精粹,其勇敢而锋利之社评影响于国内舆论者至巨。”“大公报自创办以来之奋斗史,已在中国新闻史上放一异彩,迄无可以颉颃者。”
好景不长,就在获得世界名声那年的9月,张季鸾因肺病永远地离开了他所眷恋和为之奋斗的报纸。蒋介石的挽联甚为悲怆:
天下慕正声,千秋不朽;崇朝嗟永诀,四海同悲。